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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孙恩陷沪渎,杀吴国内史袁崧,死者四千人。
凉王隆多杀豪望以立威名,内外嚣然,人不自保。
魏安人焦朗遣使说秦陇西公硕德曰:“吕氏自武皇弃世,兄弟相攻,政纲不立,竞为威虐。百姓饥馑,死者过半。今乘其篡夺之际,取之易于返掌,不可失也。”
硕德言于秦王兴,帅步骑六万伐凉,乞伏乾归帅骑七千从之。
六月甲戌,孙恩浮海奄至丹徒,战士十余万,楼船千余艘,建康震骇。乙亥,内外戒严,百官入居省内。冠军将军高素等守石头,辅国将军刘袭栅断淮口,丹阳尹司马恢之戍南岸,冠军将军桓谦等备白石,左卫将军王嘏等屯中堂,征豫州刺史谯王尚之入卫京师。
刘牢之自山阴引兵邀击恩,未至而恩已过,乃使刘裕自海盐入援。裕兵不满千人,倍道兼行,与恩俱至丹徒。裕众既少,加以涉远疲劳,而丹徒守军莫有斗志。恩帅众鼓噪,登蒜山,居民皆荷担而立。裕帅所领奔击,大破之,投崖赴水者甚众,恩狼狈仅得还船。然恩犹恃其众,寻复整兵径向京师。后将军元显帅兵拒战,频不利。会稽王道子无他谋略,唯日祷蒋侯庙。
恩来渐近,百姓恟惧。谯王尚之帅精锐驰至,径屯积弩堂。恩楼船高大,溯风不得疾行,数日乃至白石。恩本以诸军分散,欲掩不备;既而知尚之在建康,复闻刘牢之已还,至新洲,不敢进而去,浮海北走郁洲。恩别将攻陷广陵,杀三千人。宁朔将军高雅之击恩于郁洲,为恩所执。
桓玄厉兵训卒,常伺朝廷之隙,闻孙恩逼京师,建牙聚众,上疏请讨之。元显大惧。会恩退,元显以诏书止之,玄乃解严。
梁中庸等共推沮渠蒙逊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张掖公,赦其境内,改元永安。蒙逊署从兄伏奴为张掖太守、和平侯,弟挐为建忠将军、都谷侯,田昂为西郡太守,臧莫孩为辅国将军,房晷、梁中庸为左、右长史,张骘、谢正礼为左右司马。擢任贤才,文武咸悦。
河西王利鹿孤命群臣极言得失。西曹从事史暠曰:“陛下命将出征,往无不捷。然不以绥宁为先,唯以徙民为务;民安土重迁,故多离叛,此所以斩将拔城而地不加广也。”利鹿孤善之。
秋七月,魏兖州刺史长孙肥将步骑二万南徇许昌,东至彭城,将军刘该降之。
秦陇西公硕德自金城济河,直趣广武,河西王利鹿孤摄广武守军以避之。秦军至姑臧,凉王隆遣辅国大将军超、龙骧将军邈等逆战,硕德大破之,生擒邈,俘斩万计。隆婴城固守,巴西公佗帅东苑之众二万五千降于秦。西凉公暠、河西王利鹿孤、沮渠蒙逊各遣使奉表入贡于秦。
初,凉将姜纪降于河西王利鹿孤,广武公傉檀与论兵略,甚爱重之,坐则连席,出则同车,每谈论,以夜继昼。利鹿孤谓傉檀曰:“姜纪信有美才,然视候非常,必不久留于此,不如杀之。纪若入秦,必为人患。”
傉檀曰:“臣以布衣之交待纪,纪必不相负也。”
八月,纪将数十骑奔秦军,说硕德曰:“吕隆孤城无援,明公以大军临之,其势必请降;然彼徙文降而已,未肯遂服也。请给纪步骑三千,与王松怱因焦朗、华纯之众,伺其衅隙,隆不足取也。不然,今秃发在南,兵强国富,若兼姑臧而据之,威势益盛,沮渠蒙逊、李暠不能抗也,必将归之,如此,则为国家之大敌矣。”硕德乃表纪为武威太守。配兵二千,屯据晏然
秦王兴闻杨桓之贤而征之,利鹿孤不敢留。
诏以刘裕为下邳太守,讨孙恩于郁洲,累战,大破之。恩由是衰弱,复缘海南走,裕亦随而邀击之。
燕王盛惩其父宝以懦弱失国,务峻威刑,又自矜聪察,多所猜忌,群臣有纤介之嫌,皆先事诛之。由是宗亲、勋旧,人不自保。丁亥,左将军慕容国与殿上将军秦舆、段赞谋帅禁兵袭盛,事发,死者五百余人。壬辰夜,前将军段玑与秦舆之子兴、段讚之子泰潜于禁中鼓噪大呼。盛闻变,帅左右出战,贼众逃溃。玑被创,匿厢屋间。俄有一贼从暗中击盛,盛被伤,辇升前殿,申约禁卫,事定而卒。
中垒将军慕容拔、冗从仆射郭仲白太后丁氏,以为国家多难,宜立长君。时众望在盛弟司徒、尚书令、平原公元,而河间公熙素得幸于丁氏,丁氏乃废太子定,密迎熙入宫。明旦,群臣入朝,始知有变,因上表劝进于熙。熙以让元,元不敢当。癸巳,熙即天王位,捕获段玑等,皆夷三族。甲午,大赦。丙申,平原公元以嫌赐死。闰月辛酉,葬盛于兴平陵,谥曰昭武皇帝,庙号中宗。丁氏送葬未还,中领军慕容提、步军校尉张佛等谋立故太子定,事觉,伏诛,定亦赐死。丙寅,大赦,改元光始。
秦陇西公硕德围姑臧累月,东方之人在城中者多谋外叛,魏益多复诱扇之,欲杀凉王隆及安定公超,事发,坐死者三百余家。硕德抚纳夷、夏,分置守宰,节食聚粟,为持久之计。
