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上甘岭?我一生中最残酷的战役

真实战争近代史 2023-09-22 22:47:02

朝鲜战争爆发时,我正在祖国大西南执行剿匪任务。

当第一批入朝作战部队的胜利消息传回国后,我们都倍受鼓舞,心里也痒痒的。

我们这支部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打”字贯穿始终。

一听说要组建第二批志愿军入朝参战,大家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

我的想法是,一定要争取入朝参战,打走了美国佬之后,回来一切都好说。

1951年,我如愿带兵入朝,很快就赶上了第五次战役。

自从进入朝鲜后,我们就一直为战事忙碌。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结束,这才发现我的牙床发炎,医生说是急火攻心。

炒面吃不下去,人渐消瘦,左边脸却肿成半个胖子。我自己难受,军里其他领导也很着急。

不知谁说野鸡蛋清心败火,参谋长、主任都信了,派了几个战士到山上找野鸡蛋。真找回17个,用开水冲了吃。

不久,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开始了 ,说来也怪,牙也不疼了 ,脸也不肿了。

同志们开玩笑说:“军长就是打仗的命。”

而这,将是我的最后一战。

在朝鲜战场上,美军飞行员十分嚣张,超低空飞行,简直像是要看准脑袋扔炸弹。

飞机一来,大家就要隐蔽,漫山遍野,山巅谷底,到处躲藏。

大部队撒出去一句话,收拢要花半天时间,而且是“锣齐鼓不齐”。

敌机骚扰个两三次,一个半天就过去了,严重地影响了行军速度。

逼得没办法,军里几个首长一合计,统一了思想:大胆前进,边走边打,以打代防。

反正对于我15军来说,飞机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解放洛阳时我们就用步枪把老蒋的一架战斗机从天上揍到地上。

美国飞机就算高明一点,那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不是也有了高射机枪吗?

于是,军里一个号召传下去,全军为之一振:挺直腰杆子,开展对空射击。

五次战役刚开始的当天,高射机枪连仅用35发子弹就把一架敌机给揍了下来,连飞行员都被我们活捉了。

在接下来的50多天里,15军共击落、击伤敌机83架。这打掉的可不仅仅是几十架美国飞机,重要是打掉了部队中的恐美情绪。

作战室中的秦基伟将军(左二)

就在志愿军士气高昂前进时,司令部发现,我们一进攻,敌人就往后缩,看来是想诱敌深入消灭我们。

总部急令全军停止追击,回到战役开始时的出发地带集结待命。

战场形势风云突变,骤然之间,由追击转为退却,由进攻变为防御。

大部队撤退,组织得不好,几万人马,一退起来就如洪水决溃,一旦乱套,指挥就不灵了,可以说叫天天不理,叫地地不应。

值此紧要关头, 我命令全军报话机全部开通,一个命令直接下到团,一个团长一个团长地叫出来,亲口交代。

这一次,15军的通讯联络可以说立了大功。这些通讯设备还是打郑州时缴获的。

15军得以迅速收拢,神速转移,基本上没吃大亏。火烧眉毛时,人撤出去就是胜利,坛坛罐罐就顾不上了。

要不然,后勤同志这也舍不得丢,那也舍不得扔,磨磨蹭蹭到最后,不仅东西保不住,人也很难脱身了。

都说怕什么就来什么。

15军虽然及时撤离,但我军东线尚有大量部队被困在一片狭长地带里。

要打展不开,要守也展不开,几十万人窝在一堆,无后方,没供给,一旦被包围,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15军受命要在芝浦里地区占领要点,组织防御,以迟滞敌人行动,掩护东线主力兵团调整部署。

正式命令下达后,彭德怀总司令还不放心,又亲自跟我通话,让我们克服一切困难,坚持7至10天。

我向彭老总坚决表态:“请司令员放心,我们采取一切手段,至少顶住 10 天!”

