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28日晚上无月,星星也稀。家住浙江宁波鄞县(2002年2月1日撤销鄞县,设立宁波市鄞州区)的老谢忙得头昏昏,快吃晚饭时,来了几个民工结账。老谢是民营运输专业户,自己有车,大车小车,雇别人开车跑运输。那几个民工就是与他算账交钱的。
钱的事情不好拖延,老谢顾不上吃饭,把那几个人引到楼上。事后他记得,上楼前,6岁的儿子小磊手里拿着个玩具——什么玩具记不清了,抱着老谢的腿要他给他买东西,什么东西也记不清了。老谢最疼这个41岁才有的独儿子了,历来要星星不给月亮。那天晚上他实在是太忙,加上有的民工说没拉到那么多生意,也就交不出那么多钱,惹得老谢又急又火又烦。他没有顾上小磊的要求,只轻轻掰开他的手,让他吃好饭到院里玩去,一会姐姐就拿录像带回来,小磊乖,和姐姐看寻像哦。小磊很不乐意地瞪了爸爸一眼,悻悻地走了。
谁知那就是生离死别的一瞬呢!
8点半左右,姐姐回来了,她借了几盘录像带,有专给小磊看的动画片,也有她爱看的文艺片。姐姐大小磊12岁,对小弟弟那一份关心爱护有时就像是妈妈。她招呼小磊看录像,有好录像你爱看的录像噢—-却四处不见了弟弟。姐姐楼上楼下地寻找,院里院外地喊叫,一直喊了几条街,走了半个村子,也听不见弟弟的童声应答。
姐姐急了,妈妈急了……
结完账送走人的老谢也急了,并且有了一种不吉利的预感。
天越发黑了,稀疏的星星瞬着鬼眼,村里住家的灯光有的换成电视的弱光,有的下脆熄灭掉早早休息。越发显得老谢一家无依无助无奈无援。小磊你躲在的黑暗的哪一处?想玩明天白天再玩,爸爸妈妈陪着你玩,别这样躲着吓唬大人,万一被邻家的恶狗咬了呢?万一天黑掉到沟里呢?万一被过路车子撞伤了呢?你好好歹歹答应爸爸妈妈一声……
只有狗的呜咽和远处溪水潺潺。
一公里远的田畴。收过庄稼的地块上有一孤零零的草棚,那是田主看瓜看菜放稻草杂物用的。此时那间闲置的草棚突然起火。有人看见火光,报告草棚的主人。主人嫌天黑风冷,讲棚里没有值钱物,烧就烧吧,懒得理。那火苗因没人搭理,也就自燃自灭了。
晚10点,老谢家里的电话炸雷一样响了。老谢奔过去抓住话筒,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恶狠狠的语气:孩子在我这里,把钱搞好!老谢喂喂着,还想问点什么,对方已经挂机。
10点半,浙江宁波鄞县公安局石矸派出所接到报案,并迅速报往县局,县局派员赶赴现场,接到报案的宁波市局主管刑侦的王副局长也派刑侦、技术人员赶往石矸镇某村。因为据现有情况分析,可能是绑架案,也可能是杀人,总之案件性质恶劣,因恶劣而重大。
为了不打草惊蛇,危及人质,案件的侦破只能以秘密形式进行:
一是派员以老谢亲戚身份住进他家,为了稳定情绪,也为了多挖线索。
二是监控电话。绑匪总要与孩子的家属联系,以取得绑票需要的金钱。
三是调查与老谢有关系人员中的可疑分子,清查旅社。
最黑暗的夜晚过去了,黎明于薄雾清露中来临,一张网悄悄张开撒下,等待主动触网之人。
那个要钱电话炸响之后,竟然5天没有动静。
5天里,忧心如焚的不仅老谢一家,还有进驻谢家和外围设伏的警察。尽管做了大量工作,但没有跳出像样的对象,梳子还在梳,篦子还在篦,轮子还在转,磨子还在推。
出于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生怕绑匪燥急性起,收掌扼断那条稚嫩的命脉,谢家人背着警方满到处贴了寻子启事,并明确表示“把儿子送回者必有重赏”。
3月5日下午3点,谢家的电话响了。老谢急忙奔过去接,话机那边的人说:你儿子回来了么?
没有没有。
你知道我儿子在什么地方?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把钱准备好,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
当然当然。能告诉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么?
没有回答,对方挂机了。
守候谢家的警察研究出现的新情况,汇报给专案组领导后,决定继续守候,并调整警力,随时准备奔赴绑匪指定的地点,救孩子抓人。
5点,电话又响了,还是方才那人。
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一个钟头后把一万块钱送到藕池新村旁边的男厕所,放到砖头下边压好。
一定一定。能告诉我孩子怎么样?
