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成了和老对手楚国的(暂时)弭兵盟约、稳定了南方的‘和平’局面之后,自感万事俱备的晋厉公于周简王八年(前578年)初,正式准备对另一个老对手秦国动手,预备发动对这个世代仇敌的严厉军事打击,以粉碎秦国对晋国的觊觎之心。
周天子他老人家,在此时就是个吉祥物而已,不要说“号令诸侯以讨不臣”这种高难度行为了,就连自己平常的生活起居、器物用度,都要依靠部分诸侯们的不定期朝贡(其实是施舍),才能勉强维持住排场,哪里还有出手教训叛逆诸侯的实力和能力。
因此,对于最大的金主晋国的‘主持公道请求’(其实就是为了晋国下一步的伐秦行动,要求周天子出面背书),周简王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当即便痛快地同意了晋厉公的“恳切请求”,立即下王诏斥责秦国,并“委托”晋厉公代替自己出兵,“率王师以讨伐不臣”。
而为了表示王室对秦国实施‘惩罚手段’的实际行动,周简王还特地派王室卿士刘康公、成肃公为主帅,率领着不到两千人的“天子之师”一同出征,“带领”着以晋军为首的诸侯联军一起进行伐秦之役。
天子的主动表态和‘王师’的出动,让晋厉公的这一次出兵伐秦行动,有更了充分、更名正言顺的理由,晋国以及盟友们也牢牢地掌握了与秦国开战前的道义、舆论制高点,在宗法礼仪上无懈可击了。
为了使开战前的作战主动权和舆论话语权更加有利,晋厉公考虑再三之后,决定还是先礼后兵,先派人出使秦国,以向秦国递交“绝盟书”(断交通知)的名义,尽可能地将晋、秦关系恶化,乃至将绝交的责任都推到秦国头上;另外,使者还要以激烈的言辞来刺激秦桓公君臣,使其怒气迸发后头脑失去冷静、判断出现失误,最后自乱阵脚,举措失当,让晋国能够在开战前获得舆论和备战方面的优势。
吕相,是晋国魏氏小宗、吕邑大夫魏錡之子;魏錡因功被封于厨、吕两邑,所以以邑为氏,也被称为“吕錡”。
当初,在晋楚‘邲之战’中,时任下军大夫的吕錡随军出征,但因为之前自己没有达成出任“公族大夫”的愿望,所以吕錡心怀怨恨,故意在作战前捣乱,趁着代表晋军去和楚军商议会盟之时,极力向楚军挑衅、叫嚣,破坏楚军的设施,结果激怒了楚军,被楚庄王命楚大夫潘党追击;随后,吕錡被潘党一路穷追,几乎被生擒,最后狼狈地逃回了晋军大营。
而被吕錡激怒的楚庄王则主动出击,向晋军发起攻击,误打误撞之下,晋军与楚军发起混战,晋中军将将荀林父混乱中命令撤退,渡河北返;在混乱的渡河行动中,晋中军、下军士卒彼此争抢、火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只有上军在上军将士会的率领下严阵以待,没有损失而安全撤退。
从楚营狼狈逃回的吕錡随下军将赵朔、下军佐栾书、下军大夫荀首等人一起率下军在慌乱中撤退;撤军途中,和吕锜同为下军大夫的荀首因为儿子荀罃被楚军所俘获,愤怒之下率领荀氏私兵反攻楚军,吕錡被荀首的勇气所感染,主动要求为荀首驾车,一起反击楚军。
虽然,荀首没能救回儿子荀罃,但在反击中射杀了冒进的楚国大夫连尹襄老,并俘获楚庄王的儿子(一说弟弟)公子毂臣,为晋军挽回了一部分颜面。
荀首和吕錡的这一次败退中的反击,客观上掩护了晋中军、下军的安全撤退,在邲之战的最后关头,吕錡总算是立下了一定的功劳。
邲之战败阵后,晋景公追究失败的责任,中军佐先縠被定为战败祸首,先剥夺了家族的封地和爵禄,流放到狄国;此后,先榖又因为阴谋作乱而尽灭家族。
晋军主将中军将荀林父起初几乎被晋景公所赐死,但最终还是受到了宽恕,戴罪留任。之后荀林父将功补过,兢兢业业整训军队,先后率军击败秦国、赤狄,以优异的战功洗刷了邲之战失利的过失;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秋,年迈的荀林父正式告老,得以善终。
而在战前蓄意捣乱、惹出祸端、导致晋军遭到莫名其妙失败的吕錡,则因为在最后的作战中,和荀首一起主动向楚军发起反击,掩护其他晋军撤退,并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因此被晋景公从宽处理,没有降罪,也没有剥夺封地,功过相抵,继续担任下军大夫。
逃过一劫后,吕錡不再像之前那样轻狂骄横、牢骚满腹,而是老老实实做人,尽心尽力办事,丝毫不敢懈怠(也是被晋景公诛灭先氏的举动给吓怕了)。
因为当初吕錡就是以“行人”的身份,出使楚营并将晋楚和议之事给搞砸的,所以痛定思痛后,吕錡决心培养自己的儿子吕相成为晋国将来的优秀外交人才,从小让他研习、熟娴“行人之业”,增长学识、锻炼口才,以杰出的外交人才、卓越的外交成就为成长目标,帮助晋国在将来的外交活动中争取更大、更多的利益,以此来弥补当年在‘邲之战’中自己所造成的重大过失。
少年吕相不负期望,刻苦学习、熟读“外交”先例,从中汲取教训、领悟精髓,使自己的专业学识娴熟无比,对国家之间的外交辞令尤为擅长;在逐渐成长中,晋国朝野都知道了他的大名和才华,而这就是晋厉公特别指定由吕相承担出使秦国重任的原因。
而吕相,也将因为这次不同寻常的出使历程,以及在秦国的精彩表现,在历史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伟大事迹,并因此被誉为后世“策士、说客、纵横家”之鼻祖,其名光耀千秋,长留青史。
