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人才市场,王佐心情很好,最少没有英雄跑白路,还有两家企业可以复试。这对初次在重庆找工作的的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王佐带着宁静在鹅岭正街找了一家小面馆吃中饭。
他要了三两面,宁静要了二两面。他们边吃边聊,两人都很开心。
王佐说:“重庆这个地方,西南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国民党抗战陪都,自小我就向往,特别向往……现在,我既然来到这个地方,一定要待下去,以后在这里有发展就更好,没有发展就当作是旅游一趟吧,你说对吗?毕竟,像我这样一个长江中下游的人,能在长江上游谋生,很难得嘛,也是缘分呀。”
宁静笑呵呵地说:“你这个老江湖,又有文化,肯定在重庆有发展。你看,找了一上午的工作,我连一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而你呢,不但面试了多家工厂,而且还有两家公司可以复试,比我强多了。我估计,你明天可能就要去某一家公司上班了。”
王佐乐了,说:“复试能证明什么,只不过是候选人之一罢了。”
宁静说:“不管怎么样,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在重庆找到你的位置的,一定能成功的,我相信你。而我,只能去找普工做了,呵呵呵……”
王佐说:“所以,不去读书,可能是你一辈子的遗憾了。但也没关系,成才求学的路不只一条。我想,目前,你在重庆尽量找一份工作做,轻松一点就好,业余时间再参加业余大学或函授大学学习。只要努力,你也一定会成功的。重庆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是一个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的好地方。几年来,我一直想一边工作一边读书,但由于打工的地方都是小地方,没有业余读书的条件。当然,这几年,我居无定所,打工时间最长的地方也就是在闽南,也不过一年多而已,所以在时间上也不利于业余读书。我想,如果我能在重庆待下去,再也不乱跑了,一定边工作边读书,安静几年,充充电再说。”
宁静竖起大拇指,说:“好,有志气!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在社会上瞎混的烂仔呢。现在看来,我的感觉错了。其实,你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读书人嘛。”
王佐笑了,说:“在外流浪几年以来,有的人说我是烂仔,有的人说我是读书人,但说我是烂仔又是读书人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人。其实,烂仔和读书人并不矛盾,读书人也可以是烂仔嘛,有文化的烂仔大把的呢。”
宁静被王佐说乐了,笑着说:“好,好,你是烂仔,又是读书人——吃完饭,我们去哪里呢?你明天还要复试,总不至于回家吧。”
王佐说:“本来,下午我计划去临江门那家人才市场碰碰运气,既然现在我已经有了两家复试的机会,就算了。再说,下午,人才市场也没什么企业招工了。你不是还没有找到工作吗?吃完饭我们去朝天门附近的劳务市场看看,你去找找工作——找得到找不到无所谓,最少可以了解和熟悉重庆的用工情况。”
吃完面条,王佐和宁静在鹅岭上了一辆开往朝天门的公交车。一路上,王佐又知道和熟悉了一些地名。七星岗、较场口、解放碑、临江门、望龙门、小什字、朝天门等等。
朝天门,系重庆水上门户,为历代地方官接皇帝圣旨的地方,因古代称皇帝为天子,故此而得名。朝天门襟带两江,壁垒三面,气势雄壮。石壁上,藤萝垂青,黄角树穿岩抱石,绿茵融融。崖边古亭,飞阁临江。两排石阶,比肩而降,至抵下水。据说无论江水怎样枯竭,石级而下,无有穷尽,可通神秘的金竹宫。每值初夏仲秋,嘉陵江水绿,长江水黄,两水相交朝天门,撕咬翻卷,流急涡旋,向称“夹马水”,似如野马奔腾。朝天门两江交汇江心有石矶沉浮,变化莫测,美不胜收。
王佐和宁静站在朝天门通往大轮码头的台阶上,看着比肩而下的长长的青石台阶,和台阶下的码头,以及两江交汇的江面,王佐不禁想起了远方。他知道,跳到长江里,顺水而漂,就可以漂到九江,漂到湖口,漂到石钟山下......他在那里度过了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青春时代。他的盲流的人生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宁静问:“你在想什么?”
王佐沿长江向下游看去,说:“从下面的码头上船,可以到我家乡去。”
宁静又问:“你想家了?”
王佐似答非答:“不是想家,是想起了我的青春,我的少年时代。”停顿了一下,王佐继续说:“初中地理书上有一张彩图‘重庆港夜景’。所以,我的青少年时代对重庆充满了向往;儿时,我看了一本《江姐》的连环画,江姐提着一个大箱子,就走在下面这长长的台阶上,上船联络地下党......没想到,没想到啊!我现在就站在‘重庆港夜景’中的地方,就站在江姐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古代朝天门的旧址上......哈哈——不虚此行啊!”
宁静看了一眼王佐,说:“你是来找工作还是来怀古的?”
