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妃落水》

宫中都在传梨妃落水后像是换了个人。

一改往日温顺谦和的性子，变得嚣张跋扈、处处与人争宠。

「听说昨夜梨妃又从于答应那里抢走了皇上恩宠，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她是个狐媚子！」

贴身宫女在我的耳边愤懑不平。

我只是沉稳地抿了一口茶，波澜不惊。

所有人都说梨妃妖孽祸国，夜夜承宠龙恩，迷得皇帝荒废朝政。

可只有我知道，她想弑君。

1

皇宫宴会，梨妃落水。

她平日安分守己、谦逊有礼，经此一事后宫众多姐妹都对她十分怜惜。

可没想到，她醒来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用尽浑身解数勾引帝王，竟一连几日承宠。

「我看梨妃以前就是装的，这次趁落水才找到作妖的机会，获得恩宠后就连皇后娘娘您都不放在眼里，都几天没请安了。」

周遭传来嫔妃不满的声音。

「好了，梨妃承宠本就辛苦，只是偶尔也没什么关系。」

我话音刚落下，忽然珠帘就被一双纤长的手挑开了。

「皇后娘娘宽恕。」

只见梨妃穿着一身艳丽的红，不紧不慢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梨妃落水前为人谨慎安分，很少见她穿如此鲜艳的颜色。

我本以为她会像传闻中那样嚣张跋扈，仗势欺人。

可没想到整个早晨，她只是安稳地坐着，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盯着我。

我竟有一瞬被她盯得发毛。

晨会结束，嫔妃四散离去，我正想起身，却兀地被梨妃捏住了手腕。

她盯着我，目光陌生又锋锐。

然后一字一顿道：「皇后娘娘多留意些，不然今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2

那日梨妃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可像是宣战一般的话却久久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天生的敏锐让我察觉到一丝不对。

这样的直觉在中秋宴上得到了验证。

皇宫歌舞四起，梨妃正懒懒地蜷在帝王的怀中，连我这个皇后都要让位于她。

「真是个狐媚子，以前怎么都没看出来。」

贴身宫女小玉眼神不满地盯着梨妃，转头又问我：

「皇后娘娘，您难道就任由她这样狐媚惑主吗？」

我闻言只是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目光。

跟帝王十三载，我太知道获宠时的嫔妃是何种神态，不是得意到嚣张跋扈、就是傲慢得目中无人。

可梨妃不像，不同于表面的张扬似火，那双看似魅惑狭长的凤眼却没有一丝喜悦的神色。

就仿佛和帝王接触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事情。

她明明不喜欢，为什么却要做到如此地步？

......

李渊稳坐高台，怀抱美人神色痴迷，竟连座下亲王都顾不上应付，一心一意全扑在梨妃身上。

最后更是一句「提早散了吧」结束了这场家宴。

亲王和老臣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所措。

文臣付世安先找到了我，话语沉重开口：

「皇后娘娘，西北干旱粮食短缺，可陛下如今沉迷女色，这如何是好啊！」

我看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只是了然点头安抚：「我知道，陛下那边本宫会规劝的。」

得到了我的承诺，他才点点头，勉为其难离开了。

等到送完宾客，夜色已经渐深。

回宫的路上，我忽然被一个人捂住了口鼻。

侍女都被我支去清点中秋赠礼，此时呼救根本没人会听到！

下一秒，熟悉的香料萦绕鼻尖，我却愣在了原地。

这个香料只有我死去的妹妹喜欢用。

我猛地转头，对上了梨妃那双漂亮的眼睛。

3

梨妃是重生者，我开始无比笃定这件事。

那天帝王早早就寝，她便借口向我讨教香料医术，硬将我留在偏殿一整晚。

我母家是医学世家所以对此颇为擅长，可几经探讨下来，我却发觉梨妃对这些也并不陌生。

「檀香末半钱，鹅梨十个便是臣妾所擅长的鹅梨香。」

梨妃看似不经意研磨着瓷碗中的香料，目光却深深看向我。

我闻言，错愕了一瞬。

鹅梨香的正确配方本要放一钱檀香，我不喜沉重的木香便减去了半钱。

这个配方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梨妃怎么可能知道？

然而更让我惊愕的是，隔日天刚蒙蒙亮，外面便传来小厮火急火燎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的宫中着火了！」

