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在攀枝花公园上了公交车,然后乘公交车在火车站广场下了车,宁全带着王佐和宁静走到菜市场隔壁的铁路宿舍小区,来到老太太的家。
老太太有一儿一女,都已工作成家,平常只有俩老伴在家。前几天,老太太杀了一头猪,卖了一半,一半做腊肉,排骨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用油炸,以备过年儿女回来享用。
宁全带着王佐和宁静来到老太太家里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炸排骨,老头子正在客厅把炸好的排骨晾在一个大脸盘里。老头子开门见是宁全,说:“全儿你真有口福,来,来,多吃点。”
三人进了客厅,宁全叫了一声“花叔”,然后用手轻夹一块排骨放在嘴里,咀嚼了几下,对王佐和宁静说:“香,真香,来,你们也尝尝。”
花叔指着王佐和宁静说:“吃呀!不要客气,攀枝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什么好吃的,老妈子养了几头猪,年年排骨吃不完,我说卖掉,她说炸着慢慢吃,你们尝尝。”
王佐和宁静各用筷子夹了一块,王佐说:“花叔,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山清水秀,但地下都是宝藏,在西南一带可以说是富甲一方啊,真是好地方。”
宁全已连吃了好几块,口中不停叫香,王佐和宁静慢慢咀嚼着炸排骨,花叔说:“好个屁,我们铁道兵刚来的时候,都被这里的穷山恶水吓傻了。蚊子又多又大又毒,老百姓穷啊!十八岁的大姑娘在田地里做事,裤子也没有一条,两个馒头就可以睡一次。”
宁静红着脸低下了头,这时老太太端着一大碗炸好的排骨过来了,骂着:“死老头子,一天到晚老不正经,没看到全儿他妹妹也在吗?人家还是大姑娘呢!”
花叔抬起头笑嘻嘻地说:“我说错了吗?当年不是我有馒头吃,你能嫁给我吗?否则,我也不会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待一辈子嘛。”
老太太板着脸对花叔说:“你们江南好,女人漂亮,你可以回去嘛,还来得及呀!”说着,老太太变戏法似得脸上笑开了花,说,“全儿,这就是你妹妹呀,娃儿好乖哟,这是你妹夫吧……中午我就看到了,没问你,我就猜想是你妹妹来了,还果真是呢。”
宁全说:“是啊,所以要麻烦干娘你了……我不知道他们哪一天来,所以没有租好房子,先在你这里寄住几天,租好了房子就搬出去,你看行吗?”
老太太说:“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前几天我就跟你说了到我这里来住嘛,我已经收拾好了一间房子,一直住下去,租不租房子无所谓嘛。”
宁全说:“那就谢谢干娘了。不过,他们还没结婚,要用两间呢。”
老太太说:“呵呵呵……这样啊,我以为是你妹妹一个人呢,等会儿我就把另一间也收拾出来,就是放了很多杂物,要将就一点哟。”
花叔转过头来说:“外面杂物间客房可以睡一个啊!”
老太太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对,我们楼下外面杂房有两间,一间是用来做临时客房的,男娃儿就住那里吧,那里也方便,又干净。”
闲聊了一会,老太太把宁静带到一间已收拾好的一间房间里看了看,一床一桌一椅,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宁静很满意,连声说谢谢干娘。三人出门的时候,老太太给了一把钥匙宁全,说:“你带他们去吧,我就不下去了。”
宁全答应一声,“好嘞!谢谢干娘!”就带着王佐和宁静下了楼,从楼前几十米外一条小路进去,是一栋栋错落有致高低不平的土木结构房子。宁全指着其中一栋说这是老太太自己平整地皮做的,那边还有一间也是老太太的,是猪舍和柴房。
三人在王佐的睡房看了几分钟之后就回家了,嫂子已做好了可口的饭菜。
吃完饭,王佐和宁静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向宁全俩口子告别了。他们先到王佐的杂物间客房里,放下衣服后又来到老太太家,跟老太太随便聊了两句,最后说到外面走走。
老太太说早点回来,他们就下楼了。
王佐和宁静在火车站广场散步,然后沿着大公路向金江镇方向走去。走了几百米,路边一个牌子写着渡口,王佐说:“走,去江边看看——金沙江,大名鼎鼎,英雄之江啊!”
