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三十年(中)|第三十八章赶集

鲁鲁阅览旅游 2024-11-03 01:58:16

天还没亮,王佐被宁静叫醒。

洗脸涮牙后,王佐在宁静家堂屋发现自己的旅行包已经收拾好了,显眼地放在椅子上。他不由心里一阵酸楚,对宁静说:“我昨晚想了一个晚上,决定今天不走了,先去镇上给那个福建老板打个电话,明天再上火车吧......哦,宁静,我想看看你们这里的赶集。否则,就这样走了,岂不是白来了一趟四川,那不是太可惜了,对吗?”

宁静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王佐好一会儿,说:“好吧,你在这里留点回忆也好。”

一会儿,王佐和宁静跟着宁静的妈妈出门了。宁静的妈妈走在前面,王佐和宁静跟在后面。王佐看着走在前面的宁静的妈妈,只见她背上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着一些瓜果,在前面快步地走着;脚步轻快娇健,上山下坡如走平地。

不到半小时,王佐气喘喘吁吁,对宁静说:“你们这里人真厉害,这么远的路,还背着一个篓子,不得不佩服啊!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们四川人赶集,觉得很好玩,现在看来也不容易啊!天不亮就起床,还要背着东西去集市上卖,真不容易。”

宁静撇撇嘴,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这里又不通车,只有靠人力了。不过,东西多了,特别是做生意的,也有用独轮车拉货的,或者用马驼货的,这样就方便了。”

这时,天已大亮,王佐回望半山腰上的村庄,以及时隐时现曲曲折折的小山路,有所感悟地说:“我们那里的村庄都在平原或盆地上,每个村子都有通向外界的公路,就算没有公路,也有可以骑自行车的小路。所以,我们那里的村民随时可以到镇上买卖东西或交换农产品,怪不得我们家乡没有赶集这种现象呢。”

宁静忽然说:“你会骑自行车吗?”

王佐随口答道:“废话!我七岁就会骑自行车了。”

宁静说:“那,以后有机会你教我骑自行车,好吗?”

“不会吧,老大不小了,你还不会骑自行车!”

刚说完,王佐就想到这里根本就没有通车的路,怎么能骑自行车呢?心想,自己真是脑残,忙接着说:“好啊,好啊,有机会一定教你,你学会了我送一辆自行车给你。”

宁静拍着巴掌说:“好啊,好啊,太好了——读高中的时候,我也用同学的自行车学过。不过呢,不但没有学会,还摔了几跤,后来怕别人笑话,就没学了。”

王佐呵呵笑着:“那是没碰到好师父,假如是我教你骑车的话,保证你三天学会!”

“吹牛——哦,快走,光顾说话,我妈妈都不知走到哪儿去了,我们快走,快——”

宁静斜看了一眼王佐,说。

王佐和宁静一路小跑,山路进入一个小村子,路边有一家小商店,宁静的妈妈正坐在小店外一个长凳上,看见他们过来了,呵呵笑着说:“你们搞啥子嘛!走快点,不然集市都散了。”

王佐有点不好意思,宁静说:“他边走边看风景呢。”

三个人继续走着,过了村子下一个小土坡,是一条小河。王佐回头看看临河的村子,再看着青山绿水和小河上的独木桥,对宁静说:“这不是我们那晚经过的小河吗?”

宁静笑着说:“是啊!我们现在走的路,就是那晚回家走的路,只不过方向相反而已。”

“哦——”王佐点点头,饶有兴致地踩着鹅卵石,看着“哗哗”流淌的清澈河水,不知怎么回事,他想起了家乡的小河乌石河,就是九江名河龙开河(古称湓江)的上游。

独木桥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王佐猜想,沿河周边的村子大概都要经过这座独木桥去赶集吧。他好奇地走上独木桥,独木桥“吱呀吱呀”微微摇晃着。看着走在前后的男女老少,王佐既感到新鲜,又感到另类。再看着桥下河水中的水草和游鱼,他又想起了家乡名菜干辣椒炒乌石河小鱼。宁静的妈妈走在前头,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

有人还说:“这是你女儿和儿子吧,这么大了,好乖哟!”

过了独木桥,王佐小声问宁静:“什么好乖呀,我给人的感觉很老实吗?”

“我们四川话‘好乖’的意思是指漂亮,别人夸你长得漂亮呢,这下你满意了吧!”