凉之群臣请与秦连和,隆不许。安守公超曰:“今资储内竭,上下嗷嗷,虽使张、陈复生,亦无以为策。陛下当思权变屈伸,何爱尺书、单使为卑辞以退敌!敌去之后,修德政以息民,若卜世未穷,何忧旧业之不复!若天命去矣,亦可以保全宗族。不然,坐守困穷,终将何如!”隆乃从之,九月,遣使请降于秦。硕德表隆为镇西大将军、凉州刺史、建康公。隆遣子弟及文武旧臣慕容筑、杨颖等五十余家入质于长安。硕德军令严整,秋毫不犯,祭先贤,礼名士,西土悦之。
沮渠蒙逊所部酒泉、凉宁二郡叛降于西凉,又闻吕隆降秦,大惧,遣其弟建忠将军挐、牧府长史张潜见硕德于姑臧,请帅其众东迁。硕德喜,拜潜张掖太守,挐建康太守。潜劝蒙逊东迁。挐私谓蒙逊曰:“姑臧未拔,吕氏犹存,硕德粮尽将还,不能久也。何为自弃土宇,受制于人乎!”臧莫孩亦以为然。
蒙逊遣子奚念为质于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不受,曰:“奚念年少,可遣挐也。”冬十月,蒙逊复遣使上疏于利鹿孤曰:“臣前遣奚念具披诚款,而圣旨未昭,复征弟挐。臣窃以为苟有诚信,则子不为轻;若其不信,则弟不为重。今寇难未夷,不获奉诏,愿陛下亮之。”利鹿孤怒,遣张松侯俱延、兴城侯文支将骑一万袭蒙逊,至万岁临松,执蒙逊从弟鄯善苟子,虏其民六千余户。蒙逊从叔孔遮入朝于利鹿孤,许以挐为质。利鹿孤乃归其所掠,召俱延等还。文支,利鹿孤之弟也。
南燕主备德宴群臣于延贤堂,酒酣,谓群臣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青州刺史鞠仲曰:“陛下中兴圣主,少康、光武之俦。”备德顾左右赐仲帛千匹,仲以所赐多,辞之。备德曰:“卿知调朕,朕不知调卿邪!卿所对非实,故朕亦以虚言赏卿耳。”韩范进曰:“天子无戏言。今日之论,君臣俱失。”备德大悦,赐范绢五十匹。
备德母及兄纳皆在长安,备德遣平原人杜弘往访之。弘曰:“臣至长安,若不奉太后动止,当西如张掖,以死为效。臣父雄年逾六十,乞本县之禄以申乌鸟之情。”中书令张华曰:“杜弘未行而求禄,要君之罪大矣。”备德曰:“弘为君迎母,为父求禄,忠孝备矣,何罪之有!”以雄为平原令。弘至张掖,为盗所杀。
十一月,刘裕追孙恩至沪渎、海盐,又破之,俘斩以万数,恩遂自浃口远窜入海。
十二月辛亥,魏主珪遣常山王遵、定陵公和跋帅众五万袭没弈干于高平。
乙卯,魏虎威将军宿沓干伐燕,攻令支;乙丑,燕中领军宇文拔救之。壬午,宿沓干拔令支而戍之。
吕超攻姜纪,不克,遂攻焦朗。朗遣其弟子嵩为质于河西王利鹿孤以请迎,利鹿孤遣车骑将军傉檀赴之。比至,超已退,朗闭门拒之。傉檀怒,将攻之,镇北将军俱延谏曰:“安土重迁,人之常情。朗孤城无食,今年不降,后年自服,何必多杀士卒以攻之!若其不捷,彼必去从他国。弃州境士民以资邻敌,非计也;不如以善言谕之。”傉檀乃与朗连和,遂曜兵姑臧,壁于胡阬。
傉檀知吕超必来斫营,畜火以待之。超夜遣中垒将军王集帅精兵二千斫傉檀营,傉檀徐严不起。集入垒中,内外皆举火,光照如昼;纵兵击之,斩集及甲首三百余级。吕隆惧,伪与傉檀通好,请于苑内结盟,傉檀遣俱延入盟,俱延疑其有伏,毁苑墙而入。超伏兵击之,俱延失马步走,凌江将军郭祖力战拒之,俱延乃得免。傉檀怒,攻其昌松太守孟祎于显美。隆遣广武将军苟安国、宁远将军石可帅骑五百救之。安国等惮傉檀之强,遁还。
桓玄表其兄伟为江州刺史,镇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军事,镇襄阳;遣其将皇甫敷、冯该戍湓口。移沮、漳蛮二千户于江南,立武宁郡;更招集流民,立绥安郡。诏征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
玄自谓有晋国三分之二,数使人上己符端,欲以惑众;又致笺于会稽王道子曰:“贼造近郊,以风不得进,以雨不致火,食尽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国宝死后,王恭不乘此威入统朝政,足见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谓之不忠。今之贵要腹心,有时流清望者谁乎?岂可云无佳胜!直是不能信之耳!尔来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祸。在朝君子皆畏祸不言,玄忝任在远,是以披写事实。”元显见之,大惧。
张法顺谓元显曰:“桓玄承籍世资,素有豪气,既并殷、杨,专有荆楚,第下之所控引止三吴耳。孙恩为乱,东土涂地,公私困竭,玄必乘此纵其奸凶,窃用忧之。”
元显曰:“为之奈何?”
