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家奴》

族灭那日，我拼死救出萧成。

此后五载，我掩去容貌尽心辅佐助他登上高位，只为帮族人报仇。

可萧成却要娶仇人之女为妻。

我不允。

祭祀当日，他当着族人牌位斥道：

「不过区区家奴，有何资格妄议我的婚事。」

我躬身作揖，祝二人往后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还不知，我已经服下恢复容颜的药。

决定亲自报仇。

往后每年，他再无岁月静好。

1

「阿莹，你可想好了，服下此药再无回旋之地。」

冬风凛冽，霜雪飞扬。

百姓们纷纷捻窗闭户，唯有萧府热闹非凡。

今日是将军府小姐霍霜霜的生辰。

萧成为了她一句不夜天。

不惜花费精力财力，寻来最好的火树银花。

照亮着整个萧府上空。

可谁又知，将军府地牢里，为寻烟火，被霍霜霜无知搅局，而暴露的同僚们，此刻还在黑暗中承受着非人折磨。

又一声火花，炸亮天空。

我闭上眼，毫不犹豫服下林昭给的药。

此药能让我七日后恢复容颜。

比起五年前掩去容貌要疼上十倍不止。

回到萧府，烟火燃尽的余温尚存。

我已经尽量低头从廊边走了，霍霜霜还是看见了我。

「阿莹姐姐。」

「嘻嘻，萧哥哥我想让阿莹姐姐也帮我点烟火可以吗？」

银铃般的笑声，听起来似是天真无邪，却刺耳无比。

我自是不愿。

「抱歉，我还有公务在身。」

说完，继续往前走。

谁知会惹怒萧成。

「站住。」

「阿莹，今日是霜霜生辰，再怎么你也不能拂她面子。」

我停下脚步，转头定定地看向他。

「哪怕这烟火，沾着血，我也要点？」

萧成听得懂我的意思。

可眼底没有半分动容。

「是，我只想让霜儿开心。」

「好。」

我低应了一声。

垂眸，将眼里的酸涩掩进心里。

烟火燃亮夜空，伴随过去种种，主仆情意，通通消失殆尽。

「哎呀，好疼！」

霍霜霜忽然凑过来，来不及收的火折子，烫在她手背上发出一声惊叫。

「阿莹姐姐，你不喜欢我，不点就好啦，我又不会为难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看她一眼，冷冷道：

