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三月,我带着无比的热情,坐上南下的火车,来到东莞“淘金”。我的目的地是东莞,竟然“奇迹”般地买了到石龙的火车票。之所以说是奇迹,因为在此之前,我都没有听说过石龙这个地名。
在石龙下车时已经接近黄昏,出了火车站,一个并不大的广场,人也不是那么多,周围倒是灯火辉煌。
短暂的兴奋之后,我就只剩下迷茫了:今晚怎么过?
我这次来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只要是东莞就行,底线就是有个堂哥在虎门的码头上干活,真到了有麻烦的时候,那里就是我的底线。
可我自负读了高中,有点不屑于去小学都没读完的堂哥那里,于是就决定自己先找找工作再说。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买了一份东莞地图看了一阵,知道虎门离石龙这边还挺远,也就更坚定了暂时不去虎门的想法。
不去虎门,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在石龙找工作。
却又舍不得花钱住旅店,在火车站广场附近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小公园,有点零星的灯光,也有一些人“住”在里面。
反正小公园的那些长凳子几乎都躺满了人,几个角落也有人打地铺。
出门在外能省就省,大男人一个,只要没下雨,睡公园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铺上几张报纸,用自己装行李的书包做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晚,没有出现传说中的“查户口”,也没有发现骚扰甚至抢东西的情况。第二天醒来,在旁边的小店买了点水和面包,我就开始了找工作之旅。
出来之前我还是做了点准备工作的,昨晚又详细看了地图,知道附近有很多工业区,直接就朝一个叫富华的工业区走去。
也确实大开眼界,工业区里遍地工厂,几乎每个工厂门口都放着一块小黑板,黑板上贴着红纸,大写的“招急聘”二字格外醒目。
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甚至还在盘算:好好挑一挑,尽量挑工资高活轻松的干。
想得确实很美,一圈问下来,我竟然连工厂的门都没有进过。也就是根本没有哪个工厂让我进去面试,更别说最开始那种挑三拣四的可能了。
整整一天,这是我来东莞后的第一天,不但一点希望都无,却花了不少钱。
主要是太口渴,没几下就要买水喝,中午还吃了个猪脚饭,一天下来,我带来的盘缠就去掉了四分之一。
这时候。我心里开始谨慎了,寻思着今后要省着点花,千万不能像今天这样乱花。
既然要省钱,“住宿费”就是最能砍掉的。
因为有了昨晚的经验,我又“不辞劳苦”回到了昨晚那个小公园,因为来得还比较早,竟然还找到了一个长凳当床位。
就这样,我在石龙一转就是一个星期,身上的钱彻底见底了,甚至连去虎门的车费也没了,可工作依旧毫无踪迹。
这一下真是进退两难了,几天前的豪情壮志荡然无存。把身上所有的钱搜刮拢来凑得一块五毛,买了一碗汤粉吃了当晚餐,我就垂头丧气地往火车站旁边那个小公园走去。
因为心情低落,这天我走得有点慢,到火车站广场时已经九点多了。
离小公园还有三百来米的样子,我却有了筋疲力尽的感觉,再也没有所谓的形象一说,一屁股坐在广场旁的路牙上,抱着头也不知道想什么。
突然,几声争吵声传入我的耳朵,抬起头一看,我前面十来米左右,三个男的围着一个女孩在吵嘴。
女孩抱着一个包,三个男的都不是那种年轻人,应该都是三十上下了。
我侧耳倾听了一阵,大概听清楚了,三男一女并不熟悉,那几个男的自称是附近来旅店的,争相拖她去住宿。
女孩大声喊着“我不住店”,可三个男的依旧不依不饶,有的拖人有的拖袋子,一眼就看出他们在心怀不轨。
我四周打量了一下,尽管路旁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停下来看问情况的,甚至连停下来看热闹的也没有。
女孩死死抱着自己的抱,三个男的一时间拖不动,开始有点“穷凶极恶”的味道了。
我实在看不过眼,也估量着这里并不偏僻灯光又好,量那些人也不敢太过分。
再加上我们老家素来有尚武之风,我从小也练过那么几手三脚猫功夫,自付自保没问题,于是把自己的书包丢在地上,站起来大声喊了一句:
“阿红,你怎么在这里,害我找了那么久”。
嘴里大喊,我却径直朝她们几个走去。三个男的见我走近。虽然没有放开扯着女孩的手,却也停下了继续用力,反过头来看着我,其中一个还在问:你是什么人?