宁静“咯咯”地笑着说。

王佐得意地说:“我本来就长得不难看嘛。”

宁静嘲笑说:“是,你是帅哥,到处留情,风流鬼!”

王佐笑了笑,没说话。

随着赶集的人流,王佐和宁静上了河边台阶路。台阶全部是青石板铺成,宽一米左右,能双向走人。青石板表面光滑,闪耀着光泽,王佐心想,也不知这些台阶路是哪个朝代的工程,估计足有千年吧。那也就是说,他每一步的足迹,是和一千年前的先人的足迹吻在一起的。想到此,他不禁有一种往事越千年、人生如梦之感。

走了一半的台阶路,宁静指着路边一个山洞说:“这个山洞打过仗,死了好多人,是白莲教的义军。”王佐怔怔地看了山洞良久,不禁心潮澎湃。

他真没想到,清朝中期最大的一次农民大起义,川陕白莲教农民起义,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意然呈现在他的眼前......他回过头来,看着山谷下的河流,以及沿河散落的村庄,还有对面高山上时隐时现的民居,一时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又鼓角齐鸣......

宁静摧促说:“走呀——发什么呆!”

王佐醒悟过来,说:“那天晚上我还以为这台阶路是山路呢,其实我搞错了。虽然这台阶路比山路还要高还要长,但不能算是山路,充其量只不过是河边上堤坝的小路而已。如果说是山路,也只能说这河谷太深了。你们四川的地形地貌真是鬼斧神工。如果我不来这里,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呀。神奇——太神奇了!”

宁静很奇怪王佐为什么会对这些平平常常的山水感慨万分,对她来说,这些山,这些水,这些台阶路,就如她身上的某一个小痣,再也熟悉不过了。就是闭着眼,她也能说出哪儿,走到哪儿,而且还能说出路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泉。

宁静说:“真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是个书呆子呢,是个性情中人。可是在广州火车站,你又像个烂仔——哎,不理解呀!我发现你对我来说越来越陌生了。”

王佐笑了,说:“人与人之间还是不要太理解为好,就像你们女孩子嫁人一样,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水至清则无鱼,太较真了,肯定嫁不出去。”

宁静说:“乱扯,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咋能不认真呢——算了,不跟你瞎聊了,我们快走吧——前面没看到我妈妈,她肯定又在哪里等我们呢。”

果然,走了没多久,王佐和宁静远远看见宁静的妈妈坐在台阶路边小亭子那儿。几个坐在亭子里的人正在笑嘻嘻地摆着龙门阵,有的还拿着草帽扇着风。

一个小时后,他们走到了石鞋乡小镇,集市里早已是密密匝匝的人流。

三个人汇入拥挤的人流,王佐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好奇地东看西看。前面一排摊位是服装鞋帽区,各式漂亮时尚的衣服鞋子琳琅满目。宁静的妈妈在一个摊位上拿起一件男式白衬衫看着,笑着问王佐喜不喜欢。王佐说我有衬衫,不用买了。卖衣服的男子赶紧走上前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帮着宁静的妈妈挑选合适的尺码。王佐一再坚持说有衣服穿,不用买了,宁静的妈妈也就算了。但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包括那个卖衣服的男子,大家似乎都在享受这个有趣的赶集过程。再走过去,就是卖花布的。乡下的花布是城市里看不到的色泽款式。大红大绿的被单、布料,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有人会说,这种布料太俗气了。其实,在王佐眼中,大俗还是大雅,要因人因地而异。如果用这种面料做成一件合身的衣服,穿在妙龄少女的身上,也是一股地地道道的淳朴乡风。其中有一块绿色的面料,上面还印着漂亮的鸳鸯,这是多么美丽的祝福啊!人们总是期望有情人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继续往前逛,就是重庆乡下的特色了。王佐看见街道两旁,有卖各式各样农具的,有卖种子化肥的……老年人的头上扎着独具特色的白毛巾,在那里蹲着细心地选购着。他们彼此商量着,哪种农具更合手,还拿在手里,比划比划……卖水果的摊子旁,是卖根雕的。各式各样的木拐杖,打磨得光滑发亮。各式的根雕作品,都是附近乡民亲手做成的,也许这些作品并不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却彰显着乡民对于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王佐一路逛来,把那些手工根雕作品拿在手中一件件把玩,爱不释手。

宁静的妈妈在瓜果区找了一个位置,把背篓摆在面前,并把几个瓜果摆在地上一块塑料布上,笑逐颜开地看着左右摆摊的人,还打着招呼,互相寒喧了几句。

宁静对妈妈说:“我们去逛逛——”

妈妈点点头说:“不要跑远了,我在这里等你们。”

王佐跟着宁静,穿过人流,沿着街道屋檐下向前走。

在邮电局,王佐拨通了那个福建谭老板的电话。

“喂,你是?”