决心虽然表得很干脆,但我自己心里明白,敌大兵压境,我全线撤退,斗争焦点集中,仅我一点支撑,坚持数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况且,15军在第五次战役连续作战中, 减员达三分之一。步兵营多数连队仅有50余人。

武器弹药损耗大,没有粮食,部队极度疲劳。受领任务紧急,仓促投入战斗,敌情不明,地形不熟……

然而,大局之下,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了。

军队的几个领导很快形成一个铁腕决心:

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完成掩护任务,15军准备打光最后的一兵一卒。

恶战开始了。

从5月30日至6月4日,敌人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炮火轮番轰炸,坦克轮番冲击,飞机数次俯冲,我阵地几度易手,又几度失而复得。

敌我双方都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我方防线始终未破,近在咫尺,敌人却不能前进一步,徒奈我何,只得望线兴叹。

在芝浦里阻击战中,我45师134团与敌之战尤其残酷,几乎所有阵地打到最后都成了白刃战,涌现出不少英雄模范,其精神惊天地泣鬼神。

134团7连连长郭新年,下巴须被打掉一半,多次昏迷,只要醒过来,就坚持指挥战斗,并奋力向抵近之敌投出多枚手榴弹,毙敌30多人。

双方激战至中午,7连因伤亡过大,阵地大部被敌占领。身负重伤的副指导员刘汉和卫生员,两个人用手榴弹又击退敌人的两次冲锋后,壮烈牺牲。

目睹连长、副指导员的英雄行为,19岁的苗族战士刘兴文发誓要为他们报仇。

他提起一箱手榴弹,主动会同机枪排负伤战士赵金平,两个人坚守二排阵地,采取分工协作战术,交换战斗位置,迷惑敌人。

从当天中午打到夜幕深沉,战斗了七八个小时,击退敌人11 次冲击,毙伤敌100余人,守住了阵地。

刘兴文同志在这次战斗中立了一等功。他在后来的战斗中,也光荣牺牲。

战斗中还有一名战士,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叫柴云振。

那时候,战斗连续进行了5昼夜,敌人在我阵地前死伤千余人。

我134团的两个连仅剩下40余人,只能合编为一个连。

最后一天清晨,我方阵地被突破,7班长柴云振带领全班发起反击,一举夺回主峰阵地。

占领阵地后,柴云振又发现溃逃之敌正龟缩在一个较高的山头上构筑工事,这个山头可以居高临下,发挥火力,威胁很大。

他当即带领3个战士乘敌立足未稳之机,突然冲入敌阵。

柴云振首先击毙了敌人的指挥官。

战斗中,3名战士全部负伤,4个敌人见柴云振孤身作战,一齐猛扑过来。

柴云振挥枪打倒了3个,但一名大个子黑人士兵还是冲到了跟前,二人扭成一团。

那个黑人士兵人高力大,柴云振瘦小单薄,相比之下敌兵占了上风。

情急之下,柴云振用手指抠挖敌兵双眼,敌兵负痛,狠狠地咬掉了柴云振的一截手指。

在全身24处负伤的情况下,柴云振仍支撑拼搏,直到用石头把敌兵砸昏,才昏死过去。

关于这位战斗英雄,还有一段插曲。

1952年5月,中国人民志愿军给柴云振记特等功,并授予了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但在庆功会上,奖章和证书却无人认领。

这是因为在那次战斗后,柴云振被友邻部队救走,把他送到了战场后方。

几天后,等柴云振苏醒过来,已经身在国内,并被单独送往包头的一所部队医院了。

他在包头住了一年多医院,养好了伤,被评为残疾军人,带着1000斤大米票证作为“复员费”,悄悄地回到了家乡,从此和原所在部队失去了联系。

柴云振回乡后,积极参加生产,表现很好,他先后当过生产队长、大队党支部书记、公社党委书记和乡长等职务,为群众做了许多好事。

直到九十年代,部队整理战史,分别派人到山西、山东、河北等地调查,并在《四川日报》上连续刊登了寻人启事。

此事很快在群众中传开。

柴云振的儿子看到报纸,觉得跟父亲的经历差不多,就要父亲前往部队联系。

就这样,失去音讯多年的英雄战士才有了下落。

当组织上问他有什么要求时,柴云振回答说:“我那一个班都牺牲了,只剩下我,我活在世上,应该代我的战友做点事,对组织没有任何要求。”

柴云振的这几句话,说得诚恳而又简朴。

志愿军特等功臣 柴云振

不久,柴云振到北京来开会,我接他到家里来吃饭,望着这个满面风霜、朴实憨厚的农村汉子,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些生龙活虎般活跃于朝鲜战场的小伙子们。

是啊,那时候我们跨过鸭绿江,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个人生死完全置于脑后,当我们的战士们同敌人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谁会想到以后去要个名、要个利、要个什么官当呢?