王佐不由笑了,说:“两者兼而有之,兼而有之啊,一点也不起冲突。你知道吗?我们脚下曾经是古代重庆最大的最重要的城门——朝天门。那时,你们重庆人到江南去,到北京去,到全国各地去,都要经过这座朝天门,然后走过下面长长的青石台阶,到江边的码头上坐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许,古代重庆人去人间天堂苏杭一带,必经我们脚下的城门,所以这座城门就叫朝天门吧。”
宁静向四周看了看朝天门广场,怎么也看不出这里跟城门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感兴趣,于是说:“等我们有了稳定工作后,再来风花雪月吧,现在时间不早了,去劳务市场。”
王佐哈哈大笑,说:“是啊!做人还是实际点好,我们现在首先考虑的是要找一份工作,填饱肚子,才能风花雪月,才能才子佳人,走吧,走吧!”
说着,王佐带着宁静离开朝天门广场,来到嘉陵江滨江路,找到劳务市场。
在重庆市嘉陵江滨江路江边,有一个狭长地带,连着防空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里自发成了一个劳务市场。重庆市周边的手艺人或者农闲时的农民,都会跑到这个劳务市场找点事做,挣点苦力钱养家糊口。随着近几年改革开放的深入,重庆各类私营企业和三资企业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些企业零星招工也会跑到这个自发的劳务市场。所以,在九十年代中期,如果在重庆找工作,没有人不知道嘉陵江滨江路防空洞劳务市场。进入新世纪以后,一些企业家和土老财在一起聚会时,每每都会聊到嘉陵江滨江路防空洞劳务市场,因为那个地方是他们进入城市打拚的第一站,给每个人都刻下深深的人生印记。
现在,王佐和宁静就坐在江边栏杆上,等着有合适的老板来招工时,就随着找工的人群向老板推荐自己。秋日的阳光照着重庆城,照着嘉陵江,远处传来几声汽笛长鸣。找工的手艺人和农闲的农民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懒洋洋地坐在江边草地上石头上,或栏杆上,抽着烟,交流着找工的经验和家里的大事小事。偶尔也有一些年轻人,怯生生地坐在不显眼的地方等着找工人的老板来物色他们。不远处的防空洞,有些人还在里面睡大觉,大概是准备长期抗战吧。王佐知道,在防空洞里,是简易旅社,十块钱一天,基本上都是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人的临时住处。王佐和宁静商量好了,晚上就在防空洞里住一晚,明天宁静继续在这里找工作,王佐则去面试上午在人才市场可以复试的那两家企业。
王佐和宁静在江边栏杆上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也来了好几个老板招工,可是宁静就是不好意思上前打听询问。看着或坐或站的找工作的男女老少,看着一窝蜂挤到来找工人的老板身边的七嘴八舍的人群,不知怎么,王佐想起了两年前在温州找事的情形。那时,也是在一个自发的劳务市场温州南站,也是或坐或站的人群,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如果来了一个找工人的老板,人群不约而同挤在老板周围,打听询问。看着面前的情形,想着两年多前的往事,王佐感叹自己真是没用,人生始终打圈圈,终点又回到起点。
王佐鼓励宁静说:“等会儿来了老板,你要上前去打听,适合自己的工作一定要争取,这年头狼多肉少,工作不会送到你面前的。”
宁静说:“那多不好意思......这样的工作不找也罢。”
王佐想了一下,说:“要么,来了老板我带你去找,机会永远垂青于那些主动出击的人,记住,不要乱说话,跟着我,我来问询打听。”
两人正说着话,又是一阵人群轰动,王佐知道又有老板来找工人了,于是抬眼一看,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在一个精瘦的小伙子陪同下,向找工作的人群中走来。
王佐拉起宁静说:“过去看看——”
中年女人和精瘦小伙子周围已围了里外三圈人,精瘦小伙子向四周转着头重复着说:“制衣厂的电工机修,有没有有经验的?”
有人问:“我会电车工,要招电车工吗?”
中年女人庄重大方地晗首微笑,说:“我们是一家新厂,从石狮搬过来的,还在安装机器,机器安装好了就来招工人,制衣厂所有的工种都招,希望大家到时来应聘!”
人群失望地散开了,除了王佐和宁静外,还有三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着。“我有几年电工经验了,我有电工证,但没在制衣厂做过,我一定拿得下来的,你们现在是安装车间电路和安装设备吗?”“我是机修,机械厂的机修,制衣厂的机修不难呢,我去试试看,不行就算了。”“你看,你看,我有电车机修证......”
精瘦小伙子接过说有电车机修证的那个小伙子的证件看了看,说:“刚结业,不行,不行,我们需要有经验的,我们厂正在安装机器......”
王佐心想,制衣厂需要女工人多,如果我能进制衣厂做电工机修之类的工作,以后岂不是很容易把宁静拉进厂里做事。想到此,他对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说:“我会电工,也会电车机修,我的证件被偷了,我以前在晋江一家制鞋厂做过,可以试用吗?”