等我和梨妃赶到时，侍女小玉正对着我烧焦的床铺哭天喊地。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怎么这般大惊小怪？」

我刚一出声，小玉立马吓得跌坐在地上，目光惶恐：

「皇后娘娘，你、你怎么没事？」

「你是希望本宫有事吗？」

闻言，我声音骤然压低，目光凛冽。

后宫之中居心叵测众多，只一眼我便瞧出了她心怀鬼胎。

原来，那天梨妃是想要提醒我注意身边人。

只是我还未出声，梨妃便先我一步开口：「好一个以下犯上，皇后娘娘，这若是不罚免不得后宫乱了风气。」

她在给我递话，我看出小玉心怀鬼胎，可无凭无据重罚跟随我几年的旧仆，自然会被非议冷血。

但这话由跋扈得宠的梨妃来说，明面上就是我迫于压力不得不罚。

我转头与她四目相对，未卜先知、知晓我从未提过的隐秘之事、以及熟悉的香料。

种种只能用一个原因来解释——她或许已经经历过一遍这些事了。

在她从前的时间线，我们是盟友也说不定。

毕竟我不会将妹妹喜欢的香料配方随意赠予陌生人。

「小玉，宫中失火当属你失职，如今又出言冒犯本宫，念在往日情分我不重罚，收拾东西离宫吧。」

顺着她的意思，我开口将小玉罚出了宫。

梨妃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完，而后才像是放下心来，转身就准备离开。

「梨妃。」

我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心中有太多的谜团没有解开，她为什么会变成如此模样，又为什么会帮我，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梨妃只是淡淡转过头，眼中早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尘埃落定后甚至还平添了半分疏离。

我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时候。

顿了半晌，我压抑住内心探究的情绪，轻声开口：

「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4

「皇后娘娘，梨妃又在内务府拿了过量的香料......是催情香的配方，您看？」

侍从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如果我想借此做文章，正巧能一举将她宠妃的位置上拉下来。

可我却不紧不慢低头抿了一口茶：

「告诉内务府，按正常的记，多余的算在本宫这里。」

闻言，侍从也不再多嘴，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了。

宫中都在传她狐媚惑主。

可只有我看清了，她想弑君。

那方子看似是催情，实则多了一味能够置人于死地的药。

因为，这本是我要用的方子。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暴露。

......

「皇后娘娘，不好了，梨妃因为调制催情香被于答应告发了。」

等我赶去荷花池的时候，梨妃脸色惨白站在皇帝身侧，一众嫔妃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听说于答应昨夜刚被抢了恩宠，今日便专门趁着梨妃陪帝王逛荷花池，将人堵在了路上。

「梨妃用这种下三烂手段争宠不说，催情药伤害龙体更是不可饶恕啊陛下，一定要严惩！」

于答应恶毒地盯着梨妃，一字一顿。

我转头去看李渊的神色，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帝王的目光不怒自威。

「朕知道了，此事往后再议。」

我知道，他不想责罚梨妃，但碍于被架在这里，进退两难。

话音刚落，于答应却更加不依不饶：

「梨妃这个贱人绝对不能轻纵啊陛下，否则今后后宫人人都会用这种手段争宠了！」

她刚说完，李渊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

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这并非什么下三烂手段，香料配方是我给梨妃的。」

见状，我迈步出去出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这种香料只会增益养身，并不会让人失去理智，梨妃虚心向我讨要，我便给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似乎是想不到我会帮梨妃说话。