法顺曰:“玄始得荆州,人情未附。方务绥抚,未暇他图。若乘此际使刘牢之为前锋,而第下以大军继进,玄可取也。”元显以为然。
会武昌太守庾楷以玄与朝廷构怨,恐事不成,祸及于己,密使人自结于元显,云:“玄大失人情,众不为用,若朝廷遣军,己当为内应。”
元显大喜,遣张法顺至京口,谋于刘牢之;牢之以为难。法顺还,谓元显曰:“观牢之言色,必二于我,不如召入杀之;不尔,败人大事。”元显不从。于是大治水军,征兵装舰,以谋讨玄。
元兴元年(壬寅,公元402年)
春正月庚午朔,下诏罪状桓玄,以尚书令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又以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前将军谯王尚之为后部,因大赦,改元,内外戒严;加会稽王道子太傅。
元显欲尽诛诸桓。中护军桓脩,骠骑长史王诞之甥也,诞有宠于元显,因陈脩等与玄志趣不同,元显乃止。诞,导之曾孙也。
张法顺言于元显曰:“桓谦兄弟每为上流耳目,宜斩之以杜奸谋。且事之济不,系在前军,而牢之反覆,万一有变,则祸败立至。可令牢之杀谦兄弟以示无二心,若不受命,当逆为之所。”
元显曰:“今非牢之,无以敌玄;且始事而诛大将,人情不安。”再三不可。又以桓氏世为荆土所附,桓冲特有遗惠,而谦,冲之子也,乃自骠骑司马除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以结西人之心。
丁丑,燕慕容拔攻魏令支戍,克之,宿沓干走,执魏辽西太守那颉。燕以拔为幽州刺史,镇令支,以中坚将军辽西阳豪为本郡太守。丁亥,以章武公渊为尚书令,博陵公虔为尚书左仆射,尚书王腾为右仆射。
戊子,魏材官将军和突攻黜弗、素古延等诸部,破之。初,魏主珪遣北部大人贺狄干献马千匹求婚于秦,秦王兴闻珪已立慕容后,止狄干而绝其婚;没弈干、黜弗、素古延,皆秦之属国也,而魏攻之,由是秦、魏有隙。庚寅,珪大阅士马,命并州诸郡积谷于平阳之乾壁,以备秦。
柔然社仑方睦于秦,遣将救黜弗、素古延;辛卯,和突逆击,大破之,社仑帅其部落远遁漠北,夺高车之地而居之。斛律部帅倍侯利击社仑,大为所败,倍侯利奔魏。社仑于是西北击匈奴遗种日拔也鸡,大破之,遂吞并诸部,士马繁盛,雄于北方。其地西至焉耆,东接朝鲜,南临大漠,旁侧小国皆羁属焉。自号豆代可汗。始立约束,以千人为军,军有将;百人为幢,幢有帅。攻战先登者赐以虏获,畏懦者以石击其首而杀之。
秃发傉檀克显美,执孟祎而责之,以其不早降。祎曰:“祎受吕氏厚恩,分符守土;若明公大军甫至,望旗归附,恐获罪于执事矣。”傉檀释而礼之,徙二千余户而归,以祎为左司马。祎辞曰:“吕氏将亡,圣朝必取河右,人无愚智皆知之。但祎为人守城不能全,复忝显任,于心窃所未安。若蒙明公之惠,使得就戮姑臧,死且不朽。”傉檀义而归之。
东土遭孙恩之乱,因以饥馑,漕运不继。桓玄禁断江路,公私匮乏,以麸、橡给士卒。玄谓朝廷方多忧虞,必未暇讨己,可以蓄力观衅。及大军将发,从兄太傅长史石生密以书报之。玄大惊,欲完聚江陵。
长史卞范之曰:“明公英威振于远近,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大失物情,若兵临近畿,示以祸福,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延敌入境,自取穷蹙者乎!”玄从之,留桓伟守江陵,抗表传檄,罪状元显,举兵东下。檄至,元显大惧。二月丙午,帝饯元显于西池,元显下船而不发。
癸丑,魏常山王遵等至高平,没弈干弃其部众,帅数千骑与刘勃勃奔秦州。魏军追至瓦亭,不及而还,尽获其府库蓄积,马四万余匹,杂畜九万余口,徙其民于代都,余种分迸。平阳太守贰尘复侵秦河东,长安大震,关中诸城昼闭,秦人简兵训卒以谋伐魏。
秦王兴立子泓为太子,大赦。泓孝友宽和,喜文学,善谈咏,而懦弱多病。兴欲以为嗣,而狐疑不决,久乃立之。