我装作一副熟络的样子,不屑的瘪瘪嘴说:阿红是我妹子,你说我是什么人?
惊慌失措的女孩也回过神来了,竟然大喊了一声:大哥,这几个人要拖我走。
我又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严厉瞪着三个男的: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强抢民女?
说完,我就一副要撸袖子的动作,三个男的竟然有点慌张,互相对视了几眼,先后松开了手,嘴里却大咧咧地说:只是请她去主旅社而已,怎么能说抢这么难听……
三个男的边说边退,我当然也不会和他们纠缠,拉起女孩的手就朝后跑,跑到我放袋子的地方,捡起地上的书包,一溜烟朝后面的小公园跑去。
三个男人来不及反应,我俩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一直跑到小公园里,虽然两人都气喘吁吁,总算放下了心。
公园里的凳子都睡满了人,我转了一圈,实在走不动了,随便就往地上一坐,朝女孩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该去哪就去哪,暂时没有危险了。
女孩却也在我身旁蹲下,两人都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我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想要抽支烟,却发现空空如也。使劲揉成一团,这才记起,自己口袋里已经一个硬币都没有了,哪里有钱买烟。
女孩这时候也回过神来,连续说了很多句感谢,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只好问她怎么一个人晚上在外面走,要去哪里,目的无非是提醒她该回家了。
女孩把自己的包放在地上当凳子坐着,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从湖北老家出来,要去厚街进厂,没想到刚下火车就被那几个人盯上了。
我知道厚街紧挨着虎门,离石龙这里还有很远,估计这时候也没有车了,就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她,问她准备怎么办。
女孩也很茫然,说经过刚才的事,就算是正经的旅馆也不敢住了,问我是怎么过的。
我自嘲地说道:我已经在这里睡了一个星期,明天之后说不准还要住下去……
女孩很奇怪,还要追问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公园里,万一半夜下雨怎么办?
我只得自揭伤疤:这一个星期一直都在找工作,可就是没有工厂愿意要我,今天已经花完了所有的钱,明天开始只能“打流(当流浪汉)”了。
说到这里,我的肚子里咕咕叫了几声,弄得我脸上一红。晚餐只吃了一碗汤粉,又经过刚才这一场长跑,肚子里早就消耗光了。
女孩似乎也听到了我肚子里的叫声,竟然站起来说:我也饿了,我去买点吃的来填饱肚子再说。
随后就朝旁边一家士多店走去,没多久就提着几个面包和水回来,里面甚至还有两包特美思香烟。
女孩把香烟递给我,把那些食物摊开在地上,我俩就这么相对席地而坐边吃边聊了。
这才知道,女孩叫红梅,湖北恩施人,也是第一次出门,但她有明确的去向,她堂姐在厚街的电子厂当班长,答应介绍她进厂。
两个面包下肚,点上一支烟,我刚才的萎顿已经一扫而空了。站起来打量了一下,然后对红梅说:
你要是不怕我坑你,你今晚就在这里对付一晚吧。如果不习惯露宿,那我送你去找个旅店住。
红梅迟疑了一下,还是宁愿留下来和我一起“露营”。
我可以在地上倒头就睡,人家是女孩子,显然不能这样。四周看了看,发现有一条长凳上虽然有人,但那人还坐在那里看报纸。
我走过去对他说:哥们,能把这长凳让给我们吗?
对方一抬头,我也吓了一跳,一个满面胡子拉碴的男人,全身衣服也脏兮兮的,咧开嘴朝我一笑:我干嘛要让给你?