「霍小姐，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说完将火折子扔在她脚背。

烟火看多了，鞋袜上免不了沾染火药。

火星溅上去那一刻瞬间引燃。

我笑言：「看，这才是故意的。」

在霍霜霜连声尖叫里，萧成慌慌忙忙趴在地上用袖子给她灭火。

不稍时，衣服鞋子都烧了起来。

下人们急忙去提水。

我在旁边看戏。

可既然选择了看戏，就要承受看戏的后果。

萧成大怒，命我去刑司自领十鞭。

我曾为护住心中信仰。

替他挡过三箭，数刀，牢狱之中更是被折磨到不堪人形。

区区鞭打算得了什么。

可不知是不是我服了药的缘故，受完罚，回到房间后，竟然发起了高热。

寒风吹得窗棂嘎吱作响。

就好像那年大雪，我拖着重伤的萧成，拼命逃出那场硝烟。

2

十岁时，京都舒太妃和太后游历至青羽族休憩，舒太妃遭族人奸杀，太后惊吓过度，晕厥数日才醒。

当今圣上震怒，命霍将军领兵踏平青羽。

青羽地小，向来与世隔绝，根本不敌霍将军的十万铁骑。

夫人濒死之际，给了我一把短刃，将我和萧成推入暗道。

临终前，在我耳边嘱托：

「阿莹，青羽族人，无人害舒太妃，这都是霍康的阴谋，他想要我族至宝，焕灵丹。」

「可我偏不给他，阿莹张嘴。」

我还来不及反应，那枚灵丹没入我喉。

「替......替我......照顾好成儿，你们一定要为青羽复仇，还族人一个清白！」

暗道通往雪峰。

战场在山那头，我们在山这头。

我看不见硝烟，可盘旋在半空的秃鹰，却送来了族人们在敌人笑声下的绝望。

萧成受了很重的伤。

走了没多久，就晕倒在我脚下。

他比我长两岁，我拖不动他。

便四处去寻找树枝，做成简易的木板，拖着他往前走。

直至肩上磨出两道血痕，才看到人烟。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

萧成自幼没吃过苦，很多事情都需要我亲力亲为。

所以每次都是我出去寻吃的，再回来给他。

那日，我在山上守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捉到只野鸡，被其他猎户看到了。

他们将我围住，要我将野鸡给他们。

我不给，就打。

直到我没有力气抱住手中食物，被他们抢了，才罢休。

我爬起来，在路上捡了些果子回家。

萧成快要吃完了，才听见我肚子咕咕作响，满身伤痕：

「阿莹，你不吃吗？」

我摇摇头：

「公子，我不饿，你多吃些，快点长大，有力气才能帮我们族人报仇啊。」

便是那日，萧成握着我的手，向我许诺：

「阿莹，你放心，我一定会为族人报仇，还他们公道。」

「亦不会负你......」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

我听不大真切，不过不重要，我所求本也不是为他妻妾，只为心中公道。

我的父母，弟弟妹妹，给我糖吃的阿婶，教我识字的阿伯，还有待我亲厚的夫人，他们都死在那场硝烟中。

此后五载，我们遇见了同样逃出生天的族人。

我们拥萧成为主。

分散在各地的同僚们，助他登上金吾卫中郎将的位置。

五年间，大家一条心，好似什么都没变。

要说变化最大的，该是我的容貌。

一次同萧成去永昌侯府赴宴。

酒过三巡，永昌侯指着向萧成讨要我。

「萧大人，阿莹姑娘当真是容貌艳丽，整日舞刀弄枪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不若到本侯府上做妾，本侯保她衣食无忧。」

萧成自罚五杯，婉拒永昌侯的好意。

后来我扶他回府，月光朦胧下，他抚摸着我脸，眸色迷离：

「阿莹，你真的好美，似天上月，好想把你藏起来。」

我红着脸躲开，望向身后的铜镜，才发觉这些年的变化。

美貌放在寻常人家的女子，或许是好事。

可我作为萧成的副手，只会带来阻碍。

我去找了林昭。

他也是青羽族人，在京都开医馆，专治贵人们的疑难杂症，以便搜集情报。

「你吃了焕灵丹？」

林昭一眼就看出，我没有隐瞒。

焕灵丹，生肌焕颜，女子吃了可保容貌身体数十年不衰。

这也是霍康抢夺的原因。

他的大女儿霍贵妃，自从生下公主后，肚上生痕，面上生斑，试了无数药方都没用。

已经两年没得圣宠。

然，霍康和霍贵妃，都不愿霍氏送其他女子入宫。

林昭给我开了药。

我服下后，脸色变黄，额头至脸颊生出无数红斑。

此后再无流连于我，包括萧成。

我舍弃容貌，尽心辅佐，他却厌倦了尔虞我诈，陪着霍霜霜做尽荒唐无知的蠢事。

浏阳盛产火树银花。

可路途遥远，需要专人护送。

临近春节，金吾卫所有军队都需在京都严阵以待。

萧成就下令让浏阳据点的人送过来。

我不同意。

他执意为之。

一行人，在城门遭拦下。

青羽族人以星月为徽。

他们已经将印记掩盖，却不知京都护卫会盘查的如此仔细。

仅仅是一角没有剜掉的月牙。

他们喊着青羽余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整整二十六人，被杀的杀，被捕的捕。

到底，他们都牢记萧成的命令，护好火树银花。

鲜红的血，一路从城门口流进我眼里，心口蓦然抽痛。

「别怕，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咔擦。

声旁传来冷冷的嗓音。

「都这么样子了，你还要救谁？」

我猛然从梦魇中惊醒。

3

萧成端着药坐在我床沿上。

吹了一口，递到我唇边。

「今日之事，霜儿已经不怪你了，还亲自给你熬了药，说到底她日后嫁给我，也是萧府的主人，能这般对你，该知足了。」

我冷冷地将脸撇开。

「那就劳烦公子替我谢谢霍，哦不对，是未来萧夫人的好意，药我就不喝了。」

怕她下毒。

萧成静默一瞬，重重地将药放在一边。

「阿莹，你莫要得寸进尺！」

他看着桌上幼时，我为他捡的果子，忽然轻笑一声：

「我明白了，你不愿我娶霜儿，到底是嫉妒她占了你萧夫人的位置，可阿莹，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堂堂中郎将，怎可娶一位容貌皆毁的副手做夫人。」

我没有说话，也没心思反驳，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果子也不过是用来警醒我别忘了来时路。