姑臧大饥,米斗直钱五千,人相食,饿死者十余万口。城门昼闭,樵采路绝,民请出城为胡虏奴婢者,日有数百,吕隆恶其沮动众心,尽坑之,积尸盈路。
沮渠蒙逊引兵攻姑臧,隆遣使求救于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遣广武公傉檀帅骑一万救之,未至,隆击破蒙逊军,蒙逊请与隆盟,留谷万余斛遗之而还。傉檀至昌松,闻蒙逊已退,乃徙凉泽段冢民五百余户而还。
中散骑常侍张融言于利鹿孤曰:“焦朗兄弟据魏安,潜通姚氏,数为反覆,今不取,后必为朝廷忧。”利鹿孤遣傉檀讨之,朗面缚出降,傉檀送于西平,徙其民于乐都。
桓玄发江陵,虑事不捷,常为西还之计。及过寻阳,不见官军,意甚喜,将士之气亦振。庾楷谋泄,玄囚之。丁巳,诏遣齐王柔之以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使罢兵;玄前锋杀之。柔之,宗之子也。
丁卯,玄至姑孰,使其将冯该等攻历阳,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婴城固守。玄军断洞浦,焚豫州舟舰。豫州刺史谯王尚之帅步卒九千阵于浦上,遣武都太守杨秋屯横江,秋降于玄军。尚之众溃,逃于涂中,玄捕获之。司马休之出战而败,弃城走。
刘牢之素恶骠骑大将军元显,恐桓玄既灭,元显益骄恣,又恐己功名愈盛,不为元显所容,且自恃材武,拥强兵,欲假玄以除执政,复伺玄之隙而自取之,故不肯讨玄。元显日夜昏酣,以牢之为前锋。牢之骤诣门,不得见,及帝出饯元显,遇之公坐而已。
牢之军溧洲,参军刘裕请击玄,牢之不许。
玄使牢之族舅何穆说牢之曰:“自古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而能自全者,谁邪?越之文种,秦之白起,汉之韩信,皆事明主,为之尽力,功成之日,犹不免诛夷,况为凶愚者之用乎!君如今日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欲以此安归乎!不若翻然改图,则可以长保富贵矣。古人射钩、斩袪,犹不害为辅佐,况玄与君无宿昔之怨乎!”
时谯王尚之已败,人情愈恐,牢之颇纳穆言,与玄交通。东海中尉东海何无忌,牢之之甥也,与刘裕极谏,不听。
其子骠骑从事中郎敬宣谏曰:“今国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与玄。玄藉父、叔之资,据有全楚,割晋国三分之二,一朝纵之使陵朝廷,玄威望既成,恐难图也,董卓之变,将在今矣。”
牢之怒曰:“吾岂不知!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但平玄之后,令我奈骠骑何!”
三月乙巳朔,牢之遣敬宣诣玄请降。玄阴欲诛牢之,乃与敬宣宴饮,陈名书画共观之,以安悦其意;敬宣不之觉,玄佐吏莫不相视而笑。玄版敬宣为谘议参军。
元显将发,闻玄已至新亭,弃船,退屯国子学。辛未,陈于宣阳门外。军中相惊,言玄已至南桁,元显引兵欲还宫。玄遣人拔刀随后大呼曰:“放仗!”军人皆崩溃,元显乘马走入东府,唯张法顺一骑随之。元显问计于道子,道子但对之涕泣。玄遣太傅从事中郎毛泰收元显送新亭,缚于舫前而数之。元显曰:“为王诞、张法顺所误耳。”
壬申,复隆安年号,帝遣侍中劳玄于安乐渚。玄入京师,称诏解严,以玄总百揆、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荆、江三州刺史,假黄钺。玄以桓伟为荆州刺史,桓谦为尚书左仆射,桓脩为徐、兖二州刺史,桓石生为江州刺史,卞范之为丹杨尹。
初,玄之举兵,侍中王谧奉诏诣玄,玄亲礼之。及玄辅政,以谧为中书令。谧,导之孙也。新安太守殷仲文,觊之弟也,玄姊为仲文妻。仲文闻玄克京师,弃郡投玄,玄以为谘议参军。刘迈往见玄,玄曰:“汝不畏死,而敢来邪?”