两人来到金江镇简易渡口,坐在江边堤坝上,看向江面。江面不宽,但水流湍急,轰鸣着向下游冲去。王佐说:“再向下游几十公里,就是当年红军巧渡金沙江的的地方了,有时间我一定要去看看,带你一起去,好吗?”
宁静心不在焉地说:“红军渡不度江,管你什么事啊……我说,你都快做爸爸了,还不跟我同居啊!我,我不想在老太太家里住呢。”
王佐没想到宁静会说出同居的话来,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于是开玩笑说:“我也想啊!我既然决定陪你到攀枝花来,就决定这辈子跟你厮守了……可是,可是,我总不能跟你哥哥说你都中奖了,我们不能分开睡吧。”
宁静说:“你不说谁说,难道要我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好,好,好——”王佐说,“过几天我跟你哥说吧,现在刚见面就说这个,多不好啊!”
宁静歪着脑袋,说:“也是!我不是不想在老太太家住,我总觉得那个花叔好色啊!你听他今天说什么话来着,那是人说的话嘛!”
王佐哈哈大笑,笑毕说:“人家都老头子了,你怕他什么?再说了,花叔只是爱开玩笑,你以为他真的好色啊!他这种人就是图个嘴巴痛快,你放心吧!”
宁静说:“不是啊!他真的好花心呢。晚上洗碗的时候,我偷偷地问了嫂子,嫂子说他经常在火车站找小姐呢。你说是不是色鬼,走路都走不利索了,还去嫖,真是个大色鬼!”
王佐说:“好,好,就算他是个大色鬼,你也不用怕他啊,一脚就揣倒了,哈哈哈……”
两个人聊完了花叔之后,宁静又一再叮嘱王佐从明天开始要好好做事,不要让哥哥瞧不起等等。王佐连连答应,聊到九点左右他们就回去睡觉了。
清晨,菜市场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宁全的生意更是好得不得了,顾客都排着队等着他杀鸡。王佐看着宁全杀了两只鸡之后,也试着杀了一只。虽然紧张,但还是成功杀死脱毛,顺利地交到了顾客手上。他想,杀鸡也不过如此嘛,一块钱到手了。
于是,王佐心中有点欣喜,又从一名顾客手上拿起一只鸡,把鸡头夹在鸡翅膀里,用一把锋利的弯刀在鸡脖子上一划,鸡血就从鸡脖子上“咕咕”流到一个塑料桶里。同时,夹在鸡翅膀里的鸡头转动着,鸡脚也在做最后的挣扎,向空中胡乱蹬着。王佐不由手上加大了力气,紧紧抓住鸡翅膀。放完了血,王佐倒提鸡脚,把鸡的全身放在一个滚烫的开水中,来回翻转,以把全身的鸡毛全部浸在开水中均匀地烫好。约三、五分钟,烫好了鸡毛后,王佐把鸡丢在地下,稍微凉了之后,便反着鸡毛的纹路开始拔毛了。不一会儿,一只拔好毛并且开膛破肚洗干净的肉鸡就交到了顾客的手上。王佐在收一块钱的时候,心中不禁自嘲:“大概这辈子就以杀鸡为生了,年轻的时候还大谈不做良相当做良医呢,真是笑死人了!算了,大不了就不回家乡了,反正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丢什么脸呢。”
就这样,王佐开始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杀鸡日子。但这段日子十天后就结束了,因为他被菜市场的一个纳西族菜帮头头成哥相中了。那天王佐和宁静刚到攀枝花的时候,被两个彝族姑娘带到菜市场,那两个姑娘马上就把消息报告了成哥。攀枝花火车站是中国南菜北运最大的中转基地,身为攀枝花第一大菜帮,成哥极为关注每个来火车站菜市场的陌生人,以便捕捉对他们菜帮有利和不利的信息。得知王佐是在帮那个重庆仔杀鸡时,几天后成哥就专程来到宁全鸡摊那儿买了一只鸡,并排队让王佐杀鸡。王佐一切弄好后,把鸡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给成哥,成哥递给王佐一块钱,拎起鸡转声就走。
“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了。王佐向地下一看,湿淋淋的水泥地上,有一个黄黄的东西。他来不及细想,捡起东西就叫:“喂!你掉东西了——”
成哥回过头来,接过王佐手上的粗大手镯说:“哎呀!小兄弟,谢谢你,这可是我家祖传的手镯,人在手镯在啊!”