“谭老板,您好,我是小王。”

“小王?”

“对,小王……谭老板,广州火车站,我是接站的小王。那天,我们在一起坐着聊天,您给了我一张名片,答应我去你们厂做电工——”

“哦,小王,想起来了,你今天过来报到吗?”

“不,不,我明天上火车,可能三天后才能到您们厂报到。”

“三天,你不在广州吗?”

“在,哦,没在,谭老板,我报到后再跟你说吧,我人在重庆。”

“什么?重庆!那就算了!今天都快到十天了,等你来报到都已超过十天了,我们不能录用你!我们需要诚信的员工!你不来报到却跑到重庆去找工作了,重庆没找到工作,又想到我们厂了......小伙子,做人不但要诚信,更要诚实!”

王佐来不及答话,福建老板把电话挂了。

他听着电话听筒的盲音,一时呆呆的,手拿着听筒半天没有放下。

宁静问:“怎么了?”

王佐从空白状态清醒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他们不要我了,十天,十天了吗?我怎么不觉得......我去不成广东了,这怎么办?”

宁静明白了之后,说:“差不多十天了。你想想,扳指头算算,你在我家三天,火车在路上跑了两天半,我们去常平两天,你认识那个福建老板之后,最少八天了。”

王佐默然,长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真糊涂啊!”

中午,宁静的妈妈带着王佐和宁静去一家小面馆吃饭。

“你吃几两?” 宁静的妈妈问王佐。

王佐愣了,说:“什么几两?我就吃一碗面条。”

宁静又“咯咯”地笑了,说:“我们重庆吃面条是按两来算的,五毛一两,我看走了那么久的路,你也饿了,吃四两吧。”

王佐不觉大为惊奇。转了大半个中国,世界上还有吃面条是按几两来吃的,不但惊奇,还大感稀奇。宁静的妈妈对小面馆老板娘说:“三碗,一碗四两,两碗二两,一份豆腐花。”

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了。

吃着麻辣味的面条和豆腐花,王佐不禁啧啧称赞,暂时忘却了打电话的不愉快。

这时,进来了两个时尚姑娘。牛仔短裙紧身上衣,长发飘飘,脚穿纯白色的波鞋,坐在王佐邻座,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如此偏僻的山区小乡镇,竟然见到如此时髦的姑娘,王佐不禁多看了几眼,同时注意听两个姑娘聊天。听了好一会儿姑娘聊天,王佐才知道这两个姑娘在深圳打工,刚刚请假回家来玩玩。想着自己半年来在广东流浪,看着从广东回来的时髦姑娘,王佐的内心不由感慨万分,这辈子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广东啊。

吃完面条,王佐和宁静跟着宁静的妈妈回家。这时,集市上只有三三俩俩还没散去的山民了。没走几步,前面路边一字排开许多剃头摊,和王佐儿时见过的完全一样。一个可以收放的木架子不到一米多高,上面放着用来洗头的脸盆,地上放着一只热水瓶,一张常见的方木凳或木椅专给剃头的人坐。师傅用手工的推子剃头,刮胡子也用老式的长柄剃刀。这一切本来只有在记忆里找寻,没想到王佐在重庆渝北山区又见到了。所不同的,这些师傅每人都有一只大背蒌,木架及各样工具是放在背蒌里背来的。

王佐数日没刮胡子,胡子长了,头发也有两个多月没有理了,他更想找寻一下儿时在小摊上剃头的记忆。于是,王佐对宁静面说:“我刮下胡子理理发。”

说着王佐坐到凳子上。剃头师傅帮王佐剪完发后,又麻利地用热毛巾给他敷脸,然后涂上肥皂沫,接着用长柄刮脸刀,一刀一刀地刮起来......

离开剃头摊后,王佐轻轻地抚摸着下巴和脸颊。

下巴光滑细腻,他顿觉神清气爽,心情好多了,暂时忘却了身处异乡无处立足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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