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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毛秋莲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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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0年,我出生在苏北农村。
七岁之前,我有一个幸福的五口之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日子过得很温馨。
我们那个小镇,古老而偏僻,那青色的鹅卵石,从街东一路蜿蜒到街西,远远望去,有一种古朴美。
每到赶集,父亲就会用箩筐一头挑着我一头挑着几坛子咸菜去街上卖。
回家的时候,我手里准会拿着一样爱吃的零食。
母亲勤劳手也巧,她会在自留地上种很多红萝卜,房前屋后洒满了雪头荭种子。
一到深秋,她就开始忙着腌萝卜干与咸菜,完事后,让父亲拿去街上卖,换点哥哥姐姐的书学费回来。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父亲最疼爱我这个小棉袄,走到哪里都爱带着我。
每每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幸福感就涌遍全身。
可是,变故骤然发生,一下子把我家推入深渊,我的童年变得支离破碎。
关于那天的事,我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
有一天早晨,我们全家还没起来,门就被人敲响。
打开门一看,是大姨父领着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站立门外。
父亲连忙把他们让进屋子,问有什么事?
大姨父介绍了那个陌生男人。
原来,那男人是大姨父村子上的,他家的毛驴病了,想请父亲去瞧一瞧。
在这儿介绍一下,我爷爷是兽医,专门看毛驴的各种疑难杂症,耳濡目染下,父亲也会点,但是不太精。
所以,平时他并不拿这当职业,偶尔有人上门请,他也会免费帮着看看。
因此,他二话没说,拿一顶绒帽子戴头上,当即就跟着大姨父与那男人走了。
我们谁也没料到,这是与父亲的永别。
父亲一夜未归,母亲也没在意,认为肯定与大姨父喝醉住下了,以前这种事也发生过。
大姨父的村子离我村大概十里路,喝酒走夜路的确不方便。
可是,到第二天中午,还是不见父亲回来,母亲感觉不对劲,嘱咐哥哥姐姐看家后,就去了大姨家。
那天晚上八点,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哭嚎声,好像有很多人,动静很大。
我没来由的心跳加速,哥哥去打开门。
有几个人抬着门板走了进来,上面赫然躺着父亲,母亲与大姨哭得撕心裂肺。
我愣住了,哥哥与姐姐更是,待到弄清楚情况,我们都不约而同大哭起来,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02
原来,父亲去大姨父村子,下午就把那头半死不活的驴子治好了。
眼看自家毛驴能吃能喝,那男人很高兴,抓着父亲不给走,吩咐自家女人炒了几个菜,留我父亲与大姨父一起喝酒。
三个大男人喝着聊着,不知不觉晚十点。
父亲要回家,大姨父不允许,可他执意要走,还说自己没喝醉,不会有事。
大姨父不放心,送了他一程,看他走路的确稳当,也就回去了。
谁知,父亲不知道怎么就掉进了路边的池塘里,发现他时,人是爬上来了,却冻僵在一块麦地里。
母亲去时没想那么多,等到了大姨父家,大家才感觉事情不对劲,一路寻找了过来……。
父亲去世,家里大柱轰然倒塌,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不哭了,就坐在那儿呆呆的,眼睛死死盯在一个地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那年大哥才十四岁,正读初二,一看这情形,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读书,主动退了学。
姐姐也要跟着辍学,哥哥对她说:
妹啊,家里有我一人就够了,你成绩比我好,好好用功,以后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
母亲那时还沉浸在悲痛中,对于我哥的决定,她不支持也不反对,就那么沉默着。
可能她的内心里,也赞同大哥回家帮她一把吧。
毕竟她性格柔弱,父亲在世时,家里很多主张都他拿,她习惯听从。
父亲突然走了,她自然是乱了方寸。
在大哥的坚持下,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他用他稚嫩的双肩,开始撑起这个家。
第二年的九月份,我也入了学。
母亲经过这一次打击,明显脑子有了问题,她再也不种萝卜与雪菜了,只会机械地跟着大哥去地里干活,以前的心灵手巧与顾盼生辉彻底消失不见。
大姨看到母亲这模样,忍不住心疼道:
小妹啊,都是你姐夫害了你,他干嘛要多管闲事带着人上你家来请妹夫?干嘛要让妹夫一人走夜路?我恨死他了!
