处在亚洲腹地，远离海洋的中亚虽然被大片荒漠和草原所覆盖，但在南天山的山麓地带、阿姆河和锡尔河沿途还是形成了星星点点的绿洲，孕育了古老而璀璨的绿洲文明。但中亚灿烂的历史，很大程度上却是由它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它既是亚欧大陆地理上的中心区域，也是陆路交通的要冲和多文化的交叉口，这种地缘优势引来了周边大国的竞相博弈。英国地理学家麦金德曾预言：“谁控制了中亚，谁就控制了世界”。

遥远的“西域”，神秘的“东方”

作为一个多文化、多民族的交融之地，中亚既富饶又复杂。富饶的是资源和丝路通道，复杂的是东、西方鲜活的文化在这里的碰撞，上一刻人类文明在这里迸发出新的活力，下一刻草原民族的铁骑如飓风般席卷而过，文明果实转眼残破，所以中亚的历史既灿烂且忧伤。要如何划分阶段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如今的中亚五国诞生不过三十余年，在此之前这片土地上都没有建立过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

长期以来，中亚常被周边的帝国纳入自己的版图，或者被该地区的几个多民族国家所统治。这是因为从地缘上来看，中亚处于东西文明的交叉地带，又是各文明交融的边缘地带，从东看它是遥远的“西域”，从西看它是神秘的“东方”，而本土由于定居民族孱弱又未有系统的史料记载，所以中亚便掺杂在东、西方的叙事史书中，零碎记录着边缘地带的人和事。

但我们还是要综合史学家的观点，为中亚的历史划阶，这样结合前面我们对中亚各个地缘板块的解读才能更方便、深刻地认识中亚，明白这个由于历史与地缘特性共同作用下的不稳固的、依附性较强的地区，一直处在一种被动之中，比如被伊斯兰化、被突厥化、被俄罗斯化、被独立、被博弈等等。

结合这些，一般把中亚历史分为伊斯兰前时期、伊斯兰时期、突厥时期、蒙古扩张及中亚汗国时期、沙俄时期、苏联时期和独立后时期。不同时期，中亚的民族、文化和社会结构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最终都随着诸多帝国上演的兴衰大戏而不断变幻。

伊斯兰前时期：游牧主导的中亚

作为世界上最宽广的温带草原地带，欧亚草原是游牧文明的发源地。按照地域大致可以分为东欧草原、中亚草原和东亚草原（或蒙古草原）三大部分。这条草原通道构成了古典时期游牧民族扩张迁徙的方向。对于居中的中亚草原而言，最早迁入中亚草原的不是来自蒙古草原的游牧部落，而是来自东欧平原南部的游牧民族，这个族群有一个响亮的名称：斯基泰人。

强盛时期的斯基泰人，占领着欧亚大陆草原的绝大部分草原和混合林地（绿色）

斯基泰人，中国古史称之为塞种人，是雅利安人（欧洲19世纪文献中对印欧语系各族的总称）的分支，其语言属于东伊朗语支，他们尽管不是世界游牧文化的起源，但却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游牧文化部族，最早使用骑兵，建立了人类史上首个游牧帝国。他们的大名，几乎贯彻整个人类古典时代的历史，并对欧亚大陆的两端都产生巨大影响。

早期斯基泰人的土冢阿尔詹2号墓，有数以千计的坟墓分布在沿西伯利亚南部一直到黑海北部的广阔草原上。

以至于在突厥文化崛起前的千年里，所有草原与周边区域的部族，都受到他们的技术、文化和习俗感染，公元前7世纪斯基泰人曾对高加索、小亚细亚、亚美尼亚、波斯以及亚述帝国大举入侵，威胁西亚近七十年。而在我国，殷墟祭祀坑中也发掘出了高加索人种的头盖骨，不少学者推测这些就是曾游牧在西域至河西走廊的斯基泰人，西方学者吉姆.海耶斯甚至推断：商朝经历的一些战争，正是“我们已知的印欧人的扩张”。

这种扩张覆灭了古巴比伦文明和古印度文明，并为后者带去了种姓制度。不过随着蒙古草原的游牧部落逐渐兴起并进入中亚，斯基泰人的统治逐渐衰落，分为众多部落，或融合或迁徙，所以在中亚我们会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即越接近中亚北部的草原游牧区，种族特征就越偏向于亚洲的蒙古人种，越靠近南部的伊朗高原，种族特征就越偏向于欧洲的高加索人种。

此后中亚各地域处于被周边强族各自统治的状态，其中波斯人的统治时间最长。波斯人对中亚的统治始于公元前550～前330年波斯第一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通过武力占领了中亚大片地区，包括富庶的河中地区。波斯帝国横跨亚、欧、非三大洲，是当时世界上版图最大的帝国。