世界上最纯洁最美丽的,是战士的情感啊!

我这个当军长的,真为有这样的部下而感到骄傲。

在芝浦里阻击战中,不知还有多少像柴云振这样的英雄。

我们的部队正是靠这种无私无畏、有我无敌的精神和气概,打退了敌人一次次疯狂进攻,牢牢地守住了阵地。

经过在芝浦里十昼夜的奋战,我们粉碎了敌人包围东线主力兵团的企图,完成了任务。

彭老总于激动之中,给我发了一份充满感情色彩的电报,内容是“秦基伟:我十分感谢你们!彭德怀”。

当得知彭总致电鼓励的消息时,不少战士拥抱在一起,热泪横流。

时至今日,我对我们的战士,充满了感激之情。

为什么第五次战役,志愿军打得如此惨烈?

究其原因在于,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美军已经找到了我们的弱点:后勤保障跟不上。

弹药、粮食全靠人背。背得再多,也只能坚持一个礼拜。

前进三天,后退三天,差不多就弹尽粮绝了。敌人称我们为“礼拜攻势”。

掌握了这个规律,就有了对策,一看我们进攻,美军往往虚晃一枪,假意招架几下,然后坐上汽车往后缩,撩逗我们去追。

他坐车走两个小时,我们要追两天。

他们到达一个位置,占据有利地形,睡上一天一夜,当然精神饱满。

我们的部队吭吭哧哧跑了一两天,又累又饿,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

以这样的精神状态,向敌进攻,怎么能攻上去呢?只有挨打的份儿。

不过,我们也没让对手占多少便宜,他们已遭受了多次惨败,也不敢大胆冒进了。

这样一来,朝鲜的战争样式就从根本上起了变化,由运动战转入积极防御战,积小胜为大胜。

这就是毛主席说的是“零敲牛皮糖” “积小胜为大胜”。

牛皮糖是南方的一种食物,用麦芽糖熬成,大块头,整个是啃不动的,食用的时候一点一点敲碎。

根据这些战术原则,我军接防后大力开展了冷枪、冷炮运动。上阵地头一个月,就歼灭敌人160多名。

我们的战士,不仅敢打,而且善动脑子,展现了许多可爱的聪明才智。

有个叫陈风楼的战士,还琢磨了一套简便实用的射击要领:“敌人上山就瞄头,敌人下山就瞄腿。”

实践证明,效果很好。

在战斗中的间隙,国内正在开展的“三反”运动,也翻山越岭地来到了志愿军的军营。

当时,我有一件缴获美军的皮夹克,这件衣服熨帖合身,我穿上感觉很舒适,尤其是口袋很多, 装烟装火柴装铅笔很方便。

军直属队开会的时候,文工团一位女同志递上来一张条子,上面写道:“一切缴获要归公,请军长把皮夹克脱下来给我们演戏用。”

抗美援朝时期的秦基伟将军

我看了看,心想,穿件皮夹克,既不算贪污,也不算浪费。

我的个性也是很倔的,所以对这张条子未作理睬。

当天会后,文工团员们就议论开了,有的说,军长态度不好,不接受批评。

也有的说,不管怎样,军长下回肯定不敢穿这件衣服了。

他们哪里想到,第二天开会,我仍然穿着那件皮夹克。

又有人递上来一张条子:“军长,请尊重群众的意见,把衣服脱下来!”