有关吕相出使秦国后的事迹,以及他所撰写的、在后世鼎鼎有名的《与秦绝交书》(绝秦书)内容,及秦国君臣对吕相所递交的‘绝交书’的暴跳如雷反应,我在之前的文章《千古名篇《绝秦书》——魏氏吕相的人生巅峰时刻》中,已经讲述得很详细了,这里就不再细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前往查阅;下面直接进入到之后的篇章中。
当吕相奉命使秦、并于周简王八年(前578年)四月初五抵达秦都雍城(陕西凤翔),然后在秦国公宫的大殿之上,当着秦桓公和秦国诸大夫的面,将自己精心撰写的这一篇看似谦卑、恭敬,实则颠倒黑白、大甩黑锅的“断交书”给全文朗诵出来后(一共八百多字,朗读时毫无停顿、错误,可见吕相对此有多么地用心),端坐于大殿之上的秦桓公虽然面无表情,但其心情简直可以用暴怒抓狂、七窍生烟来形容;要不是因为国君的身份限制了自己做出不符合礼仪的举动,秦桓公绝对会冲下高高的台阶,把这个血口喷人、信口雌黄的晋国行人给痛打一顿!
秦晋两国之间的恩怨往事,长久以来都是一部稀里糊涂的历史,很难说得清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但总是晋国背信弃义在先(晋惠公时期的泛舟之役和韩原之战就是明证),不能将导致两国反目成仇的所有过失,全都归罪在秦国的头上。
可吕相偏要‘避重就轻、颠倒黑白’,发表这篇‘与秦绝交书’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故意掩盖晋、秦之间由姻亲到仇敌的真实原因,将所有的过错和罪责都推到秦国的身上,将秦国描述成背信弃义、有负于晋的反面角色,防止秦国占据道义、信义的制高点,以此来指责晋国的不义。
而且吕相的这篇外交辞令,也是为不久后的晋国联军‘伐秦’军事行动作铺垫,为即将展开的‘伐秦之役’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晋国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不得不与秦国绝交,此后晋国出兵讨伐背信弃义者的行动,自然是合情合理。
可想而知,在听吕相读完这篇逻辑歪曲、强词夺理的《绝秦书》后,大殿之上的秦桓公有多么的怒火万丈、多么的暴跳如雷,跑下殿去亲手砍死吕相的冲动眼看就要按捺不住了;但圉于诸侯国之间的外交礼仪、以及自己的国君身份,秦桓公思虑再三后,还是捏住了鼻子、忍住了怒气,只是下令让殿中甲士们把这个无礼至极的晋国行人(吕相)给从大殿中叉出去,晋国使团也立即赶出雍城、不准在秦国逗留,把他们全部轰回晋国了事。
随后,秦桓公为了维护秦国的最后尊严,也公开宣布和晋国断绝了一切盟约,并在全国范围内备战——储备军械粮秣、车马物资、集中士卒;秦桓公准备以武力对抗打着‘奉天子王令、规劝秦国改过”旗号、即将前来伐秦的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军。
秦桓公此举,正是晋厉公所期待的结果——秦国中计发怒、主动断绝了两国的关系,并以武力对抗晋国即将开始的“规劝”;于是,在吕相被秦国给赶了回来、并向晋厉公详细奏报了秦桓公拒绝服软、还准备动用武力与晋国相抗衡的消息后,晋厉公便按照原计划,火速召集了晋国四军将佐,然后集结了军队,准备开赴晋、秦边境,渡河作战以‘伐不义之秦’。
当晋厉公准备率军出征、与秦国开战时,此时的晋国四军将佐排名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中军佐荀庚、上军将士燮、上军佐郤錡、下军将韩厥、下军佐荀罃、新军将赵旃、新军佐郤至。
晋国朝堂上的人事安排,历来是以论资排辈为主(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是量才为用,比如先轸在时任中军将郤榖病逝军中时,就被晋文公越级拔擢,由下军佐直接升为中军将),而卿位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即使目前晋国朝堂已经增加了卿位,有四军八卿,且吕相也立下了“绝秦正名”的大功,可他也只能按照着老规矩来,慢慢熬地资格、排职位,等将来卿位中有出缺的情况,他才能再与其他普通的大夫一起竞争位置,如果有幸获胜后,才能入朝堂为卿士(吕相的老爹吕錡,一辈子都只是下军大夫,没能成为进入朝堂为卿士,这也是吕錡一辈子的憾事)。
周简王八年(前578年)四月底,在万事俱备的前提下,晋厉公亲率大军出征,而晋国朝堂八卿——栾书、荀庚、士燮、郤錡、韩厥、荀罃、赵旃、郤至也倾巢而出,随国君伐秦;晋国君臣带领着以晋军为首,包括了齐、宋、卫、鲁、郑、曹、邾、腾八国军队,以及两千人的‘天子之师’,合计十国军队,十二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开至晋、秦边境,准备以武力讨伐“破坏盟约、拒不接受天子王令”的秦国。
春秋时期最大的一场诸侯间的战争,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