迈曰:“射钩斩袪,并迈为三。”玄悦,以为参军。
癸酉,有司奏会稽王道子酣纵不孝,当弃市,诏徙安成郡;斩元显及东海王彦璋、谯王尚之、庾楷、张法顺、毛泰等于建康市。桓脩为王诞固请,长流岭南
玄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牢之曰:“始尔,便夺我兵,祸其至矣!”
刘敬宣请归谕牢之,使受命,玄遣之。敬宣劝牢之袭玄,牢之犹豫不决,移屯班渎,私告刘裕曰:“今当北就高雅之于广陵,举兵以匡社稷,卿能从我去乎?”
裕曰:“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服,彼新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广陵岂可得至邪!裕当反服还京口耳。”
何无忌谓裕曰:“我将何之?”
裕曰:“吾观镇北必不免,卿可随我还京口。桓玄若守臣节,当与卿事之;不然,当与卿图之。”
王夫之曰:「使牢之幸仇其诈,而桓玄受戮,论者将许之以能权;乃牢之杀元,而牢之之祸晋益深,君子岂受其欺哉?」
于是牢之大集僚佐,议据江北以讨玄。参军刘袭曰:“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王兖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复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语毕,趋出,佐吏多散走。
牢之惧,使敬宣之京口迎家;失期不至,牢之以为事已泄,为玄所杀,乃帅部曲北走,至新洲,缢而死。敬宣至,不暇哭,即渡江奔广陵。将吏共殡敛牢之,以其丧归丹徒。玄令斫棺斩首,暴尸于市。
【原文华译】
1 孙恩攻陷沪渎,杀吴国内史袁崧,死者四千人。
2 凉王吕隆杀人立威,杀了很多豪门望族,内外嚣然。人人不能自保。魏安人焦朗遣使游说后秦陇西公姚硕德说:“吕氏自从武皇吕光去世后,兄弟相攻,政纲不立,竞为威虐。百姓饥馑,死者过半。如今乘其篡夺之际,取之易如反掌,机不可失。”姚硕德把这话告诉后秦王姚兴,然后率步骑兵六万人伐凉,乞伏乾归率骑兵七千人跟从。
3 六月一日,孙恩从海上进入长江,逆流而上,突击丹徒,战士十余万,楼船千余艘,建康震骇。六月二日,东晋都城内外戒严,百官都住在各自的衙门。冠军将军高素等镇守石头城,辅国将军刘袭用木栅切断淮口,丹杨尹司马恢之在长江南岸布防,冠军将军桓谦等驻守白石,左卫将军王嘏等屯驻皇宫,又征召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入卫京师。
刘牢之从山阴引兵准备拦击孙恩,还没有赶到,孙恩大军已过,于是他派刘裕从海盐入京救援。刘裕士兵不满一千人,倍道兼行,与孙恩同时抵达丹徒。刘裕兵少,加上涉远疲劳,而丹徒守军毫无斗志。孙恩率众鼓噪,登上蒜山,当地居民都扛着扁担,站在一旁观战。刘裕率所部奔击,大破孙恩军,投崖赴水死者甚众,孙恩狼狈逃回船上。但是,孙恩仍然仗恃人多,很快整兵,直扑京师。后将军司马元显率兵拒战,频频失利。会稽王司马道子束手无策,唯有每天在蒋侯庙祷告(蒋侯庙在蒋山,东汉末年蒋子文追击匪徒,在山上战死。孙权为他立庙祭祀。江东朝野每每到蒋侯庙祭祀,常有应验)。
孙恩日渐迫近,百姓恟惧。谯王司马尚之率精锐部队驰至,屯驻积弩堂。孙恩军楼船高大,逆风走不快,过了几天才到白石。孙恩本以为官军分散,想要攻其不备;但到白石后知道司马尚之已到建康,又听闻刘牢之已回,到了新洲,不敢再进,掉头而去,由海路北上郁洲。孙恩别将攻陷广陵,杀三千人。宁朔将军高雅之在郁洲攻击孙恩,被孙恩生擒。
桓玄厉兵训卒,时常窥伺朝廷的变化,听闻孙恩进逼京师,立即竖起军旗,动员部队,上疏请讨伐叛军。司马元显大惧。正好孙恩退兵,司马元显以诏书制止桓玄,桓玄于是解除动员。
