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四合,山间小径上,一个背着书箱的年轻人正匆匆赶路。他名叫李慕然,是个寒门书生,此次是要赴京赶考。天色渐暗,远处雷声隆隆,眼看就要下雨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晚怕是要露宿荒野了。"李慕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中焦急。忽然,他瞥见前方树林中隐约露出一角飞檐。
走近一看,竟是一座古庙。庙门上的匾额已经斑驳不清,只能辨认出"兰若寺"三个字。寺墙爬满藤蔓,显然荒废已久。
"虽是破庙,总比淋雨强。"李慕然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大殿内蛛网密布,佛像金漆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胎,显得格外阴森。
他找了块还算干净的角落,铺开随身带的薄毯,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粮。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庙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的闪电照亮破败的佛像,那低垂的眼睑仿佛在俯视着他。
"佛祖保佑,弟子借宿一晚,绝无冒犯之意。"李慕然对着佛像拜了拜,裹紧衣衫躺下。窗外雨声渐大,夹杂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如同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不知睡了多久,李慕然突然被一阵乐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大殿内竟亮如白昼!数十盏灯笼高高挂起,照得整个殿堂金碧辉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殿中摆着几张红木长案,十几个人正围坐饮酒,谈笑风生。
那些人衣着古怪,有的穿着前朝服饰,有的则像是本朝初年的样式。他们有的抚琴,有的吹箫,还有的举杯吟诗,好不热闹。
李慕然浑身僵硬,冷汗浸透了后背。他听说过"鬼宴"的传说——亡魂会在特定夜晚重现生前的活动。此刻他大气不敢出,只盼着这些"人"不要发现自己。
"咦,这里怎么有个生人?"一个穿着明代儒衫、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突然转头看向李慕然藏身的角落。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李慕然。他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各位...各位先贤..."李慕然强撑着爬起来,行了个大礼,"晚生赶路遇雨,借宿此地,绝非有意打扰..."
"哈哈哈,既是读书人,何不过来同饮一杯?"一个头戴方巾、留着长须的老者笑道,声音却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空洞的回音。
李慕然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地走到宴席边缘。近距离看,这些人面容虽然正常,但皮肤都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烛光下几乎没有影子。
"晚生李慕然,不知各位..."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名字不过代号,何必多问?"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书生模样的鬼魂淡淡道,"既然来了,不如以诗会友?"
李慕然见这些鬼魂似乎并无恶意,稍稍放下心来。他自幼饱读诗书,吟诗作对倒是不惧。
"请出题。"他深吸一口气道。
那白衣书生鬼魂举杯道:"就以'夜宿古庙逢鬼宴'为题,如何?"
李慕然略一思索,吟道:"荒山夜雨宿僧寮,忽见华筵烛影摇。不是阴灵偏爱我,书生胆气未全消。"
"好诗!"众鬼鼓掌喝彩,那掌声却如同拍在棉花上,沉闷无力。
白衣书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李兄果然才思敏捷。在下柳无尘,生前也是个举子,可惜..."他话锋一转,"不如我们对联助兴?我出上联:'古庙灯昏,疑是幽冥开盛宴'"
李慕然对道:"荒山雨急,原来鬼魅也风流。"
"妙哉!"柳无尘大笑,举杯一饮而尽。李慕然注意到,那酒水从他嘴角流下,竟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酒过三巡,李慕然胆子渐大,忍不住问道:"柳兄与诸位...为何在此设宴?"
席间突然安静下来。柳无尘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今日是我等忌日。三十年前,我们一行十余人赴京赶考,途经此地遇暴雨,便在这兰若寺歇脚。"
他指了指那个明代儒衫的男子:"那位是张先生,我们的领队。"又指向一个面容姣好却神情忧郁的女子,"那是林小姐,张先生的爱女,女扮男装随父赴京。"
柳无尘的声音越来越低:"当夜山洪暴发,寺庙后山崩塌...我们全部葬身于此。因执念未消,魂魄不散,每年此夜便会重现生前最后景象。"
李慕然听得脊背发凉,却又心生怜悯:"原来如此...那诸位可有未了心愿?"
"心愿?"一个一直沉默的老鬼突然尖笑,"我们只想有人记得我们曾经活过!三十年了,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
柳无尘抬手制止老鬼,对李慕然温和道:"李兄不必害怕。其实能与你这样的活人交谈,对我们而言已是莫大慰藉。至少证明,我们没有被完全遗忘。"
不知为何,李慕然对柳无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经史子集,竟有相见恨晚之感。其他鬼魂也各自讲述生前的故事,宴会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柳兄才学如此之高,当年若参加科考,必能金榜题名。"李慕然真诚地说。
柳无尘苦笑:"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如今想来,最遗憾的反倒是没能好好活过。"他望向殿外,"你看那天色。"
李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东方已现鱼肚白。
"天快亮了,我们该走了。"柳无尘起身,其他鬼魂也纷纷站起,脸上露出不舍之色。
"柳兄..."李慕然突然有些不舍,"我们还能再见吗?"
柳无尘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玉佩:"这是我生前随身之物,埋在寺后老槐树下。你若愿意,明年此夜带着它来,我们还能再续今日之谊。"
他将玉佩放在李慕然手中,那玉佩触之冰凉刺骨,却在一瞬间变得温热。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今夜之事,否则..."柳无尘的话没说完,身形已经开始变淡。
"等等!"李慕然急切地问,"若我想帮你们超度,该怎么做?"
柳无尘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声音如同从水下传来:"找到...我们的...尸骨...好好...安葬..."
随着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殿,所有鬼魂如同晨雾般消散无踪。灯笼、酒席、乐器全都消失不见,只剩李慕然一人站在破败的佛殿中,手中紧握着那枚温热的玉佩。
他走出庙门,发现雨后山色清新,鸟鸣啁啾,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怪梦。但当他摊开手掌,那枚青玉玉佩在朝阳下泛着幽幽的光芒,证明一切并非幻觉。
李慕然按照柳无尘所说,在寺后找到了那棵老槐树。树下泥土松软,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挖出了一个小木匣,里面除了一些已经腐烂的衣物外,还有几本字迹模糊的诗集,扉页上都题着"柳无尘"三个字。
"原来你真的存在过..."李慕然轻抚那些诗稿,心中五味杂陈。
他将木匣重新埋好,对着槐树深深一拜:"柳兄放心,明年今日,我必回来赴约。你们的尸骨,我也会想办法找到并妥善安葬。"
离开兰若寺时,李慕然回头望了一眼。晨光中的古庙静谧安详,丝毫看不出夜晚的阴森。但他知道,在那斑驳的墙壁后,藏着十多个无法安息的灵魂,等待着有人带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