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庄坪滕守安家的水池边,我们发现了一块石头。很怪,一点也不美。
这块怪石由上爿和下爿两部分组成,要使从中间分开,左右是对称的。上端两边翘起,中间呈弧形凹陷,下端底部平滑,长度比上端短,状若金元宝。
据说,这是旧时的染布坊踩石,叫“踩布石”,又叫“碾布石”“踏布石”“踹布石”,也称“砑光石”“扇布石”“飞雁石”“石元宝”“布规”等。各地大小不一,但形状相近,小者五六百斤,重者千余斤。
踩石是过去染坊必备的器具,相当于现在的熨斗。但无论比起现在的电熨斗、气熨斗,还是此之前的火熨斗,怎么说踩石这东西都很笨拙,样子很丑陋。
过去靛行里有“染坊”和“踩坊”之分。染和踩是这个行当最重要的两道工序,有些布匹在染坊内洗染后会缩水,尺寸不够,“抽了”,而且会起褶子。碾布的目的就是将布匹的接口、线头碾实,把浸杂、上浆、晾干后发生皱褶的粗布碾平。经过碾压的布匹柔软光亮,不易脱色。
不过,一般规模较大的染坊内才有踩石,较小的染坊不备此物,洗染之后的布匹要送到专门的踩坊加工。
干这一活的叫踹匠,也有叫染匠的,但染匠主要以染布为主,二者毕竟是有本质区别。
碾布时,将已染色上浆的布匹卷在卷布轴上,喷水,略微湿润,形成布筒,平放在凹形的承石上,再抬起碾布石压住布轴。踹匠赤脚站立于踩石的两个尖端,双手握住头顶上方平行摆放的扶手木杆,不断滚动踩石,反复碾压布轴,直至布匹平整、光滑、压实为止。1卷布一般大约需要1小时的加工时间,既需要绝好的体力,又需要熟练的技术。踹匠做工时的站像,实在就是两个斜撑着的铁柱耸立起来的钢架,活生生是一台大机器,要以平稳的节奏恒速运转。尚且,只能流汗喘气,没有春夏秋冬之别。
使用碾布石较早的记载是明代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记录了当时松江和芜湖浆染业的繁荣。
这次在老庄坪发现的这块碾布石,初步考证,是明清流传下来的,用青色花岗岩打琢而成。整个石头棱角分明,纹理均匀。石头的底部宽约60厘米,上端翘起向外撇开的两只耳朵之间宽约100厘米。石高约80厘米,厚约30厘米,中间凹下去的部分约50厘米。估计有七八百斤重。
碾布石透着一股沧桑雄厚之气。
老庄坪位于秦岭南麓一个叫溢水镇的桂峰村,属于潘家山的一个山坳,旧时这里住着十来户人家,是桂峰村的一个老庄基,现在只住着滕守安一家。偌大的山坳中闪出一片平地,宽阔、向阳,是个宜居宜养的好地方。从这里再往上走,还可以看见一块块冬水田,盛产水稻,只可惜如今已荒芜干涸,撂荒十来年了。
潘家山高处也有一块平坦的山坳,那地方叫老庄沟。传说古时候这里住过一个潘姓人家。潘家是朱门绣户,高墙大院,富甲一方。那时候,老庄沟是溢水河道自西向东通往傥骆古道的必经之地。至今,在距离潘家老屋基不远的小水沟上还有一座石桥,是用长约3米、宽约2米、厚约40厘米的花岗岩整石做的桥面。试想,这样的巨型石板得寻找多大的石头、请多少石匠、经过多少个日夜打造才能完成?当时深山古道的兴盛和潘家的富庶可见一斑。
滕守安家的碾布石就是在老庄沟的潘家老屋基里挖到的。村里85岁的岳文杰老人回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老人讲,潘家那时在古道边开着染坊做着染布的买卖。后来兵荒马乱遭土匪打劫,家破人亡,不知所终。
古人碾布的工具主要有三大件:一块平滑的大石板垫石、一根卷布轴和一块凹形的碾布石。老庄坪的这块碾布石,还缺一块对应的垫石。
根据这块碾布石的规制推测,那块平展的垫石至少应该是一块长约120厘米、宽约90厘米、厚约30厘米的长方形垫石。垫石中间应该顺长有一条浅浅的凹槽,至少约100厘米。垫石和碾布石一样应该由青石凿成,表面光滑平整。
明清以来闭关锁国,物资匮乏,山民们艰苦创业,垦山造田,以解食之忧;种棉纺线,以解衣之忧。商贾大户建造染坊,手工织造粗麻土布,利用山间自产的五倍子、板蓝根等植物为染料,把粗土白布染成黑布、蓝布,解决周边群众穿衣和日常用布之需。潘家在古道边开染坊自在情理之中。
清末推行洋务运动,发展民族纺织工业,开放通商口岸,洋布一时充斥市场。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落后的手工纺织作坊逐步走下坡路,曾经为手工染织发挥重大作用的碾布石也随之开始被遗弃在岁月的荒原。
然而,在父亲一辈,他还是最终见证了昔日染布坊残阳西照的一抹余晖。父亲曾讲,他七岁时就成了孤儿,十二三岁就在本家一个染坊的老祖宗家干活。
干碾布这一行当,很单调,很寂寞!那时,他虽然人小,不是专业的踹匠,但并没有少干过踹匠所干的活,没有少吃过踹匠所吃的苦。
仔细端详老庄坪这块踩石,我就仿佛看见年幼时的父亲正在寒冷的冬天,赤脚踩着碾布石的两端,左右滚动,用他那和碾布石还并不相称的身体反复碾压着一卷一卷的布轴......
(文/ 周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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