但波斯帝国在中亚的扩张还是遇到了中亚草原（即哈萨克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坚决抵抗，因此波斯帝国最终仅对中亚南部实现了统治。近代考古发掘的资料证明，中亚锡尔河以北的地区受到了来自东方文化的影响。正当波斯帝国忙于开疆拓土之时，巴尔干半岛的马其顿开始统一，并开始了积极的对外扩张。

公元前330年马其顿王国的亚历山大领军东征，击败大流士三世，历时220年的波斯帝国灭亡，亚历山大遂建立了地跨欧、亚、非的亚历山大帝国，武力占领了中亚南部的安息、巴克特里亚和索格狄亚那。这其中巴克特里亚就是在吐火罗盆地，而索格狄亚那便是河中地区。亚历山大在中亚兴建城镇，发展了商业和贸易。马其顿人和希腊人跟随亚历山大在中亚定居后给中亚带来了异族文化。

但亚历山大帝国如同流星般，公元前323年随着亚历山大病逝，帝国分裂。公元前312年至公元前250年，亚历山大的部将塞琉古建立以叙利亚为中心的塞琉古王朝（张骞通西域时已接近消亡），继续统治中亚南部，在中亚推行希腊化。塞琉古王朝衰落之时，公元前250年巴克特里亚建立了大夏，一直存在到公元前135年，首都位于巴克特拉（今阿富汗巴尔赫）。

公元1～2世纪大月氏人在匈奴的逼迫下回迁中亚，并建立了贵霜王朝，贵霜帝国被认为是当时欧亚四大强国之一，与汉朝、罗马、安息并列，其鼎盛时期（105年—250年）疆域从今日的塔吉克斯坦绵延至里海、阿富汗及恒河流域，包括了巴克特里亚王国全境和粟特河中地区。

公元3世纪以后贵霜王朝分裂为若干小的公国，此时西亚的萨珊波斯兴起，开始向中亚、阿富汗和印度扩张，贵霜的势力日渐衰落。到了公元5世纪中期，贵霜王国被嚈哒帝国所灭。嚈哒人（白匈奴）是起源于阿尔泰山的游牧民族，南下河中地区后建立了享国百年有余，公元567年被中亚新兴的游牧政权突厥、萨珊波斯联合攻灭。

贵霜王朝是中亚历史的重要阶段，大月氏人重视中亚农业发展，继续在中亚兴修水利，推广商业、贸易和宗教，古丝绸之路的中南段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成型，同时融合了希腊、印度传统的犍陀罗艺术和大乘佛教开始在中亚盛行，并于魏晋时期沿古丝路传入中国。贵霜王朝后期，中亚完成了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

巴米扬大佛凿于公元五六世纪，高38米，披蓝色袈裟，风格接近犍陀罗艺术，融合了希腊和印度风。

伊斯兰时期：阿拉伯人带来了新的信仰

公元632年阿拉伯人所建立了伊斯兰帝国，期间分别有四大哈里发时期（632年–661年）和倭马亚王朝（661年–750年）、阿拔斯王朝（750年–1258年）两个世袭王朝。唐代以来的中国史书均称之为“大食”，历经626年，直到1258年旭烈兀西征攻陷了巴格达，末代哈里发穆斯台绥木被杀，阿拉伯帝国才灭亡。

阿拉伯帝国极盛疆域东起印度河及葱岭，西抵大西洋沿岸，北达高加索山脉、里海以及法国南部，南至阿拉伯海与撒哈拉沙漠，国土面积达134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古代历史上东西方跨度最长的帝国之一，亦是继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之后地跨亚欧非三洲的大帝国。

公元751年依托呼罗珊（今伊朗东北部）的支持，阿拔斯王朝(唐朝称黑衣大食)取代取代倭马亚王朝(白衣大食)执掌阿拉伯帝国，开始渗透中亚。此时中亚的昭武九姓国彼此分立，多数奉唐帝国为宗主，阿拉伯帝国先征服中亚南部的阿姆河流域后，开始向锡尔河和费尔干纳盆地进攻，最终与唐帝国遭遇，发生了怛罗斯之战，唐军战败遂停止了对中亚的经略，将重心转回西域。

此时阿拉伯帝国达到最兴盛时期，之后到了阿拔斯王朝后期，阿拉伯帝国内部出现分裂。公元9～10世纪，帝国东部建立了塔希尔王朝、萨曼王朝、萨法尔王朝。塔希尔王朝（820～872年）的建立标志着中亚史上阿拉伯统治时期的结束。萨曼王朝（874～999年）历时最长，当时中亚的经济发展水平在穆斯林世界中较为先进，也是中亚文化相对繁荣的时期。萨曼王朝对于伊斯兰教在中亚的传播起到重要作用。