说着,成哥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十块钱递给王佐说:“这是点小意思,算是酬谢你拾金不昧,你就不用推辞了。”
王佐说:“不用了,我相信谁检到都会还给你的,好了,我要杀鸡了。”
成哥微笑着满意而去,王佐继续杀鸡收一块钱。
几天后中午吃饭的时候,宁全对王佐说:“那天你捡了一个金手镯,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那可是攀枝花鼎鼎大名的成哥啊!攀枝花菜帮老大啊!”
在菜市场杀了几天鸡,王佐也知道这个巨大的菜市场同时也是南菜北运的中转基地,有相当一部人在做南菜北运的生意。但他并不认识什么成哥,经宁全这么一说,他才想起了那天捡金手镯一事。但,对那个成哥他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王佐茫然地看着宁全,不知他想说什么,于是随口说道:“是吗?我想不起来了。”
宁全呵呵笑着说:“成哥托人来说他们明天要赶马去拉点货物,正好有一个人病了,问你愿不愿意补一个缺,和他们一块拉货去。”
“什么?”王佐惊叫了一声,“赶马!你说他们是马帮,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宁全说:“是的,他们大的菜帮都有自己的马帮,为了做生意方便嘛,有的地方不通公路,只有靠马拉过来嘛……你要考虑一下,很辛苦哟。”
自小对马帮好奇的王佐哪能错过这个机会,他斩钉截铁地说:“不用考虑了,这是一次难得的旅游和生活体验,我自小向往马帮,求之不得呀。”
宁全说:“那好,四点钟你去菜市场大门口,成哥交待只带内衣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带,他会为你准备好了一切的。”
下午四点左右,王佐提了一个小旅行包,准时来到菜市场大门口。站了一会,他忽然想起他不认识成哥,怎么办呢?这时有人叫他:“小兄弟!真准时啊。”
王佐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虎背熊腰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头发卷曲,一脸络腮胡,身穿一身宽松牛仔衣,披着羊皮披肩,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他不由心中钦佩,说:“你就是成哥吗?我是杀鸡的小王,来补你们赶马的缺的。”
成哥点点头说:“好,我们这就走,先过江到对岸盐边县去,明早出发。”
说着,成哥一招手,两辆摩托车停在面前。王佐和成哥上了摩托车,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金沙江金口镇渡口,就是那晚王佐和宁静散步聊天的渡口。
一艘小船载着王佐和成哥在波浪中向对岸冲去。看着滚滚向下流去的湍急江水,王佐忽然想起了以前在九江经常坐航空母舰般的渡船过鄱阳湖。此时的金沙江虽然没有鄱阳湖那样江天一色,但高山峡谷,江水轰鸣,也别有一番意境,一种江湖快感。
小船在波峰浪谷中前进,成哥问:“小兄弟,这么急的水,害怕吗?”
王佐不由坐稳了,说:“我的家乡在长江鄱阳湖附近,见多了水,但还没见过这么急的水,刚上船确实有点惊慌,现在好多了。”
成哥又问:“小兄弟家乡是哪里?”
王佐说:“九江,你去过吗?”
成哥说:“哦,没去过,听说是一个好地方,烟雨江南,一定要去看看。”
王佐说:“好,到时我带成哥去……成哥,你这么大的个子,不是本地人吧。”
成哥说:“我是本地人呀,就是对岸的盐边县,过了江几十多公里就到了。”
王佐说:“不像,不像,彝族哪有你这么英雄的汉子!”
“哈哈哈......”成哥说,“小兄弟过奖了,我是纳西族的,老家在木里和迪庆交界的地方。那地方交通不便,我搬到这里十多年了......我们就是去那地方拉点货回来——大山里不通公路,只能赶马了。”
王佐说:“此前我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有纳西族,成哥你介绍介绍。”
成哥说:“好啊!哦,马上到对岸了,晚上我们再聊吧。”
到了对岸,两辆摩托车早就在那岸边等着。王佐和成哥上了摩托车,摩托车以最大的马力在沙子公路上逛奔。也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下来了。
终于,摩托车停在了一个大山脚下的村寨里,两个摩托车仔原路返回,王佐和成哥向村里走去。忽然,王佐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唱歌,又像是念经。
他问:“成哥,什么声音啊?听起来怪怪的。”
成哥说:“哦,那是我们纳西族在祭风,前几天有一对年轻人殉情了。”
王佐不解,问:“什么是祭风?干嘛要殉情呀?”