我还是没脱。

这下可不得了,连警卫员都开始给我提意见。

自己好像又回到了23岁,在太行山带学生兵打游击的时候,稍有差错就要挨批评。

不管意见提得对不对准不准,我都是虚心听着。第一,思想上没包袱。第二,绝不打击报复。

战争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透明,有意见摆到桌面上来。有意见提出来,一减一等于零,就没有意见了。

有意见不提,积在心里,一加一等于二,积多了,就成了隔阂,上下就不团结了。

那几个月,战斗相对减少,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研究敌情上。

我让作战处和侦察处给我搞了一个调查。

美军受不了我们的“零敲牛皮糖”,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对峙长期存在的。

只要机会成熟了,就一定会大举进攻,打破这种对峙。

进攻只是个时间问题。

进入八九月后,我们就预感到敌人可能要发动秋季攻势。

当时分析,敌人很可能以西方山为主攻,因为那一带以平原为主,便于美军机械化军团长驱直入。

因此,我们在西方山部署了第44师,而东北方向的五圣山,主要是山地,易守难攻,没有作为防御的重点。

1952年10月13日,我在日记中写下了:“估计敌人的报复可能以四十四师阵地为重点。”

此时,距离美军即将发动的“金化攻势”只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而敌人选择的进攻方向,却大大超乎了我们的预料。

1952年10月14日这一天,是我一生中又一个焦虑如焚的日子。

当日凌晨三时,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范佛里特制定的“金化攻势”展开了。

美军集中兵力,向上甘岭地区五圣山前沿的两座高地进行了规模强大的火力准备。

高地上的阵地工事大部被摧毁,山上的岩石化成粉末。

四点半,在空中和炮兵火力、坦克的支援下,美韩联军发起猛烈进攻。阵地上空硝烟弥漫,日月无光。

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从此便开始了。

这次战斗不比以往,如果美军仅仅是为了夺取两个制高点,为何一上来就集中那么大的火力和兵力?

如此规模,分明是大举进攻的架势。

可是,如果是大举进攻,为什么将突破口选在了易守难攻的山地,却不选择在我们预先判定的西方山动手呢?

那里是一片宽阔平原,更易于机械化部队向纵深推进。

经过14日一天的激战,从敌人投入的兵力及后续力量上看,战斗规模始终有增无减。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敌人不把进攻矛头放在易攻难守、易于发挥机械和装甲威力的平原地区,偏偏打我五圣山前沿。

就是钻了我们的空子,目的要打志愿军一个措手不及。

从14日至20日,敌我双方在3.7平方公里的两个高地上,进行了7昼夜的争夺,战斗空前激烈。

第45师参战连队大部伤亡过半,有的连队只剩下几个人。

连续7个昼夜,我在道德洞没有睡过一秒钟,守在电话机旁,神经高度紧张。

一会儿前面报来情况,好,上去了!夺回来了!心中自然一喜。

一会儿又来情况,阵地又被敌人夺走了,心情就很沉重。

45师崔建功师长在师指挥所里更是热油烧心,七天七夜没离开作战室,出了坑道刚放松一下,就差点晕厥过去,上厕所都要人搀扶。

第45师师长崔建功(左一)

我们两人通话,嗓子全是哑的。

他的作战科长,在向军里报告伤亡情况时,痛哭失声。

前面的情况我也知道,敌人的炮火把两个山头犁了一遍又一遍,我们伤亡那么大,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今天已长眠九泉了,想起来实在让人心碎。

但是,作为一军之长,又是身处战斗严峻时刻,我不能被感情之潮淹没理智。

越是困难的时候,决心越是要硬,仗打到一定火候,往往就是拼意志,拼决心,拼指挥员的坚韧精神。

我对崔师长说:“告诉机关的同志,十五军的人流血不流泪。谁也不许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伤亡再大,也要打下去。为了全局,十五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国内像十五军这样的部队多的是,可上甘岭只有一个。丢了五圣山,你可不好回来见我喽!”

崔建功是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同志,对于他独当一面的能力,我是放心的。但上甘岭战斗事关全局,举世瞩目。

因此,我的话说得就很严肃。

崔建功沙哑着嗓子说:“一号,请你放心,打剩一个连,我去当连长,打剩一个班,我去当班长。只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岭还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

老崔的话说得我心里热辣辣的,阵地不能丢,伤亡也要减下来。我已经向军机关和直属队发出号召,婆娘娃娃一起上。

因此,上甘岭战役就演变为,依靠有限的兵力跟美韩联军在两座高地上比拼意志的大对决。

这就叫“在小山头上打大仗”。

敌我双方争夺7天之后,兵团首长给我打电话,给了两个方案,一是打,二是撤。

在上甘岭严酷的形势面前,这两个方案,实际上是逼我下决心。

鉴于兵力不够,有同志提出既然要打,应立即调44师增援上甘岭。

我没同意。

为什么?