4 梁中庸等共同推举沮渠蒙逊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张掖公,在其境内大赦,改年号为永安。沮渠蒙逊任命堂兄沮渠伏奴为张掖太守、和平侯,弟弟沮渠挐为建忠将军、都谷侯,田昂为西郡太守,臧莫孩为辅国将军,房晷、梁中庸为左、右长史,张骘、谢正礼为左、右司马。他擢升任用贤才,文武官员都很高兴。
5 河西王秃发利鹿孤命群臣畅所欲言政事得失。西曹从事史暠说:“陛下命将出征,战无不捷。但是不以安抚人民为先,而是强迫他们迁徙;人民安于故土,不愿迁徙,所以很多离叛,这就是我们斩杀敌将、攻破敌城,而疆土不能扩大的原因。”秃发利鹿孤赞赏他的话。
6 秋,七月,北魏兖州刺史长孙肥率领步骑兵二万人南征许昌,向东挺进到彭城,晋国将军刘该投降。
7 后秦陇西公姚硕德从金城渡过黄河,直扑广武,河西王秃发利鹿孤急令广武守军撤退,避开后秦军攻击。后秦军到了姑臧,后凉王吕隆派辅国大将军吕超、龙骧将军吕邈等逆战,姚硕德大破凉军,生擒吕邈,俘虏斩首数以万计。吕隆婴城固守,巴西公吕佗率东苑部众二万五千人投降于后秦。西凉公吕暠、河西王秃发利鹿孤、沮渠蒙逊各遣使奉表,入后秦进贡。
当初,凉将姜纪投降于河西王秃发利鹿孤,广武公秃发傉檀与他讨论兵略,非常喜爱看重他,坐则连席,出则同车,每此谈论,通宵达旦。秃发利鹿孤对秃发傉檀说:“姜纪确实有美才,但是眼光太高,必定不会久留于此,不如杀了他。姜纪如果入秦,必定成为祸患。”秃发傉檀说:“臣以布衣之交待姜纪,姜纪必定不会辜负我。”
八月,姜纪率数十骑兵投奔后秦军,对姚硕德说:“吕隆孤城无援,明公以大军压境,他势必请降;但他只是表面投降而已,并非心服口服。请您给我步骑兵三千,与王松怱一起,利用凉国降将焦朗、华纯的部队,窥伺机会,则可攻取吕隆。否则,如今秃发氏在南方,兵强国富,如果他们占据了姑臧,威势更盛,沮渠蒙逊、李暠无力抵抗,必将归附秃发氏,如此,则成为国家之大敌了。”姚硕德于是表举姜纪为武威太守。配兵二千,屯据晏然。
后秦王姚兴听闻杨桓有贤才,征召他,秃发利鹿孤不敢留。
8 皇帝司马德宗下诏,任命刘裕为下邳太守,讨伐孙恩于郁洲,累次作战,大破孙恩。孙恩由此衰弱,又沿着海岸向南逃走,刘裕也紧追不放,不断向其进攻。
9 后燕王慕容盛认为父亲慕容宝是因为懦弱而失国,所以用严刑峻法立威,又自以为聪明洞察,多所猜忌,群臣中稍微有一点嫌疑的,他都先下手诛杀了再说。于是宗亲、勋旧,人人不能自保。
八月十五日,左将军慕容国与殿上将军秦舆、段密谋率禁兵袭击慕容盛,事情泄露,被处死者五百余人。
八月二十日夜,前将军段玑与秦舆之子秦兴、段之子段泰秘密潜入宫中,鼓噪大呼。慕容盛听闻事变,率左右出战,贼众逃溃。段玑受伤,藏匿在厢屋之间。突然有一个贼寇从暗中袭击慕容盛,慕容盛受伤,坐辇车到前殿,指挥禁卫军布置警戒,事态平静后,去世。
中垒将军慕容拔、冗从仆射郭仲报告太后丁氏,认为国家多难,宜立年龄较大的人为君。当时众望所归,都希望立慕容盛的弟弟、司徒、尚书令、平原公慕容元,但是河间公慕容熙一向为丁氏宠幸,丁氏于是废太子慕容定,秘密迎接慕容熙入宫。第二天早上,群臣入朝,才知道事态有变,于是纷纷上表劝进于慕容熙。慕容熙推让给慕容元,慕容元不敢当。
八月二十一日,慕容熙即天王位,捕获段玑等,都夷灭三族。
八月二十二日,大赦。
八月二十四日,平原公慕容元因为受猜嫌,赐死。
闰八月十九日,葬慕容盛于兴平陵,谥号为昭武皇帝,庙号中宗。丁氏送葬,还未回城,中领军慕容提、步军校尉张佛等密谋拥立故太子慕容定,事情泄露,伏诛,慕容定也被赐死。
闰八月二十四日,大赦,改年号为光始。
10 后秦陇西公姚硕德接连包围姑臧数月,东方之人在城中者多密谋外叛,北魏也反复引诱煽动,想要杀死凉王吕隆及安定公吕超,事情泄露,连坐而死者三百余家。姚硕德抚慰、接纳夷人、汉人,分别设置郡守、县令,节约并蓄积粮食,为持久之计。
凉国群臣请求与后秦联和,吕隆不许。
安定公吕超说:“如今资储已经枯竭,上下嗷嗷待哺,就算是张良、陈平复生,也束手无策。陛下应当考虑权变,能屈能伸,何必爱惜一尺书信,不愿派出一个使者,以卑微的言辞来退敌!敌去之后,修德政以养息人民,如果国运还未到尽头,何愁旧业不能恢复!如果天命已去,也可以保全宗族。不然,坐守困穷,最终又能怎么办呢?”吕隆于是听从,