在场所有人，只有李渊的用满意的眼神看着我。

「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异议吗？」

见帝王这般，嫔妃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李渊走后，我还是将梨妃拦住了。

确认四下无人后，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不属于现在吧。」

5

梨妃听了我的话，一贯游刃有余的眼睛多了一丝惊慌。

我猜对了。

「我不管你为什么想要做这些事，但我得提醒你，李渊并不像表面那般好骗。」

我没有哄骗她。

与李渊相处这么多年，我并不觉得他是会为了美色而荒废朝堂的昏君。

能从十五个皇子中杀出重围的帝王，怎么可能会被眼前一时的快意蒙蔽双眼。

当年李渊上位，只是因为多疑就找借口处死了自己年仅十三岁的弟弟，在位三年料理了手握军权的皇亲国戚，将一众权臣架空。

这样杀伐果断的、称得上冷血的帝王，不会也不可能昏昏度日。

除非，是他故意的。

凭借李渊多疑的性子，不可能没有察觉出梨妃的居心叵测，他一定还在密谋着别的事情。

如今的一切或许只是他顺势而为。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不安。

可梨妃却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看了眼我捉住她胳膊的手，然后轻轻抽了回去，不轻不重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的解围，只是这浑水你就不要再蹚了，我会做好一切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梨妃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不安愈来愈甚。

梨妃打算动手弑君了。

6

兴许是长时间的日夜颠倒，李渊的开始频繁告病，国事全交由他的弟弟南亲王打理。

我去探望李渊的时候，梨妃就陪伴在身侧，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药。

李渊脸色有些苍白，他喝完药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梨妃少见地叫住了我，问道：

「皇后娘娘，有空喝一杯吗？」

......

我们坐在深夜的凉亭下，面前放着一盏美酒。

梨妃有些醉了，狭长漂亮的眼睛半眯起来。

像一只惬意又狡黠的猫。

「我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刻，阿鲤。」

这个称呼被她轻飘飘的话音带出，我的心跳却停滞了一瞬。

穆池鲤，我的名字。

我本以为自己会像池中的鲤鱼，永远被「皇后」的称号禁锢在这狭隘的一隅，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个叫穆池鲤的医女。

可它却被梨妃这样轻易地、亲昵地唤了出来，我恍惚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她也是这样甜甜地叫我阿鲤姐姐。

这一刻，像是有人剖开我冠冕堂皇、枯燥无味的表象，笑盈盈地向我伸出手说「我还记得你」一样。

我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澜，而伴随着梨妃接下来的话，水波愈演愈烈。

只听她说：

「你猜对了，我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

「想听吗？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7

上一世，梨妃落水后很快看清楚了帝王凉薄的表象，所以她安安分分，远离后宫纷争。

可没有想到，前朝不忍帝王暴政，纷纷呈简书施压，文臣武将更是看不惯他的作风，在朝堂上口诛笔伐。

朝局动荡，李渊不敢轻易处置前朝大臣，便将目光放在了后宫嫔妃的身上。

贵人安氏、文臣安路与独女，妃子陈氏、武将陈山最宠爱的小女儿，这些送进宫的妃嫔，哪个在家不是自己父母捧在手心的宝。

现在全部都被李渊当作了人质。

今日安路与朝堂上顶撞帝王，隔日贵人安氏就因呈茶过满被打入冷宫，受尽折磨自缢。

而嫔妃自缢乃是大罪，株连九族。

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

梨妃不忍平日照顾自己的姐妹平白受难，她入宫时是孤儿，无依无靠，所以便在这个时候主动找上了我。

「我想获得恩宠。」

我那时因为失火半边脸被烧伤，模样可怖看起来不近人情。

可按梨妃的话说，她有种直觉，觉得我一定会帮她。

事实上我也答应帮助她了。

梨妃确实做到了，她暂时吸引了李渊的注意。

后来，她想要搞垮李渊，我就配有毒的催情香给她。

在这动荡不安的环境下，我们成了彼此最信任的人。

我教她识香认药，一度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然而，好景不长，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多疑的帝王察觉出端倪。

「都怪我，没有察觉到变故，是你替我顶了罪。」

梨妃说这话时，眼眶变得红红的。

「后来前朝有亲王想起兵造反，被李渊抓住把柄，一时间很多人都被问斩，包括武将出身的陈妃。」

「我只是为她辩白了几句，就被一同赐了自尽，溺毙在荷花池。不过还好有重新来的机会，还好......」

说着，梨妃抓住了我的手：「这一次，还好没有将你牵扯进来。」

她的眼睛扑闪了两下，看着我的目光既难过又沉重。

仿佛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过，这样的温存很快就被一场变故所打破。

一直告病的李渊隔天竟出现在了朝堂上。

下朝后，朝堂上的消息不胫而走：

梨妃祸国殃民，使得帝王荒废朝政，一众文臣上书请求赐死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