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游”的洪水,冲走无数的自以为是

雨树披纷 2023-08-12 18:33:52

1998年夏天,我们闽北山城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

最初,我带着看稀罕的心情,看着洪水上涨,用电话向家人朋友“现场口播”。

到晚上8点,我值守的单位大楼前的路面被大水淹没。9点以后,全城断电,华灯齐灭,喧哗顿失。

路灯、楼灯、轮廓灯、霓虹灯、广场灯,车声、歌声、舞声、语声、铃声,还有酒者人醉心不醉的撒野声……文明繁衍的声色,刹那间全没了。

非常安静,除了发乎自然的声音,在我听来又是那么的不自然,感觉是某种虚假的安静,某种无形可怕的怪物将要来袭前的安静。我滋生杂乱的不适感,尽管有过多次全城停电陷入黑暗的经历,但这种感觉从未发生过。

洪水淹没一楼的店铺。卷帘门、铁栅门震颤响动。

这显然不同于夜归人咣咣铛铛的打门声,那是一种被动的、寻求庇护、渴望容纳的响声,对这种声响完全可以泰然拒绝。此刻的响动,充满毫无掩饰的主动,撼动万物的主动,无法拒绝,无法回避。

比起文明制造的噪音,这种声响并不具体,也不特别,似乎还显得散漫,空灵,但却有异样的气势,潜伏着俯瞰一切、藐视一切、千斤绵藏的神力,柔柔地推出一波波心悸脑热。

我坐立不安,感到全身黏腻瘙痒,不停地冲脸洗手。

洪水的触角渐渐染指二楼、三楼。这时,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像出自高明导演的精妙安排,从空无滞中赫然登场。

这位红透半天的声音“明星”,就是不远处桥梁的涛吼。尽管我无法望见桥下的壮观,无法感受洪水冲出桥拱,被挤压出的片片白花花的眩目。但涛声却“通感”地让我看到厚重的水体钻挤桥孔,水势骤扭,迸爆怒发;万顷的洪流沉雄地激撞桥身,傲气庞然,势不可遏。

我栩栩如生地听出两手热汗。

那声音不是毁灭,毁灭是大海浪涛的事;那声音是一种折磨,不断虐待神经,似乎很刻意,却又在声息起伏中显得漫不经心,使人在张弛间脱落了平衡的支点。

“害怕”,这个成年人最忌讳的暗点,非常透明地公开了,犹如浮泛在洪水中光天化日了的平日难得一睹的东西。

电话也打不通了。一同值守四楼的另外两位干部,一个听得忍不住抽嗒,一个嘀咕“完了完了”;我则逃离走廊,躲入办公室一柱烛火的抚慰里,坐立不安,全身瘙痒,满脸黏腻,两手热汗,不停地冲脸洗手。

次日,洪息水退。一排沿街店面的卷帘门、铁栅门,被洪水揉捏得不落俗套,七歪八扭的像废铁拼贴的现代派艺术品。

人群出现在一片狼藉的街面上,文明又回来了!

我下楼,重回地面,没入喧腾嘈杂中,想起昨夜那令人脸热的害怕,猛然想起先贤老子的话:“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大自然就是看不见的至高,就是听不见的至大。所谓现代文明,在大自然的“大象大音”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大自然仅仅一夜摇晃,就将无数的自以为是,冲荡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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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3-08-13 14:28

    好文!明显区别于没营养的网络快餐

    雨树披纷 回复:
    谢谢赏评!!!
  • 2023-08-13 13:10

    谁给了我们胆子不崇敬自然?哪怕是仙侠中的渡劫期大佬都不敢那么嚣张

    上山打老虎 回复:
    到了大帝期也不够嚣张,不然晚年不祥[笑着哭]
    雨树披纷 回复: 上山打老虎
    不敬畏自然,终将受到自然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