九月,遣使请降于后秦。姚硕德表举吕隆为镇西大将军、凉州刺史、建康公。吕隆派子弟及文武旧臣慕容筑、杨颖等五十余家到长安做人质。姚硕德军令严整,秋毫不犯,祭先贤,礼名士,西土士民都很喜悦。
沮渠蒙逊所部酒泉、凉宁二郡叛变,投降西凉,又听闻吕隆投降后秦,大惧,派他的弟弟、建忠将军沮渠挐、牧府长史张潜到姑臧见姚硕德,请求率自己部众东迁。姚硕德大喜,拜张潜为张掖太守,沮渠挐为建康太守。张潜劝沮渠蒙逊东迁。沮渠挐私底下对沮渠蒙逊说:“姑臧并未被攻下,吕氏实力还在,姚硕德粮食吃尽,将要东归,不能持久。我们何必抛弃自己的土地,受制于人呢?”臧莫孩也以为然。
沮渠蒙逊派儿子沮渠奚念到河西王秃发利鹿孤处做人质以求援,秃发利鹿孤不接受,说:“沮渠奚念年少,可以派沮渠挐来。”
冬,十月,沮渠蒙逊又遣使上疏于秃发利鹿孤说:“臣之前派沮渠奚念来做人质,是诚心诚意,但是您的圣旨没有批准,又要征召我的弟弟沮渠挐。臣心里认为,如果有诚信,则儿子不为轻;如果不信,则弟弟不为重。如今寇难未平,不能奉诏,愿陛下谅解。”
秃发利鹿孤怒,派张松侯秃发俱延、兴城侯秃发文支率领骑兵一万人袭击沮渠蒙逊,到了万岁、临松,抓获沮渠蒙逊的堂弟沮渠鄯善苟子,掳掠他的人民六千余户。沮渠蒙逊的堂叔沮渠孔遮入朝于秃发利鹿孤,许诺送沮渠挐为人质。秃发利鹿孤于是归还所抢掠的人口财物,召秃发俱延等还师。秃发文支,是秃发利鹿孤的弟弟。
11 南燕主慕容备德在延贤堂大宴群臣,酒酣耳热之际,问群臣说:“朕可以与自古以来哪位君主相比?”
青州刺史鞠仲说:“陛下中兴圣主,可以与少康、光武帝相比。”
慕容备德环顾左右,吩咐赏赐鞠仲绸缎一千匹,鞠仲说这赏赐太重了,推辞。慕容备德说:“你跟我开玩笑,我就不能跟你开玩笑吗?你没有说实话,我的赏赐也是一句空话而已。”
韩范说:“天子无戏言。今日之论,君臣都有过失。”慕容备德大悦,赐给韩范绢五十匹。
慕容备德的母亲及兄长慕容纳都在长安,慕容备德派平原人杜弘前往访求。
杜弘说:“臣到了长安,如果找不到太后,当西入张掖,继续寻找,死而后已。臣的父亲杜雄年逾六十,请求赐给他本县一份俸禄,以回报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中书令张华说:“杜弘还没出发,就索求俸禄,这是要挟君王的大罪。”
慕容备德说:“杜弘为君王去迎接母亲,为自己的父亲申请俸禄,忠孝兼备,何罪之有?”任命杜雄为平原县令。杜弘走到张掖,为盗贼所杀。
12 十一月,刘裕追孙恩到沪渎、海盐,又击破他,俘虏斩首数以万计,孙恩于是从浃口远窜入海。
13 十二月二十一日,北魏主拓跋珪派常山王拓跋遵、定陵公和跋率众五万人袭击后秦车骑将军没弈干于高平。
14 十二月十五日,北魏虎威将军宿沓干讨伐后燕,攻打令支;二十五日,后燕中领军宇文拔率军救援。壬午日,宿沓干攻陷令支,留下驻守。
15 吕超攻姜纪,不能攻克,于是转攻焦朗。焦朗派他的弟弟的儿子焦嵩到河西王秃发利鹿孤处做人质,投降秃发利鹿孤,并请派兵救援,秃发利鹿孤派车骑将军秃发傉檀前往。秃发傉檀赶到时,吕超已经退兵,焦朗关闭城门,拒绝秃发傉檀进城。秃发傉檀怒,将要攻城,镇北将军俱延进谏说:“安于故土,不愿迁走,这是人之常情。吕朗坐守孤城,没有粮食,今年不降,再过一年自然屈服,何必多杀士卒以攻城?如果不能攻下,他必定又去投降他国。抛弃州境士民,让他们去资助邻国敌人,不是好计策,不如好言晓谕他们。”秃发傉檀于是与焦朗联和,进军凉国首都姑臧,在城外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然后在胡阬扎营。