说完,抱住母亲大哭出声。
母亲淡淡一笑,说了一句:
这都是命,挣不脱。
她好像看穿了,又好像没看穿,总之,父亲去世后,母亲变得很古怪。

03
为了减少家中负担,好成绩的姐姐打算考个中专,这样可以早点出来工作,大哥劝:
妹啊,你还是读高中吧,考个大学,毕业后工作也能分配好一点,工资也能高点。
你尽管放心,家里的事我能应付,我还要培养小妹读大学的,这样,我才感觉自己不冤。
大哥的话刚落,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可她一句话也没说,抿紧嘴唇,用力朝大哥点了点头。
其实大哥只比姐大了两岁,可他就好像一夜之间成熟,说的做的就像一个大人,很有父亲的风范。
也幸亏母亲只是脑子反应迟钝了一点,地里的各种农活她还能胜任,不然的话,大哥将会更加幸苦。
经过一系列变故,原本混混沌沌的我,也是突然长大,大哥的各种不易我看在眼里,只要一放学,我就飞快跑回家,力所能及帮着刷锅洗碗做饭喂猪……。
93年,大姐一举考取了上海交大,全村轰动。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破碎的家庭,居然出了一个大学生,而且是重点大学的,前途无量啊。
最开心的莫过于大哥,眼看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他眼里忍不住泪花点点。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姐抱着哥一个劲唠叨着:
谢谢你,哥,我太谢谢你了,你等着,以后我一定会把咱家拉起来,再不会让你这么苦。
大哥笑着说:
谢啥呢,书都是你自己读出来的,只要你有出息,哥就比什么都开心。
姐也争气,自从她读大学后,就再也没要家里出一分钱。
她利用课余时间,到处找能挣钱的活,一开始她只是帮着饭店食堂刷刷洗洗,或者做个私教。
后来她脑子灵活了,跑到批发市场弄来各种姑娘家喜欢的头饰卖,逢年过节,再批发点情侣之间赠送的礼品,摆放在校门口兜售。
再后来,她就开了一个小小的饰品店,只有几平米,就在学校附近。
那时候她才大三,店里雇了一个女孩子帮着打理。
每次回家,大哥都要塞钱给姐,她硬是不要。
到后来,她不但不需要家里钱,反而把赚到的钱一分一厘都给了大哥,她说:
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替我们找个嫂子吧。

04
大姐大学毕业,又考取了本校研究生,她仍然是一边努力读书一边开她的饰品店。
机会总是垂怜有准备的人。
她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被一家科研单位要了去。
在这个单位里,她遇到了我的姐夫,姐夫说,他对我姐是一见钟情,他喜欢她身上那股子拼劲。
姐夫是上海土著,父母都是高校教授,算是书香门第吧,两位老人也是一眼相中我姐,一点都不嫌弃她是农村丫头。
两人结婚后,小夫妻俩一商量,干脆辞职自己办了一家公司。
在两人的辛苦努力下,仅仅用三年时间,就在大上海站稳了脚跟,赚到了第一桶金。
日子好过了,姐开始提携娘家。
那时,我哥已经结婚八年,小侄儿七岁。
我姐二话没说,把小侄儿接去了她身边培养,而且她还替哥嫂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
她想接老母亲去上海安享晚年,母亲不肯去,她说:
我不要走,我要留在你哥身边。
我姐看大哥与大嫂对母亲照顾有加,也就罢了。
对于我这个小妹,我姐也没袖手旁观。
我读书没有姐姐有天分,大学只考了一个二本。
其实在这个家里,我运气是最好的。
小时候有父母哥姐顶着,没有吃什么苦头,大学刚毕业,姐姐就把我喊去了上海发展。
没过多久,他们的公司就走上正轨,我姐把我喊来公司,让我主管财务,督促我考了所有关于财务的证书,让我坐稳了这个职务。
然后,我就遇到了我的博士先生,也在上海买房成家。
时间悠悠,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想念故乡的一切,一草一木一故人,总会在我梦中闪现。
大姐说,她也有这种感受。
或许人到了一定岁数,都会有一种故乡情结吧?
年轻时,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用在了拼搏生活上,等生活安定了,才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些什么?
这几年,我与大姐会频繁回老家看望大哥与老母亲。
去年八月份大哥突然脑梗住院,接到大嫂的电话,我们火速赶到医院。
幸好,大哥送医及时,下午就醒了过来。
望着大哥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大姐突然就绷不住了,她抱住大哥哭:
哥,你可千万要好好的,你如果有事,我也不活了。
这么多年来,你就是我的精神寄托,每当我想懈怠时,就会想起你,想起来你小小年纪为了我与小妹所受的种种苦。
大哥伸出手轻轻替姐抹泪,他笑着说:
妹啊,你有大出息,哥可沾了不少光,走到哪里,大家都要夸上我几句,夸我培养出来两个好妹妹。
其实呢,这都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我真的没做什么,看到你们姐妹俩日子好过,我这做哥哥的,比什么都开心。
大哥与姐慢慢聊着天,我与嫂子在边上,早就泪眼婆娑。
是啊,我们这个家一路走来,真是太不容易。
父亲早逝,母亲撂担子,如果没有哥哥挺身而出,哪里有我们这一大家子如今的好生活?
大哥是努力的,大姐也是努力的,唯有我这小不点,躲在他们的羽翼下,一直享受着岁月静好。
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好好陪着姐姐,多多回老家看望大哥与老母亲,让血脉亲情芬芳余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