我掏出刚刚抽了一支的那包特美思:你把凳子让给我,我就把烟给你。
流浪汉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烟,拿起自己的那点破烂家当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还在说:那就让给你们两口子睡吧。
流浪汉这话让我目瞪口呆,不由得转头看了身旁的女孩,幸好她也没有生气,只是隐约觉得她的脸红了一下。
流浪汉有走了,我掏出自己的旧报纸,把那条凳子擦了几下,然后摆出一副绅士姿势,一只手放在腰后,弯下腰,一只手指着长凳子做请状:请休息。
红梅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还嗔怪了我一句:你这算苦中作乐,还是纯粹的贫嘴?
我也不解释,让她在凳子上坐下她却问我怎么办。
我无所谓地把报纸摊开在地上,嘴里又贫了一句:你不要怕,我今晚哪里都不去,就给萍水相逢的你当护花使者。
红梅脸上又是一红,这一回我真的看清楚了,甚至还看到她朝我翻了一下白眼,自顾自地倒头就睡。
她似乎是累了,倒下没多久就打起了轻微的呼噜.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在附近晃。
幸好她买了两包烟,一包给了流浪汉换成了“床位”,剩下的一包刚好让我晚上消磨时间。
到了两三点,起了点风,我稍微有点觉得凉,看到睡在凳子上的女孩蜷缩着身子,我便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唯一的外套给她盖上.
然后ZJI 坐在凳子另一头的地上,背靠着凳子,头趴在她的脚旁,迷迷糊糊也还是睡着了。
我还是醒的比她早,醒来还发现尴尬的一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一双脚竟然紧紧挨着我的脸,似乎是在取暖一般。
看着睡得好香的女孩。我心里出奇地平静。直到太阳出来,她才伸了个懒腰醒来,发现我在打量她,又看到我身边的几个烟头,问我是不是一夜没睡。
我老实说自己睡了一阵,还给你当了半夜的“暖炉”,她抱着盖在身上的我的衣服,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把衣服抖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叠好递给我,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又去士多店买了面包和水,我没有客气,毕竟饿肚子是最无法忍受的。我心里也自我安慰:昨晚帮了她的忙,吃她两个面包也说得过去。
吃完了,我们就该告别了。她却突然对我说:你昨晚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找不到工作又没钱了?如果是真的,不如跟我去厚街吧。我让堂姐帮你介绍一下,说不准就不用流浪了。
我对她堂姐给我介绍工作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知道厚街离虎门不远,如果和她到了厚街,就算没找到工作,就是走去虎门也轻松多了。于是不好意思地说:我连坐车的钱都没了……
红梅轻笑了一声:我还有点钱,先跟我走吧。
我遇于是老老实实地带着她朝车站走去。路上还问:要不要我帮你背袋子,你不怕我背着跑了的话……
红梅大方地把行李塞给我,我背着一个搂着一个,走起来有点狼狈,她却笑得花枝乱颤似的。
顺利到了厚街,也找到了在厚街三屯上班的堂姐,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她堂姐让我们在厂门口等一下,她进去不久又出来,手机拿着两张表,让我们填好,拿着身份证和表格又进去了。
不到半个小时,我俩和红梅就成了正式员工。这事后才知道,她堂姐就是人事部的班长,大小算是个干部,连带弄个普通员工进厂,真是不要太简单。
我和红梅还安排在一个班,流水线的工作,每天十二个小时,我一点抱怨也没有。只有经历过山穷水尽的打工人,才明白一份稳定正式的工作是多么的难得。
上班时间长,没有太多的时间外出玩,我和红梅几乎就成了彼此最熟悉的人。
两个月后,我们就正式确立了关系,我们也在工厂附近租了房,搬出了宿舍,正式同居了。
那一年,我们都没有回老家过年。到96年年底,因为马上就是香港回归,不管是我的父母还是红梅的家人,都担心有什么事发生,总是在电话里催着让回家,等回归之后再出来打工也不迟。
我和红梅商量,干脆就趁这个空隙把婚事办了。
于是,我们找到了我湖南老家,然后又去了湖北恩施,双方父母都很爽快,我们就正式结婚了。
知道2000年,我们才再次回到广东打工,此时的红梅,已经是我孩子的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