至于萧夫人，我从前没有肖想过，现在也不稀罕。

我撵好被褥，转头望向门外，下逐客令：

「若无其他事，中郎将大人，可以走了。」

萧成无话可说。

摔袖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

原来我曾经所仰仗的信仰，早已被京都的繁华和权势压弯了脊梁。

4

萧成为了惩罚我，卸了我权。

这样也好，省的离开时麻烦。

背上的伤，也已经大好。

我走到桌前，望着铜镜里的人。

林昭的药，效果就是好，脸上的黄气已然消退，红斑也越来越浅，露出来的皮肤，宛若新生。

我担心旁人起疑，索性都戴着面纱。

第四日。

我托林昭办的事，也有了眉目。

近日永昌侯会向皇上进献一批舞女。

永昌侯府妾室多，侯爷为保年轻力壮，时常需要服用林昭配置的药。

故而，让他在舞女名单中，多加一个名额，并非难事。

既要报仇，但需深入虎穴。

祸事皆由霍康和霍贵妃而起，但皇上也脱不了干系。

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萧府忽然间热闹非凡。

我随意拦住一人问发生了何事。

她说，霍霜霜嫁给萧成的日子已经定了。

就在后日。

他们还真是急啊。

后日，正好是我进宫的日子。

我饮了一口茶。

盘算着安插在宫里的同僚。

萧成忽然来了。

他见我戴着面纱，倒是满意地点头。

「这样挺好，免得以后霜儿来了，时常见面会吓着她。」

我嗯了一声。

萧成走过来拿起茶壶。

「怎么都不跟我斟茶，还在生气？」

「阿莹，霜儿说了，同意她入府当日，我纳你为妾，可高兴了些？」

我撩起眼皮看他。

湖蓝色衣袍，精致的发冠。

陌生到我已经不认识了。

我扯了扯嘴角：「高兴。」

他皱眉：「你还在生气！」

「从前你高兴都是开怀大笑。」

他也知道是从前啊。

「没有。」

萧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你救过我的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薄待你。」

我安静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

「谢谢。」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5

成亲当日，萧府热闹非凡。

就连我房前都被贴了一张囍字。

霍霜霜的陪嫁嬷嬷送来一套红色嫁衣。

「阿莹姑娘，今日你与我们小姐一同入府，让老身来为你换上喜服吧。」

我挥手用力，打在她后颈。

嬷嬷瞬间倒地。

我虽不是京都人，但也知道为人妾室不能穿正红。

霍霜霜故意让人送来大红嫁衣。

龌龊心思，昭然若揭。

我随手将喜服丢到炭盆中。

烧得一干二净。

入宫献舞是在晚上。

我和林昭约定好的时间，正好是新娘子入门的时候。

如此府中至少有三分二的人都在前厅，正和我意。

换上舞衣。

我听见前厅高唱二拜高堂。

我望了眼天空。

夫人啊，你可看清了......

恕我不能再护着公子。

林昭在门口等着我，坐上暖轿，一路往宫门前行。

6

喜乐还在继续。

萧成沉浸在宾客们恭维的祝福中，并不觉得选择放弃复仇是件错事。

他自认生来尊贵，合该享受这般殊荣。

曾经跌入泥潭，亡命天涯的苦日子，他真的是过够了。

他喜欢霍霜霜，喜欢她的天真烂漫，更爱她在面前时的不知人间疾苦。

只有这样的女子，呆在身边，才不会回忆起从前的苦难。

至于阿莹。

本就是萧家家奴。

侍奉主子是她分内之事。

而今她毁了容，自己愿意纳她为妾，已经是对她的殊荣。

等日后她真正属于他了。

等日后她有了孩子......

牵挂多了，就不会一味的只有仇恨。

吉时到，入洞房。

喜娘端来一碗饺子，在大家的注视下，霍霜霜咬了一口，娇俏地说道：

「生的？」

「哎哟，夫人说是生，那就是生。」

萧成忽然想到。

逃亡路上，阿莹也曾说过，女子成亲时要吃饺子。

原来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吩咐下人，去厨房也煮一碗给阿莹端去。

还特意叮嘱，要生的。

他寻思，等她看到饺子，肯定就会高兴了吧。

然而去的人，再归来，手中握着半绢被烧毁的喜服，慌乱跪在萧成面前。

「大人，阿莹姑娘不见了。」

7

萧府丢失了位副官，伤了位嬷嬷。

此刻乱做一团。

然而，宫廷内却笙歌不断。

一女子，用足尖立于大鼓之上。

轻旋起舞，微风忽作。

吹开半掩的面纱，惊了座上人。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跪到皇上面前，垂眸浅笑：

「回皇上，奴婢月瑾。」

瑾是我的小字，月是被乌云掩盖住的光。

眼下我不仅恢复了容貌。

因为焕灵丹的缘故，肌肤更是细腻如雪。

一夜温存，皇上食髓知味。

不顾礼制，封我为月贵人。

原来美貌当真是必杀技，回想从前我竟然为了安心辅佐萧成，将它藏起来，真是愚蠢至极。

内务府送来一批宫女，我择了年龄最小的云翠近身伺候。

从未在别人手下做过活的，才好控制。

接下来整整半个月，皇上都翻我的牌子。

后宫风平浪静太久，总要掀起点风浪。

月余，宫宴上。

霍贵妃第一次用正眼瞧我。

她向来自持清高，看不上我舞姬出生，哪怕皇上再宠，她也不会放下身段来和我争。

偏偏昨日，皇上送到我宫中的南珠，比她多了整整五颗。

进贡南珠的城池，是霍康拿下的，故而每年到霍贵妃手中亦是整个后宫最多。

可冬日雪厚，压坏了院里我最喜欢的一支梅花。

我哭了好久，皇上也哄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