作为上甘岭战役的直接指挥者,我一直心存疑窦,始终认为美军总指挥范佛里特还备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阴谋。

美军的“金化攻势”是在上甘岭开始的,就是选择我防御力量薄弱的五圣山地区作为突破口。

可如果我们因为上甘岭战事吃紧,而动用驻扎在平原地带的第44师,范佛里特极有可能杀一个回马枪,打我们一个声东击西。

毕竟美军是机械化部队,撤出战斗快,重新投入战斗也快。那样一来,战役的最后结局是什么样子,简直是不堪设想。

所以,第44师调动不得,驻守西方山,也能起到牵制敌人部分兵力的作用。

一番争论后,全军统一了思想,都支持打下去。

除15军内部调整以外,兵团又调12军31师及34师的两个团配属我军作战。

他们的到来,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

研究后,决定在基本阵地上,坚守坑道,制止敌人扩张,做好反击准备。

谈到坑道战术,还要说回到“五次战役”后的阵地战阶段。

由于美军炮火占据绝对优势,给坚守阵地的志愿军带来大量伤亡,于是我们就把阵地从地表“搬到”了地下。

当时,我们在前沿阵地共筑坑道近700条,总长度100余公里,坑道内有厕所、厨房、水池,为长期坚守创造了条件。

有了坑道,我们的底气就足了。坑道顶厚一般都在30米以上,别说炮火,要是把坑道口封死,就是原子弹也无奈我何。

但在上甘岭战役阶段,坑道战却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敌人占领我表面阵地后,在两个高地上都布置了重兵防守,一面修筑工事,一面使用各种手段对坑道口筑堡封锁,断绝水源,烟熏火烧,施放毒气。

我们的坑道被敌人炮击和炸弹轰炸越打越短,容积越来越小,人挤人不便行动,烈士遗体也只能暂时停放在坑道里。

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大小便不能及时清理,伤员多还缺少医药,得不到及时治疗,坑道内硝烟、血腥、屎尿、汗臭使空气浑浊不堪,因缺氧经常导致人员窒息;

极度缺水,战士们舔吮坑道壁上渗出的一点水珠,甚至以人尿解渴。

坑道中的志愿军战士在接石缝中的水

我们不断派部队往坑道送水、送水果蔬菜。

除了后勤保障、慰问物品以外,军里领导还用自己的津贴买水果,在篓子上挂条,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祝福的话语,派人往上面送。以这种方式把温暖直接传递给坑道分队的同志。

虽然从后方到前沿坑道只有上千米,但这段距离却是险情密布的死亡地带,中间有敌人的几层炮火拦阻和步兵火力控制网,越是靠近坑道,遭敌杀伤越大。

物资运输极其困难,为了送一袋萝卜或一桶水,往往有许多同志献出生命,坑道外散落着大批物资,可就是送不进去。

那时候,坚守坑道的135团7连在坑道里整整缺水7天。

当运输员刘明生将路上碰巧拾到的一个苹果送给连长张计发时,张计发又交给了步话员,步话员忍着干渴,又将苹果传给一个重伤员。

一个苹果在坑道里转了一圈,又完整地回到连长手里。

连长流着泪,带头咬了一小口,再往下传,每人都只咬一点点,一个苹果在坑道里转了两圈才吃完。

我们为什么能够守住五圣山,为什么能够坚韧不拔地抵挡住那么猛烈的攻势?

这个苹果的故事也可以从一个侧面做出答案。

上甘岭战役中,我的日记始终没断。

那几天里,日记差不多用掉半本。每天都有新的战况,每天都有新的事情,我也每天都有新的感觉。

只要有空,我就把内心感受记下来,记的过程也是一个分析研究的过程,也是一个总结的过程。

那些人和事,那些突如其来的敌情,全在头脑里翻滚过滤,帮助我理清思路,正确判断。

在战斗最激烈时,有线电话线被炸断,电台震坏,我们和前沿坑道的联系一度中断,虽然听不到声音了,但我坚信,我们的战士一定能够守住坑道。

坚守在坑道内各自为战的同志们也坚信,首长一定在千方百计支援我们。

就凭着上下之间这种亲密的了解和高度的信任,坑道分队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退却,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秦基伟将军的“战斗日记”

