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红了满山遍野。
此时，鹰窝寨里的村妇桃花，吱嘎吱嘎正挑着满满一筐玉米棒，高一脚矮一脚地从齐人深的苞谷地里匆忙赶路回家，两根油亮乌黑的发辫耷拉在她高耸起伏的胸前，一甩一甩的，蛇一样跃动着。
不一会，她身上的汗水浸透了白色碎花衣裳，令她原本凸凹有致的腰身更加显露无余，透出一股迷人丰韵的气息，最终在狭窄弯曲的公路边拣下一块平地，桃花气喘吁吁地放下箩筐，准备歇一气再走。
不迟不早，突然间一辆半陈不新的货车仿佛如约而至般轰隆隆地迎面驶来，刚好在桃花站立的地方嘎的一响停顿下来。
“桃花嫂，你怎么把趴哥留在家里，自己倒一个人在地里掰苞谷，一干就干到天快黑，那么会疼男人呀？”
司机牛娃纺纱样慢慢地摇下驾驶室的玻璃窗，从里伸出一个光溜溜的大脑瓜，趴在窗门上瞅着路旁的桃花裂开嘴笑滋滋地晃了晃手，打着招呼说。
“牛娃，没办法哟，你知道我家趴哥四肢不勤，除了赌博吃喝外，还会干啥？谁又能喊得动他？如果指望着他，地里的庄稼怕只好发霉烂在沙里做肥料，全家老少都得喝西北风去。”
高挑丰满的桃花把头斜倚在杉木扁担上，擦了把汗，乜了一眼车上的牛娃，抱怨地回道。
眶的一声打开车门，牛娃咚地跳下驾驶室，大摇大摆地行至桃花身旁，双眼贼溜溜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桃花，随即挑斗似的说：
“嘿，你家趴哥，棒着金玉当粪土，竟然让细皮嫩肉的桃花嫂顶着日头，到地里整天暴晒着干农活，自己倒好，安安心心呆到屋里跟人没日没夜的砌长城（打麻将）享清福，怎么安得了心哟。”
牛娃啧啧感叹一会，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从衣苞里摸出一包“白沙”，从中抽出一根刁到嘴里便安宜地开始吞云吐雾。
“你不晓得我是条黄莲命哟，那像你把嫁娘留在家里，跟神一样供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活也不用干，天晴下雨，刮风落雪，在家朵着，吃穿不愁，蓄得白白胖胖。”
牛娃的话似乎触碰了桃花的心事，她连珠炮般的吐了一肚子苦水。
“不说了，太阳落山天要黑了，让我捎你一程回家吧！”
“那就太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了。”
“都是老朋友了，还见外什么。”
两人客气一阵后，牛娃撂下烟蒂，用脚摁了摁，不由分说地扛起桃花旁边沉甸甸的箩筐，垫脚伸腰直往车厢里摆放。
桃花也是烂脖子蓑衣巴不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胸前的发辫往肩后一甩，便低着头跟着牛娃钻进了驾驶室。
牛娃与桃花都住在鹰窝寨，只不过分属两个自然寨，两寨之间，间隔一袋烟功夫，晚饭时节，可以互相对望着各自的房舍上冒出来的袅袅炊烟，和那些乡民吆喝着鸡鸭牛羊入圈的依稀的声音。
鹰窝寨，离城近百里，群峰穿空，离天三尺三，林木蓊郁，把屋舍人家遮挡得无影无踪，尤其是在薄暮时分那些破破烂烂的民房散居在坡脚旁，像月光之夜蓝天里的稀疏的星星，安静而寂寞，由于这儿村穷树深，山高皇帝远，日常里只有岩鹰愿来山上筑窝栖息，极少有贵客光顾，山民们代代相传便把整个村庄叫做鹰窝寨。
鹰窝寨穷，穷得几兄弟一个捡着一个衣服穿，衣服上一个补疤盖着一个补疤，花花绿绿，像盖满了章印，姑娘们绞尽脑汁想嫁出村外，男子则不怕丢尽颜面只想去外村当上门女婿，家里有儿有女的怕绝了户就和别庄人交起了“扁担亲”，全寨只有几家家境稍好的能娶上媳妇，其余家境寒酸的甚至几兄弟打光棍呆在一个窝里。
虽说牛娃和桃花不住一起，但属一个村，一起上学，一同毕业，算得上两小无猜。临近高中毕业那年，两人都朦朦胧胧地懂得了男女之情，牛娃甚至趁桃花不在之际，偷偷地把自己通夜从言情小说中抄来的文字编成情书塞进了桃花的书桌里。
可是天意弄人，有缘无分，两人直至毕业也爆发不出爱情火花。牛娃肤色黝黑，又胖又矮，尽管活蹦乱跳，口甜如蜜，但终究不是桃花眼里的菜，那个时候琼瑶的情爱小说流行一时，书中高大帅气的男子形象才是她心中所追求的白马王子。
加之，牛娃兄妹多，家境常常是捉襟见肘，家里殷实，身为一村之长的桃花父亲岂能入眼？好在山不转水转，放开搞活的政策如春天的及时雨，牛娃也走出山门，远到江淅沿海一带打工挣钱奔富路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牛娃脑子如滚珠灵动活泛，又吃得苦中苦，广结人缘。几年下来，钱包胀了起来，原本想用实力改变桃花父母的老眼光，征服桃花，娶上桃花，可等他回到故里，桃花已是名花有主，不就又成了别人的新娘，牛娃只好认命，但却一直把桃花藏在心里，视为梦中情人。最后听天由命，把中湖坪村的一个女子娶回家，这女子虽说姿色平平，但生情温柔，一切都听命于牛娃。
成了家的牛娃，再也不想去异乡漂泊，受制于人，于是买来了一辆崭新的货车跑运输，当起了老板。而桃花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只看外表不看人心，虽说嫁了一个皮囊靓丽的男人，但他却好吃好赌，非但不事稼穑，而且脾气粗暴，诡计多端，拿捏住桃花简直是小菜一碟，天长地久，即便桃花再勤快，日子却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桃花，你这副好身板，还到家里累死累活，随便干点啥都比干农活强。”
牛娃边开车边跟桃花聊着。
“老了，还谈什么身板好不好，到哪里不要让人嫌都知足了，我哪有被人疼的命呀。”
桃花媚了一眼牛娃说。
“哎，家里面有像你这种娇滴滴的女人，男人该心满意足，好好呵护才是，怎么还忍心让她下地干活？”
牛娃怜香惜玉般地又说道。
“怪只怪我当初眼瞎了，怎么会看上向趴子，两人过了日子，才知道长像吃不得，柴米油盐最当紧最实在。哎，现在悔也悔不过来了。”
桃花望向窗外，深深地叹息道。
“好了，转过弯道，就到你家了。这些天我不忙，桃花你家田间地头有什么要装运的，别客气，吱一声我立马赶到，不要一分钱，谁叫我俩是同学呢？”
一棵古樟树下，牛娃哧溜一声，刹了车，然后和桃花跳下了车，牛娃盯着桃花关切地交代说。
“行啊，你认我这个老同学就好，到时别讨厌我总是麻烦你就是了。”
等桃花微笑说罢，牛娃随后从车箱里卸下玉米筐子并把它轻轻地搁在桃花肩上，直到挤弄着圆润肥臀挑着箩筐的桃花消逝在暮色中，牛娃才痴痴地调转头，跳上驾驶室，嗡嗡地把货车发动起来。
货车冒了一溜烟就被夜色吞没了，只留下呜呜的鸣声在山谷间幽幽地回荡着。（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