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平壤市郊筒子楼的电子喇叭准时响起《劳动新闻》播报。金美善揉了揉惺忪睡眼,借着晨光在组合柜的镜子前仔细抹好雪花膏,把及膝藏蓝工装熨出笔挺的折痕。作为大同江纺织厂五车间的质检员,她要在六点前步行到两公里外的厂区——这是朝鲜国营女工的寻常清晨。
【职业分配的明暗规则】在朝鲜,姑娘们的人生轨迹往往在18岁定型。金美善记得高考放榜那天,班主任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美善啊,你这脸蛋不去涉外单位可惜了。"彼时她总分刚过本科线,却因清秀的鹅蛋脸和1米65的身高,意外被国营纺织厂管理岗录取。
"现在想来,当时负责分配的李科长多看了我两眼。"32岁的金美善站在轰鸣的织布机旁,手指轻抚过雪白的的确良布料。在她身后,二十出头的新员工们正在老技术员指导下学习穿线,这些姑娘多是技校毕业,工装口袋上别着金正日徽章。
朝鲜的职业分配制度里,相貌确实是隐性筹码。平壤第一百货的玻璃柜台后,总站着眉眼标致的售货员;高丽航空的空姐选拔堪比选美,要求五官立体、皮肤白净;就连街头的女交警都经过层层筛选,深蓝制服配红领带的形象早已成为旅游明信片上的风景。
【流水线上的集体韵律】上午十点的车间弥漫着棉絮气息。金美善的工位在厂房二层,透过敞开的铁窗能望见厂区篮球场,那里正进行着每月例行的劳动竞赛。女工们三人一组推着满载布匹的推车奔跑,胜利者能得到印着"千里马突击手"的搪瓷缸。
"注意三号机的纬斜!"她用朝鲜语朝楼下喊话,声音穿过三十台织布机的轰鸣。在计划经济体系下,这家拥有2000名员工的国营大厂每年要完成120万米棉布指标,相当于给全国十分之一人口供应衣料。
午餐铃响时,女工们从军绿色挎包里掏出铝制饭盒。厂区食堂供应着定量的大麦饭和泡菜,偶尔会有豆腐汤加餐。金美善和同车间的朴大姐分享着自家腌的苏子叶,她们头顶的红色标语写着:"以火线战斗的精神完成季度计划!"
【工装下的生活美学】下午的工作从集体歌舞开始。随着《我们只相信元帅》的旋律响起,流水线女工们暂时放下梭子,在车间主任带领下跳起节奏明快的忠字舞。金美善注意到新来的实习生顺姬偷偷补了粉——尽管制度规定只能化淡妆,但姑娘们总会用烧过的火柴棍描眉,用红纸抿出淡淡的唇色。
下班时分,女工们成群结队走向厂区澡堂。蒸汽缭绕的淋浴间里,关于时兴发型的讨论夹杂着水声:"听说平壤美发店新出了波浪卷""还是领袖夫人李雪主的短发最端庄"。金美善小心地护着刚烫的鬏鬏头,这是她花半个月工资在华侨理发店做的发型。
【暗流涌动的经济变奏】夜幕降临时,金美善的身影出现在七星街夜市。她把白天从厂里"调剂"出来的瑕疵布裁成手帕大小,每块卖500朝元(约合人民币3.5元)。不远处,曾经的纺织女工金玉姬正在兜售中国进口的化妆品,她的摊位每月要向市场管理所缴纳相当于国营厂工资三倍的管理费。
"上个月车间有五个姐妹辞职了。"金美善数着皱巴巴的纸币,想起技术骨干英淑去了罗先经济特区的中资服装厂,听说月薪能拿到30万朝元。而坚守在国营厂的她,工资条上依然定格在5.8万朝元,不过多出的夜班补贴够给儿子买进口巧克力。
【围城内外的人生选择】周六的工厂礼堂正在举行集体婚礼。六对新人身着工装,在党委书记见证下交换《金日成选集》。金美善作为已婚前辈上台发言时,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憧憬又迷茫的年轻面孔——她们中有人悄悄问起中国电视剧里的婚恋情节,也有人打听去丹东做贸易的渠道。
此刻的平壤街头,私营出租车开始载着穿香云纱的"新女性"驶向苍田桥酒吧。而在大同江畔的国营纺织厂宿舍区,金美善正给窗台上的金达莱浇水,丈夫从军队寄来的家书压在玻璃板下,旁边摆着儿子在少年宫获得的"电脑设计比赛"奖状。
夜幕下的朝鲜,国营厂女工们的工装依然笔挺,但领口悄然翻出了蕾丝边;她们仍在晨光中列队走进厂门,但挎包里可能藏着最新款的中国智能手机。当计划经济的齿轮与市场经济的暗流相互咬合,这些穿着统一制服的朝鲜姑娘,正用最朴素的生存智慧,编织着属于她们的时代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