上甘岭战役最激烈的时候,45师减员严重。

我们从军机关和直属分队抽调1200余名战士,为45师补充了 13个连队。军直的医院、文工团均派人抵近前沿。

我的警卫员王六也积极要求到前沿阵地。从感情上讲, 我是舍不得的,这个小伙子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不仅心细,而且很有思想,有时甚至能起参谋作用。

在第五次战役的时候,一架敌机向下俯冲,我当时正在观察,王六突然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站起来才知道,一梭子弹掠头而过。

那一次要不是王六,我也早就“光荣”了。

如今他要求上前线,也正是按照我自己提出的“婆娘娃娃一起上”的要求做的,我感到欣慰,临行时还把派克笔送给了他。

这支笔还是1946年张蕴钰同志从军调部带回来送给我的,我把笔送给王六,是希望他在战斗之余加强学习,谁知这个良好的愿望没能实现。

王六同志下到前沿连队,战斗中很勇敢,在大反击战斗中,光荣牺牲。

回顾上甘岭战役,很多战士的牺牲与付出,常常令我不能释怀。

在坑道战阶段,有一个女战士使我印象至深,她叫王清珍,是个铁路工人的女儿,当时只有17岁。

她在五圣山后面的坑道病房负责护理20多个重伤员,喂饭、换药、洗绷带,还要背伤员出洞解大小便。

有个伤员嘴巴化脓,不能咀嚼,她先把饭嚼烂,像大人喂孩子一样,一口一口地喂到战友的嘴里。

还有一个腹部重伤的伤员,不能动弹,躺着解不下大小便,又憋又胀,十分痛苦。

这个姑娘为了解除战友的痛苦,帮助伤员排尿,令人肃然起敬。

此时,停战谈判正在板门店举行,双方都在等着上甘岭的消息。

谁的部队在上甘岭打得硬,谈判桌前谁的腰杆就硬,讲话底气就足。

上甘岭战役已经成为抗美援朝最惨烈的战役,敌人对我们志愿军两个高地倾斜了190万发炮弹,火力密度超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高水平。

我们虽然艰难重重,但心里也清楚,敌人比我们更困难。

通过“坑道作战”,我们把敌人死死地拖在两座小山头上,主力部队就可以补充兵员,囤积弹药,这就为大反攻争取了时间。

10月29日,我反击部队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

两天血战,其中一座高地的表面阵地全部被我军收复。

美国佬为了鼓舞士气,也进行了“政治动员”,把这座高地取名为“珍妮·罗素山”。

珍妮·罗素是好莱坞女明星,在美军中很受官兵崇拜。

他们一边喊着珍妮·罗素的名字,一边往高地上冲,很多人被打死在这虚构的幻境之中。

到了11月份,敌人因伤亡惨重,兵力不足,只能以连以下兵力实施小型反扑。

其实,这种反扑已是象征性的了,是把脸打肿企图挽回面子。

开始几天,他们的空中和地面炮火也虚张声势地投几颗炸弹放几声炮。

我们的战士开玩笑说,美国佬真的已经被拖垮了,连炮声都没有过去那么响了,听起来像哼哼。

到了25日,他们连哼也哼不出来了,举步维艰,再也没有能力进攻了。

历时43天的战役遂以我军的胜利而告结束。

上甘岭战役不仅从军事上打垮了敌人的攻势,也打出了我军的指挥艺术和战斗作风,打出了军威、国威。

志愿军彻底粉碎了“金化攻势”,给敌人以沉重打击。

战役之后,美军再也没有向志愿军发动过营以上规模的进攻,朝鲜战局从此稳定在“三八线”上。

之所以能取得伟大的胜利,得益于毛主席、中央军委的战略指导,得益于参战部队高度配合。

我特别要强调的是,第12军的参战,是取得上甘岭作战最后胜利的保证。

当然,能取得这样举世瞩目的胜利,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祖国人民和朝鲜人民给我们的支援和鼓舞。