成哥边走边解释:“纳西族一般有三祭,祭天,祭祖,祭风。祭风就是为纳西族殉情的恋人送别的一种仪式,既有阳间人为阴间人创造一个美好生活的意思,也有阴阳两界隔绝的意思。我们纳西族青年男女由于恋爱自由,在婚前他们大多数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和心上人。但是,根据传统婚姻,得由父母亲来包办,而父母亲又讲究门当户对等等,做父母的常常不征求子女的意见,不让有情人成眷属的情况时有发生。这种现象龙其在解放前特别突出,那些父母不同意结婚的恋人往往采取逃婚和徇情的方式表示反抗。他们有的相约逃到偏僻的地方去隐姓埋名,安家落户,待若干年后再返回原籍;有的干脆就永远定居在外,不回原籍;有的反抗方式就更为惨烈了,即双双殉情。殉情的方式有跳水、滚山崖、自焚、自缢、服毒等,不管何种方式,但都必须面对玉龙雪山......他们相信,人世间不能成婚,只有死后到‘玉龙第三国’永远相守,才能有美满幸福的生活。我们纳西族独特的殉情传统,造成了多少人世间的悲剧!”
王佐没想到钢铁一般的汉子说起殉情来,竟然充满感情,真是铁血柔情,令人感动。他更对纳西族的恋人为了爱情殉情,既好奇又敬佩,不禁问:“什么是‘玉龙第三国’呀?纳西族恋人为什么会盛行殉情呢?”
成哥说:“我们纳西族有一本”鲁般鲁饶”的书,那是一部纳西族的爱情悲剧史诗。《鲁般鲁饶》中,“鲁”指的是未婚青年,“般”和“饶”指的是迁徒或逃亡之意。据说,很久以前,玉龙雪山附近村子里有一对名叫开美和羽乐盘的纳西青年男女,他们非常相爱,却被封建婚姻阻碍,于是来到云杉坪对着玉龙雪山一同殉情而死。人们就说他们去了‘玉龙第三国’。从此以后,纳西青年恋爱时都谈论殉情。被称为东巴经典的《鲁般鲁饶》有这样的记载:一对情人边走边唱,经过布满荆棘的玉龙第一国,又越过寸草不生的玉龙第二国,最后抓上雪山,到了玉龙第三国,那是一种伊甸园般的理想境界。他们既不迷恋人间的荣华富贵,也不向往天堂的神居之所,而是要到达‘玉龙第三国’乐园。在那里骑着猛虎放牧着白鹿,听着鸟儿报晓,喝着白雪酿造的美酒。那是一个爱的天堂,一片自由的净土,一片纯情的圣地,它的名字叫‘舞鲁游翠阁’。 玉龙雪山的云杉坪那儿,纳西语就称为‘乌鲁游翠阁’。”
王佐完全被成哥的讲解和纳西族恋人的悲壮爱情震憾了,说:“可是你们这儿离玉龙雪山远着呢,恋人们也向往‘玉龙第三国’吗?”
成哥说:“我们这里殉情的恋人向往的是香巴拉王国。”
王佐好奇心大增,问:“什么是香巴拉王国?”
这时他们已走到了祭风的院子,成哥说:“下次再讲吧,进去看看。”
院落中间砌起了一个祭台,祭台四周院子里插满了五颜六色的三角旗和木牌,外面走廊上还有一个小祭台,上面放着死去的一对恋人的遗相。在旁边一个棚子里有两个东巴朗诵着各种东巴经书。大东巴带着六个东巴,围绕着祭台慢慢有节奏地起舞。他们踏着小鼓和板铃清脆的响声做着祭天的动作……动作缓慢而庄重,一只脚太高,另一只脚慢慢转过身来,朝前踏步,不断地重复着……
大东巴边舞边唱:
不幸的殉情者啊!
你们如今想看看周围的情景,
但你们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
你们想听一听周围的声音,
但你们的耳朵已经不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