孩子挺好的,就在我这。穿着草绿色腈纶棉小棉袄,紫红色棉裤。戴黄色毛线帽子。一定不能报警,否则别怪我不怪气!挂机。
半个钟头后,电话又打来。还是那人。晚一点送钱。
老谢这边心急如火。晚到什么时候?我这里可是都准备好了。
是不是告诉警察也准备好了?
晚上10点,老地方。带一万块钱。电话又挂断了。
半个钟头后,又是那人打来电话,8点半送钱来。记住别告诉警察。
此时已是晚上6点。警方为变化的新情况不断调整警力的部署。一要防备他再改时间地点,二要准备好8点半到藕池新村公厕一带解救孩子。
天已黄昏,大队警力悄悄向指定地点移动。公厕在村边,一面是庄稼地,初冬的田地坦荡开阔,不利于设伏藏身。另一边连着村子,村民住房虽不算稠密,但时有人来人往。此刻,烧晚饭的炊烟已袅袅升起,未到农事大忙季节,鸡鸣狗吠炊烟流云都显得安适闲在,看不出掩藏着令人发指的命案。老谢一家人尤其希望如此。
厕所附近有个小亭子。警方派一对男女警察装扮情侣贴靠跟前,其余人皆隐藏较远处桉树林之中。
初春季节,晚上7点多就天光大暗。设伏警方紧张注视那片田畴,和那座简陋的粉墙建筑,直到黑色如瀑罩住额头又压弯眉梢。
奇怪,直到晚上10点夜色如墨,一弯新月挂上天心,也没见绑匪或是像与绑匪有关系的人出现。
派老谢进公厕查看,老谢出来连呼糟糕!不见人影,钱却没了!
设伏指挥员迅速收拢警力,钱和人一起不见的信息让大家好不起火。
四方八面的情况凑在一起,发现原定8点半钟是有一男青年从公厕出来,一个外线警察上前询问他,他讲从外边串村回来,要回家去,家就在附近。
问他身上哪来那么多钱?他讲刚从外村收回来的做家具钱。没看到他带着孩子,也没有更硬的理由扣他,问清真名和住址后放他走了。
他极有可能是那个绑架孩子的人!
怎么办?
警力撒下去,在全村清查!
有名有姓有住址,很快在离公厕不远的农舍里找到他,看他惊惶失措表情,决定搜他的身。在他身上搜出的钱有警方做的记号,比一万元只少几十块,床上那条拆开的香烟说明短钱的去处。
孩子呢?老谢狠巴巴地揪着他的脖领子问他。
他说,没有孩子。他叫国民,国民这样回答被绑孩子的父亲,没有孩子。
警察说,孩子不在你这里又在哪里?
国民说,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是你电话中讲,一手交钱一手给孩子的。
我是为了骗钱才这样讲的。此话可不太容易说服辛辛苦苦了5天5夜的警察和担惊受怕了5天5夜的谢家老小。
这个叫国民的人被带回。不约而同人们想到下边该做的工作:加大力度审讯!
就在这一令人沮丧的时刻,又有不开心的消息报来:那间独立田畴的稻草小屋里的主人发现,扒开烧成灰烬的稻草,里边有一具小小的焦尸。
经法医鉴定,该焦尸就是丢失了5天的孩子,6岁的谢小磊。确定死亡时间是2月28日晚上,也就是说当晚绑架当晚杀人。
警察和老谢家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肉票被撕了!
往下两天两夜的审讯进行得极其艰难。
国民一口咬定,5号当天的几个电话是他打的,他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要钱。他看见了小磊家人贴的寻人启事,按那上边写的说出孩子穿什么衣,戴什么帽,至于6岁孩子小磊本人他根本没见从来没见。他以为拿到钱就能偷着跑远,日后偷着花光,早知道要他抵命债,剁他的手他也不摸那钱呀!
问他为什么来来回回改时间?
他讲,先是想天黑好取钱,取了钱也好逃。后来影影绰绰听说找见孩子尸体了,我怕你们发现孩子死了,不再送钱了,所以又把时间提前了……
审讯在原地打转,难以深入,也无路转向。
3月8日,石矸镇政府二楼召开案情研究会,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宋敏出席了会议。
大多数人意见——国民是绑架者和凶手,审不开,还要继续做工作,工作可从一二三……几方面开展。
此时,宋敏说,我认为国民不是本案的主要嫌疑人,绑架孩子和把孩子烧死的另有他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浪涌那波纹正经不小呢!