阿拉伯帝国统治中亚期间，中亚的商业、贸易、科技、文化等领域快速发展，伊斯兰教广泛传播，中亚成为穆斯林世界的组成部分，在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正是这一时期，中国的造纸术传入中亚，撒马尔罕建立了除唐朝以外世界范围内第一家造纸厂。中亚的艺术、舞蹈等也传到中国和其他地区，伊斯兰教也是这个时期通过中亚传入中国。

突厥时期：来自草原民族的语系格式化

突厥不是具体指某个民族，而是一种语系。6世纪中叶时是指兴起于阿尔泰山的一个游牧部落，后来这个突厥部逐渐强大并进入中亚，对当地的语言和文化产生重要影响。阿拉伯人进入中亚后把所有说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的人统称为突厥人，并被广泛采用。突厥作为我国古代的一个游牧部族，随着汗国的消亡于8世纪中后期消散，并在西迁中亚西亚的过程中与当地部族融合，形成多个新的民族，新的民族与古突厥民族有本质区别。

中亚的突厥化是指突厥人与当地原有的操东伊朗语的居民通婚、混血，并使突厥语成为当地普遍使用的语言。而要达到这种程度，一是要突厥人改变原来的游牧生活方式，转为定居；二是要突厥人和当地人一样都信仰伊斯兰教。突厥族曾以狼为图腾，崇拜太阳天地，崇信中亚的拜火教，后又信奉佛教，比如玄奘西行取经时，在碎叶城就曾受到西突厥可汗的殷切款待。

但由于信仰，穆斯林妇女极少外嫁，所以突厥人要进行通婚和混血，唯有改心伊斯兰教，所以中亚这段时期的突厥化与伊斯兰化是并行的，是相互成全的。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公元6世纪前，中国西域和锡尔河以南绿洲地区还是住着操印欧语的栗特人，但到成吉思汗时期，中亚地区的突厥化已基本完成。

突厥人进入中亚后与当地人一起反抗阿拉伯帝国的统治，他们在使中亚当地居民在人种、宗教、语言、文化等方面实现突厥化的同时也逐渐接受了伊斯兰教。所以在中亚由一个特别的族群现象：即越中亚北部的草原游牧区，种族特征就越偏向于亚洲的蒙古人种，如哈萨克人，黄种人和白种人基因差不多各占一半；越靠近南部的伊朗高原，种族特征就越偏向于欧洲的高加索人种。

而吐火罗盆地和帕米尔高原由于地处中亚边缘以及地形复杂的原因，便成了欧洲游牧民族后裔在中亚最后的保留地。具体到民族层面，就是含有最多高加索人种基因的塔吉克人。萨曼王朝是波斯萨珊王朝君主后裔在中亚南部、伊朗、阿富汗一带建立的波斯—伊斯兰教帝国，其时代相当于唐僖宗初年至宋真宗初年之间，阿拉伯古文献中还有两处提到萨曼王朝与中国皇室通使和联姻之事。

萨曼王朝统治时期，塔吉克人开始在中亚出现，萨曼王朝也因此被视为是塔吉克人的第一个国家。萨曼王朝国王伊斯梅尔·索莫尼享有“塔吉克民族之父”之称，现在塔国货币、首都杜尚别市中心的广场都以其名命名。作为最后一个伊朗语族雅利安人的王朝，萨曼王朝衰落后，中亚相继建立了喀喇汗王朝、伽色尼王朝、塞尔柱王朝和花剌子模王朝。

中亚的突厥化主要就是在公元10～12世纪这几个突厥王朝统治期间实现的，到成吉思汗西征时，中亚说东伊朗语的土著居民的突厥化已经大体完成。不过，中亚突厥化的最终完成要到13～15世纪，因为在此期间蒙古人来主导中亚了。蒙古人通过三次西征，建立了包括漠北、华北、东北、西藏、西域、中亚、西亚、东欧等在内的大帝国。

虽然蒙古人最初的信仰是长生天，但随着蒙哥汗身死钓鱼城，蒙古帝国经过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后，有效的统一局面告终，四大汗国与宗主国大元逐渐离心，再加上此时四大汗国的下层民众早已放弃了原来的语言和习俗，改说突厥语并按照突厥语民族的方式生活。于是蒙古人也在通婚和混血中皈依了伊斯兰教，进行了突厥化。

当然，中亚的突厥化是一个漫长、渐进的过程，在这片土地完成彻底的转变之前，还要经历一次铁血的洗礼，因为下个时期蒙古人的大军将如飓风般横扫这里，为中亚增加了新的变量，当然这是下一期的话题了。

参考资料：《中亚民族史》--魏良弢；

《中亚文明史》--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中亚国家发展历程研究》--赵会荣；

《古代的中亚细亚和伊朗》--阿甫基耶夫著，王以铸译；

上期回顾：怛罗斯之战：唐朝与阿拉伯帝国的巅峰对决，一战改变中亚千年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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