所有这一切,令西方人对中国刮目相看。

秦基伟将军与朝鲜儿童

1953年6月上旬,我奉命回京。

几天后,彭德怀司令打电话对我说,他建议毛主席接见我一次。

在这等待的几天里,我又闹了一个笑话。

我在朝鲜一直都是穿布鞋,穿军用胶鞋。得知毛主席要接见,我想得“武装”整齐一点,穿这双松巴拉叽的布鞋去见主席,不成体统,便到街上买了一双皮鞋。

我过去极少上街,买东西没经验,加上又是仓促地买,买回来一穿,小了。

我只好去买了第二双。这第二双鞋我在柜台前试了试,还好,稍大一点。当时想,大一点比小了好,不挤脚,能走路就行。

谁知这个想法又错了,像跟我作对似的,第二天皮鞋穿上去,越穿越不跟脚,步子一大就往下掉。

穿这样一双鞋,怎么去见主席啊?

一怒之下,我把它往床下一扔,又去买了第三双。

有了两次经验,这一回我不紧不慢,左挑右拣,反复比试, 终于买到了一双合脚的皮鞋。

到16日上午,一辆轿车,径直把我接到毛主席的住处。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受到毛主席接见,内心很激动,也难免有点紧张。

刚刚进去,毛主席就从内房走出来,握着我的手说:“欢迎你啊,秦基伟同志。”

他微笑着坐进一张沙发上,拿出香烟并递了一支给我,问我会不会抽烟,我觉得在毛主席面前吞云吐雾不太合适,就推说不会抽烟。

毛主席有点意外,说:“噢,当军长的还不会抽烟啊!”

其实,那时候我一天没有两包烟下不来。上甘岭战役第一阶段,我的烟一支接一支,几乎昼夜不断。

毛主席见我推辞,以为我真的不会抽烟,便自己点火抽了起来,烟草香味直往我的鼻子里钻,还真的把烟瘾勾上来了。

可是,既然已经说不会抽了,再抽就不好意思了。

在谈话中毛主席很关切地询问了志愿军部队的情况,从干部战士的情绪,问到吃穿问题,然后说:“在朝鲜作战是很苦的。”

我说:“苦是苦一点,但干部战士情绪很高,都很乐观,打仗都很勇敢。战士们说,毛主席对我们最关心,专门给高岗副主席打电话,叫给志愿军吃好点。结果,高岗副主席听错了,听成让给志愿军吃炒面。所以志愿军天天吃炒面。”

毛主席听了,惊讶地说:“我没有这样说呀!”

我说:“是战士们讲高岗副主席的俏皮话,算是个笑话。”

主席听了哈哈大笑。

自从归国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次回国,也许就意味着我将结束战争生活。

我这个戎马征战20多年的老兵,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带兵打仗了。

尽管我十分渴望和平,但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残忍的。

我从14岁参加了革命,在战斗中由幼稚到成熟,从参加黄麻起义一直打到抗美援朝战争。

行军打仗,占据了我生命的重要部分。

残酷的战争中倒下一批又涌现一批的英雄战友,把我从一个懵懂少年培养成一个坚强的战士。

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睡觉,今天他就永远告别了;亲切的弟兄上午还在一起玩笑,下午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了;一个钟头以前还在一起开会讨论表决心,十分钟后他再也不能发言了。

这样的场面在战斗生活中天天都可遇到,这是对每个战士的考验。

当我回忆残酷战争生活的时候,很自然地想起无数的英雄烈士。

我的好同志,好兄弟,好战友,我想念你们!

秦将军生前一直说,一个不爱士兵的人,是不可能爱军队的,一个不了解士兵的人,就不可能了解军队。

因为,军队是由士兵组成的。

80年代的时候,有一次,北京军区开电话会议。

秦将军在电话里说,新兵都是每一家送来的儿子,部队像爱护自己的儿子一样,爱护他们,既要严格,也要关心,不要体罚。

说到动情的时候,自己都哽咽了。

他对士兵是真的爱。

因为,他也从士兵成长起来的。

而在他的日记里,更是多次提到战友的牺牲,下级的牺牲,每年春节拜年,他最首先拜的是那些烈士的遗孀。

烈士在他的心里,是非常有分量的。

作为老兵,他无愧于心;作为将军,他无愧于国。

编写:霞姐 西周(图片来源于书籍和网络)

资料来源:《秦基伟回忆录》《秦基伟画传》《本色:秦基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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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战争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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