宋敏接着说,我的主要依据是国民打给谢家的几只电话。第一只问老谢,你儿子回来没有?听那语气和措辞——回来没有,并不掌握孩子是不是回来了,有可能老谢给了绑匪钱,绑匪把孩子送回来;也有可能别人捡到孩子送回来。可见孩子不是他绑架的,对于孩子的现状他不清楚。从老谢心急火燎的回答中探得虚实:小孩子没有回来,国民才提到一手交钱一手还回孩子,至于他描述的孩子打扮与真相符合,是他从老谢家人满到处贴的告示上看到并记住的。也就是老谢家人贴的告示惹起了他骗钱诈财的犯罪意念,才有了常人不可思议的只承认后半案,而没做前半案的奇特的本案案情。
宋敏提出,有人看见案发当时,一个穿一身牛仔服的男青年在老谢家对门蹲着、重点查他!
主持会议的局领导布置了下一步工作,很显然,布置的工作很大程度接受了宋敏的意见。
首先派人去查国民案发时在做什么。
进一步扩大排查范围,重点调查与老谢和老谢家属有生意、经济交往的人,有恩怨的人,老谢作为个体运输户,雇佣的帮工大多是外地人,注意调查为他帮工的外地人,再扩大到附近的建筑工地,稍远的村子……
调查国民案发时的情况,很快有信息反馈:正如他自己讲的,2月28日晚老谢的宝贝儿子丢失的时候,他在与人吵架!
国民不是绑匪,他只是个诈钱的小角色。
那个穿一身牛仔服蹲在老谢家对面的人,很快被专案组侦查员的镜头聚集,摇近,放大,清晰……
往下的15天,专案组侦查员分成几路,撒大网,结密结,往出捞“鱼”。他们去了新昌、嵊县、北仑、余姚、奉化等10个县市区,走访了500多户上千余人,特别调查访问了曾在谢家打工和正在谢家打工的人。排出几十名重点人,又一个一个甄别,肯定或者排除。其中一个叫阿军的人逐渐显影,调查中发现,他与谢家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牵扯。
阿军,大名周海军,鄞县横街镇某村人,26岁。曾在东北当兵,1993年退伍后,做过水产生意,好赌,欠有债务。有人讲,1994年10月的一天,老谢家的车子撞了个人,那人就是阿军。老谢怕阿军报官,提出私了,给了他200块钱,又许诺请他帮自己开推土车。每月1000工资,其实阿军并不会开推土车,但他连声答应,会会,好好。当然不再提被撞之事。他后来对外人讲,我有工作了,帮人家开大车!等了一段时间,不见老谢叫他,阿军到老谢家问过几次。老谢今天推明天,初一推十五,阿军有些不快了。过春节的时候,他提着烟酒来看老谢。后来有人对他讲:你不要憨大了!谢老板老早雇别人了!此消息得到证实,阿军十分恼火。
老谢老婆说,二十四五号阿军还到谢家来过,出了这件事后,人人都来问情况、慰问,惟独没见他的面。
还有人证明,发案那天晚上,蹲在老谢家对面的就是阿军。
触摸到像点样的犯罪动机和作案时间。
此时阿军已不住自己家里。侦查员在他姐姐家看见一个小伙子,问他是阿军吗——可见工作做得不细,事先连他的相片都没看过就直愣愣地问,结果——那个小伙子说,我不是阿军。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建军。我是来串门的。说着他借口买烟,从后门溜走了。
等查清证明那个小伙子就是阿军时,他已如受惊的鱼儿游入大海,找到他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当然他的失踪也使他的嫌疑上升。
侦查员到宁波他的表哥家调查,表哥说他来过,住过两天,阿军说出的理由是、他在姚江工地开翻斗车与人起了争执,他捅了对方一刀,对方报案了,他来躲风的(据查,阿军根本就没在姚江工地做过,躲风倒是真的)。
表哥说,他还让我帮他找工作。后来一直没见人,倒接到他从黑龙江打来的长途电话,说要借2000元钱,很快就还。听他瞎话说说,胡编编编。我没理他。
侦查员问,阿军在黑龙江什么地方?
表哥说,我没理他,没想寄钱给他,也就没问。
阿军逃到黑龙江,使他迅速上升为第一嫌疑人——没鬼逃什么逃!此时是3月28日,离孩子被绑被害过去整整一个月。
秘密搜查阿军的家。发现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个人档案。侦查员注意到他曾经当兵的地方是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空军某师场站警卫连。
专案组决定,既然阿军的嫌疑上升为最大,他又同齐齐哈尔市有关系,必须派人去黑龙江把他“请”回来。怕他犯下新案,更怕他跑出境,带上全部法律手续,马上去,不能迟疑!
