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是感触、最堪回味的点滴，都是于无声处的毫不起眼。

三年前，寓所楼前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处校园工地。工地外沿有一个半米深凹坑，面积小轿车一般大小。坑底布满碎土碎石瓦砾，仿佛是被挖掘机巨兽一口给咬出来的，犬牙交错，暴露出黏腻的红土。

学校建筑主体完成了，不知道为什么，校门口的凹坑却忘了回填。

到了梅雨时分，连绵细雨，阴多晴少，凹坑很快蓄满了雨水，聚成了一个水坑，四周稀疏蹿出一拃长的杂草。在这凹水坑里，我看到了各种各样水的投影：水壶、浴缸、池塘、溪流、江河、湖泊甚至大海。

我为之沉迷，每次散步路过，都会驻足欣赏良久。

进入酷暑盛夏，凹坑干涸了。

学校装修接近尾声，校门口的凹坑还是没有回填。

又到了一年梅雨时节，潇潇淫雨又充满了凹坑。水坑开始有了“唧唧咿咿”虫鸣，有了“咯咯呱呱”蛙叫；水坑四周有了一簇一簇的杂草，刺蓟、稗草、牛筋草、拉皮草、车前草；夜宿于此的斑鸠不时惊飞，怀疑草里潜伏着觊觎的蛇；水坑的水面上有了水藻，偶然放晴，可以看见水上细细的波纹，疑是水黾荡划开的涟漪。

凹坑的水是透明的，闪射着草色，令人惊艳。水把四周的建筑、山林、花草，如画家的画笔一般，勾画在水面上潋滟摇曳。清晨，水色灿黄，任由太阳光耀熠熠；中午，水色淡绿，仿佛森林之神的飘逸；傍晚，水色暗蓝，犹如大海宁静的深邃。

就这样的凹坑，因为水这位天才的设计师，创造了自然小生态。

尽管只有短暂的一季，但谁又能阻止的了呢？正像法国作家蒙田说的：“剩下的生命愈是短暂，我愈要使之过得丰盈饱满。”

盛夏酷暑，凹坑再一次干涸。

曾经满坑的水，抹平了挖掘机巨兽的咬痕，残留斑斑藓迹；磨平了坑底的碎土，化为皲裂的土片，圆润了坑底碎石瓦砾的棱角，滑滑溜溜恍如河底千年的砾石。

水，真是天才的雕塑家，它刻蚀、磨削、刨刮、侵蚀，就改变一块小小的地貌，创造了一个小小的新形态，不可磨灭地打上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学校剪彩仪式举办的前几天，凹坑回填了，上面移植了半大的映山红。凹坑无怨无憾地走完了一生。

水，重回自然循环的怀抱，将在某一时，某一处，重新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

像水那样活着，不求惊天动地，但求听随天性，一点一滴改变自己的心情，改变自己的环境，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