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的北平,寒风刺骨。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前门大栅栏的胡同里飘着零星雪花,街边茶馆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映着斑驳的光影。这一夜,一桩离奇的命案打破了市井的平静——名噪一时的说书匠周德山与妻子陈月娥,被人发现双双倒卧在自家炕头,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最终不治身亡。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完好无损,桌上还摆着半碟没吃完的炒肝和半壶温酒。看似寻常的寒夜,却暗藏着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周德山在北平天桥一带算是个“角儿”。他早年拜师评书大家双厚坪,靠着一口《隋唐演义》和《三侠五义》混出了名堂。“周铁嘴”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一张嘴能把死人说话活人听愣,铜板叮当落进他的粗瓷碗里,养活了一家五口。妻子陈月娥是个泼辣能干的妇人,除了照顾三个孩子,还在家门口支了个馄饨摊贴补家用。日子虽不富裕,但夫妻俩勤勤恳恳,街坊邻居都说他们是“苦藤上结出的甜瓜”。
可这平静的生活,在案发前三个月被打破了。先是周德山在天桥书场和人起了争执——同行刘麻子抢了他的黄金时段,周德山当众骂对方“说书像驴叫”,两人险些动手。接着,陈月娥的馄饨摊遭人举报“用地沟油”,被警察罚了一块大洋。更蹊跷的是,案发前夜,周家院子里突然多了半袋发霉的棒子面,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断人财路,天打雷劈”。
现场迷雾:毒从何来?案发后,北平警察厅的探长赵秉钧带着人赶到现场。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掰开死者牙关,闻到了一股苦杏仁味,当即断定是氰化物中毒。可问题来了:周家当晚吃的炒肝是陈月娥亲手做的,酒是胡同口老刘家打的散装烧刀子,街坊四邻都能作证。毒药究竟下在哪儿?
赵秉钧盯着桌上的酒壶看了半晌,突然抄起筷子蘸了蘸炒肝汤汁,抹在随身带的银簪子上——簪子没变色。接着,他拎起酒壶晃了晃,把残酒倒进瓷碗,银簪子刚探进去就泛起黑斑。“毒在酒里!”可更让人费解的是,酒壶内壁干干净净,壶嘴也没有破损,凶手是怎么把毒药精准投进酒液,却不在壶口留下痕迹的?
三根红头火柴的玄机破案的关键,竟在炕头灰堆里三根烧剩的红头火柴上。北平人冬天多用洋火(火柴),但周家向来节俭,买的都是便宜的黑头火柴。赵秉钧捏着红头火柴,冒雪跑遍八大胡同的杂货铺,终于在西单牌楼找到一家卖瑞典进口“凤凰牌”红头火柴的铺子。掌柜的记得清楚:“腊月二十二下午,有个戴狗皮帽子的男人买了三盒,说是送礼用。”
顺着这条线索,警察在周家墙根发现半个模糊的鞋印——41码的千层底布鞋,右脚后跟补了块牛皮,走起路来会往左偏三度。更绝的是,仵作从陈月娥指甲缝里抠出几丝靛蓝色棉线,经染坊老师傅辨认,正是保定特产“靛青土布”,这种布料耐磨耐脏,多为车夫、苦力所用。
就在警察焦头烂额时,天桥茶馆发生了一桩怪事。周德山头七那日,有个戴毡帽的男人蹲在茶馆角落听书,听到《包公案》里下毒桥段时,突然嗤笑:“蠢材!要是我,就把毒抹在酒壶旋盖上。”说书先生气得摔了醒木,那人却压低帽檐匆匆离去。跑堂的追到门口,只看见那人右腿微跛,青布棉袍下摆沾着星星点点的白灰——北平城里,只有骡马市的脚夫常年搬运石灰。
赵秉钧连夜提审了骡马市的十几个脚夫,终于有人抖出猛料:“腊月二十二晚上,王老蔫找俺借过酒壶,说是请客撑场面。第二天一早,他蹲在井台边刷壶,刷得那叫一个仔细……”这个王老蔫本名王顺,保定人,在骡马市扛了十年大包,右腿被麻包压跛后改行拉洋车。更巧的是,他三姨太的娘家表哥,正是和周德山结仇的刘麻子。
局中局的真相1933年开春,王顺被押上法庭时,全北平的报纸都在头版写“说书匠索命案”。原来,刘麻子嫉妒周德山书场生意好,许诺给王顺二十块大洋“教训周家”。王顺本想往馄饨摊泼粪水,却发现周家酒壶有个机关——铜壶盖内侧有圈螺旋纹,拧紧时缝隙不足发丝粗细。他先把氰化钾粉末涂在壶盖螺纹处,再趁周家人不备调换酒壶。寒冬腊月,温酒的热气在壶内凝结水珠,带着毒药顺着螺纹慢慢渗入酒中。等周德山夫妇喝到第七杯时,毒性刚好发作。
这招“慢火炖毒”的心思,连办案十年的赵秉钧都后背发凉:“寻常人下毒都是直接倒进吃食,这厮竟懂得利用热胀冷缩,让死者自己把毒药化进酒里!”更绝的是,王顺作案后把酒壶扔进护城河,却没想到周家小儿子玩捉迷藏时撞见他翻墙,孩子当时吓得没敢出声,直到半年后才被街坊哄着说出“戴狗皮帽的瘸子”。
市井江湖的生死簿1933年秋,王顺吃了枪子儿,刘麻子判了十年大牢。周家三个孩子被曲艺行当的老前辈收养,后来大儿子继承父业,成了京津有名的评书艺人。这桩案子被收录进《北平奇案录》,老百姓茶余饭后总爱念叨:“看见没?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假把式,心狠手辣真阎王。”
如今,大栅栏的石板路上早已听不见周铁嘴的醒木声,但那把要命的铜酒壶,至今还躺在警察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壶身上经年的绿锈,像极了那个年代市井江湖里,永远擦不干净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