中年女人欣喜地看着王佐,说:“你在晋江做过?还是制鞋厂,是电工机修吗?那家厂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们厂就是从那边搬过来的。”
王佐想起曾经在晋江打工的那家机械厂不远处有一家很大的工厂明辉制鞋厂,于是说:“明辉鞋厂,你知道吗?在晋江市往陈埭方向的路口。”
中年女人点点头说:“明辉厂,那家厂不错呀?很有名气。”
说着,中年女人转过头对精瘦小伙子说:“你考考他,他说他在明辉厂做过机修电工呢。”
接着,精瘦小伙子问了一些王佐有关电工和电车的问题,王佐不但对答如流,而且还纠正了精瘦小伙子一些说错的地方。王佐不知道,精瘦小伙子只是会做衣服,是个生产主管,他见多了制衣厂的设备,但并不长于电工机修之类的技术。
中年女人很高兴,当场拍板招用了王佐,同时还录用了围在边上的一个老电工。精瘦小伙子问了两人的情况,老电工说他的行李就在防空洞,现在就可以报到。王佐说一起过去,先报到,知道在什么地方,然后第二天再去取行李。商量好后,中年女人对精瘦小伙子说叫一辆的士,回厂去,晚上就开始安装机器,时间不等人啊。
无意中找到一份工作,王佐很开心,虽然这份工作他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下来,但他还是心情非常好。于是,他把宁静拉到边上说:“我现在就跟他们去南坪报到,你回家去吧,我明天也要去你家取行李呢。”
宁静很不情愿地说:“天都快黑了,我一个人回家去,我怕!”
王佐急促地说:“你是本地人,是重庆人,你怕什么!实在不行你就在渝北找家旅馆住一个晚上吧,就这样了,的士来了。”
宁静目送着王佐上了的士,心里一阵惆怅,然后步行到朝天门公交站台,上了一辆开往重庆汽车北站的公交车。
的士向南坪开去,不久经过重庆长江大桥。王佐颇有兴致地在出租车上观赏重庆长江大桥。但见大桥横跨长江,风姿雄伟,桥头有叶剑英的题词,几个金色大字“重庆长江大桥”,下面落款为“叶剑英”。桥头还有两个人体雕塑,近于裸体,彩带飘扬,遮住隐私部位。后来,王佐在一份资料里看到重庆长江大桥两岸的桥头堡雕塑名叫《春夏秋冬》, 由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集体创作,将虚幻的时令拟人化,表现了人生四季。
的士过了长江大江,驶过南坪隧道,一路经过四公里、五公里、六公里,最后停在了二塘重庆交通大学前面几百米的一栋民居前。
工厂就租在这栋民居里,一楼二楼为车间,三楼为宿舍,精瘦小伙子安排了王佐和老电工的住处后,就带着他们来到二楼车间,说晚上就开始安装车间电路和机器设备。
王佐和老电工吃完晚饭后就忙开了,精瘦小伙子在旁边指点着,什么地方安放什么设备,什么地方安放流水线,以及风扇怎么排列等等。当晚,王佐算是老电工的下手,开始安装电路气路,直忙到晚上十二点才匆匆洗澡睡觉。
第二天吃完早餐后,王佐和老电工又开始忙活了。几个提前招来的班组长闲着没事,一边建议设备怎么排列,电路要这样那样改改,那边再引一个插座比较方便等等,一边与王佐及老电工聊着天,大家都刚认识,刚进一家刚开工的新工厂,都处兴奋中。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跑进来,嘴里还嚷嚷着:“死人了,死人了,杀死人了......”王佐昨晚和他聊过天,认识这个中年男人,他是提前招进来的板房师父。于是大家跟着板房师父站在窗前,向窗外小巷子深处看去,见一户人家大门前围了一圈人。板房师父喋喋不休地说着,大家才知道板房师父在一家小店里吃早餐,忽然听见有人吵架,接着就看见一个男人拿着一把菜刀向另一个男人脖子上砍去......老电工说去看看,大家就一窝蜂跑下楼去了。
王佐等几个人挤进人群,向里面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脖子上“咕咕”地流着血,一双手胡乱在地上抓着,一双脚偶尔伸着蹬着......隔几分钟,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的喉咙里,还发出一二声长短不一的呼气声,又嘎然而止。看着地上血腥场面,王佐第一时间想起了小时候看大人杀鸡。那死不断气的鸡,就类如面前地上的中年男人。
听着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王佐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几个本地人打麻将,为了几块钱的输赢问题,两个男人吵了起来,其中一个男人就操起了一把菜刀......
警察来了之后,王佐等几个人回到了工厂。
在车间一边配合老电工安装电路,王佐一边想,重庆人真是太刚烈了,为了打麻将,为了几块钱的输赢,竟然以死相博,真是太不值了。此后,王佐一辈子都不打麻将,从不参与任何赌博,也许就是重庆那件血腥的打麻将杀人事件所震憾之故吧。
不知是目睹了惨不忍睹的杀人事情,还是对制衣厂的电工机修没有把握,王佐暗自决定,吃完中餐后就去石桥铺那家机械厂应聘。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喜欢在机械厂做事,那可是他的专业和专长。况且,他对制衣厂也不感兴趣。昨晚来制衣厂报到的时候,王佐只是把制衣厂当作后备的工作。他一定要去另外两家公司复试,以争取更好的更适合他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