赴齐市小分队由4人组成:1米82的大个子探长梁建华、探长王春芳、派出所的崔指导员和小曹。
4月13日,宁波市公安局和鄞县公安局一行4人到达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齐市公安局派出3人协助他们调查。
第一天没有信息反馈上来。
第二天从阿军留在部队的战友、老乡处得知,阿军一个星期前来过,在两战友处各住一天,提出借钱没有借到便离开了。没有讲去哪里。
部队派人派车帮助宁波刑警调查找人,并提出阿军可能去的地方:宁波人在齐市开了一个灯具市场,可以去找找看;东市场有不少南方人卖蔬菜,可以去打听打听;还听他进过,认识一个60多岁的老王头,也有可能到老王头那边落脚……
宁波民警又通过齐市公安局通知与内蒙古交界处的派出所,查查有无陌生人作客,可别让阿军逃出警方的监控视线……
4月15日,老王头找到。宁波刑警见到的老王头刚喝了酒,醉醺醺的,话也讲不清爽。
问他认识阿军吗?
他讲,阿军来过,就睡杂物间,大衣还在呢。
现在人在哪里?
走了,五六天前就走了。
走哪去了?回宁波了,讲5月1日回来,回来办部队驾照,再回老家卖钱。
人来了,又走了,而且回老家了——这些信息综合起来,不能不让宁波警方沮丧。他们请当地人吃了一餐,决定打道回府,再回宁波做工作吧。
探长梁建华不死心,酒醉之人讲的话可靠么?不管怎样,决定回去前要把情况再落落实。
第二天他又通过当地派出所,找老王头的亲戚再摸摸情况,看看阿军是否真的离开齐市。中午,有消息来了。据老王头的儿子讲,他的岳父母家在齐市下边的龙江县杏山镇,小王曾带阿军去过杏山他岳父母家,老岳父还托阿军帮着买农用车呢。走没走不清楚。
有戏!道路偏远交通不便,哪那么急进去又出来了?何况宁波警方到齐市的消息还没传下去,阿军没受惊,不会贸然离开的,再攻老王头儿子小王。
梁探长作主请小王喝酒,边喝边做他的工作。
小王讲,我可以带你们去,在不在可不敢保证。
你带我们去就好,人在,奖励你200元钱,当场兑现。
小王讲,100元就可以了(可见还是知道情况)。
人要是不在,我们坐车回来,你自己步行——此地到龙江杏山还有六七个小时的车程。
4月17日上午,宁波市警方和齐市警方乘车赶往龙江杏山,车上一个非警方之人带路,小王。
下午5点,车子才到小王岳父家所在的村子。
小王讲,动手我不好在场,东北人实诚,发现是我带警察来抓串村的客人,会骂我不仁不义的。
梁探长已知人在村里,对小王讲,你不进村可以,但要把院门给我们指清楚。你就在村边路口等着,万一阿军跑出来,你喊一声。
小王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6名警察分两组包围了小院后门,6人只有一只枪。梁建华负责后门,他和战友顺手抄起柴禾垛上的木棍当武器,前门的狗凶狠地咬起来,几名警察冲了进去。毫无防备的阿军正睡在炕上,枕边一把大黑剪子。警察一人一手按住他,他还来不及抓剪子就被捆结实,梁探长从他身上摸出身份证,正是千里逃亡的阿军!
车子连夜开回齐市,连夜审讯。
阿军讲述了作案动机与作案过程。由于没得到那份想做的工作,阿军心中起了怨恨,想找机会报复。27日那天也就是案发前一天,他想去谢家搞一次爆炸,土炸药都做好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摆放处。谢家人来人往,没法子偷着安装,摆放墙上吧,离住人的房间又太远,没大用的。
第二天他又去了谢家,刚好看见老谢的宝贝儿子小磊一人玩耍,阿军想,绑儿子,诈老子一笔钱!他走到跟前,问小磊想上哪玩?小磊说玩具手枪没子弹了,要去买子弹。阿军讲,叔叔带你去买。连拉带扯带走了小磊。
他把孩子带到一里地远的田畈上一间稻草小屋,把孩子绑紧放到屋里,想接着给老谢打电话要钱。谁知一出屋门,听见孩子大哭大喊又踢又踹。阿军怕小磊跑脱,又怕引来旁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附近小店买来蜡烛,回到稻草小屋,先把小磊打昏,再在小屋两边点起两支蜡烛,想着两只可以烧的时间长些,万一一支被风吹灭,还有一支点着。弄好一切,阿军离开小屋,找地方给老谢打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电话。
之后,那间小屋里的蜡烛烧尽,点燃了稻草,烧到了孩子。可怜6岁的小磊在房子里怎样挣扎无效,最后咽气,就无人得知了……
1995年7月,周海军被判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