秃发傉檀知道吕超必定来劫营,于是准备火把等待。吕超夜里派中垒将军王集率精兵两千人偷袭秃发傉檀军营,秃发傉檀下令全军不动。等王集进入营中,突然内外一齐点燃火把,火光照如白昼;秃发傉檀纵兵攻击,斩王集及甲首三百余级。吕隆惧,假意与秃发傉檀通好,请他到城苑内结盟,秃发傉檀派秃发俱延入城结盟,秃发俱延担心对方有埋伏,不走大门,凿开苑墙而入。吕超果然发伏兵攻击,秃发俱延失去了战马,步行且战且走,凌江将军郭祖力战保护,秃发俱延才得以逃脱。秃发傉檀怒,攻打昌松太守孟祎于显美。吕隆派广武将军荀安国、宁远将军石可率骑兵五百人前往救援。荀安国等畏惧秃发傉檀兵强,逃回。
16 桓玄表举他的哥哥桓伟为江州刺史,镇守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军事,镇守襄阳;又派遣他的部将皇甫敷、冯该驻防湓口。将沮水、漳水蛮夷二千户人家迁移到江南,设立武宁郡;又招集流民,设置绥安郡。朝廷下诏,征召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回京,桓玄将二人都留下,不让去。
桓玄认为自己已经拥有晋国三分之二的土地,数次指使人给自己敬献符瑞,以此迷惑众心;又写信给会稽王司马道子说:“之前盗贼(孙恩)杀到京师近郊,因为刮风,不能前进;又因为下雨,不能放火,粮食吃尽,自行离开罢了,并非打不过官军。当初王国宝死后,王恭并没有乘着威势入统朝政,足见他的内心,并没有要欺凌你的意思,而你却说他不忠。如今,位居朝廷显贵要职的,有没有清流名望呢?当然是有的!只是你不能信他罢了!如此日积月累,遂成今日之祸。朝中君子,都畏惧招祸,不敢说话,我在远方任职,所以敢向你指出事实。”司马元显读了信,大惧。
张法顺对司马元显说:“桓玄承籍家世资历,又一向有豪气,兼并了殷仲堪、杨佺期之后,独霸荆楚,阁下所能控制的,只有三吴地区而已。孙恩为乱,东土肝脑涂地,公私困竭,桓玄必定乘此机会,纵其奸凶,我私底下非常担忧。”
司马元显说:“怎么办?”
张法顺说:“桓玄刚刚得到荆州,人心还未归附他。他正着力于安抚接纳,来不及做其他图谋。如果乘此机会,派刘牢之为前锋,而阁下以大军继进,则可拿下桓玄。”司马元显赞同。
这时,武昌太守庾楷认为桓玄与朝廷结怨,担心他大事不成,连累自己招祸,秘密派人向司马元显投靠,说:“桓玄大失人心,众人都不愿意为他所用,如果朝廷派出军队,我当为内应。”
司马元显大喜,派张法顺到京口,与刘牢之商议;刘牢之认为很难扳倒桓玄。张法顺回来,对司马元显说:“观察刘牢之的言语和脸色,必定与我们有二心,不如召他回朝,杀了他;否则,将要坏大事。”司马元显不听。于是大治水军,征兵装舰,准备讨伐桓玄。
元兴元年(公元402年)
1 春,正月一日,朝廷下诏,历数桓玄罪状,任命尚书令司马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假黄钺,又以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前将军谯王司马尚之为后部,因大赦,改年号,内外戒严;加授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太傅。
司马元显想要将桓氏家族全部诛杀。中护军桓修,是骠骑长史王诞的外甥,王诞有宠于司马元显,向司马元显保证桓修等与桓玄不是一条心,司马元显才停止。王诞,是王导的曾孙。
张法顺对司马元显说:“桓谦兄弟总是为桓玄做耳目,应该斩杀他们,以杜绝奸谋。况且大事能不能成功,关键在于前锋,而刘牢之反复无常,万一有变,则祸败立至。可以令刘牢之杀桓谦兄弟,以示他没有二心,如果刘牢之不受命,则在祸患未至之前,我们可以先行处置(杀刘牢之)。”
司马元显说:“如今除了刘牢之,没人能敌过桓玄;况且刚开始行动,就诛杀大将,人情不安。”再三不同意。又认为桓氏世代为荆州百姓所依附,桓冲尤其留下对人民的恩惠、恩情,而桓谦是桓冲的儿子,于是将桓谦从骠骑司马擢升为都督荆州、益州、宁州、梁州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想以此来收买四方之心。
2 正月八日,后燕慕容拔反攻被北魏夺取的令支,攻克,宿沓干逃走,抓获北魏任命的辽西太守那颉。后燕任命慕容拔为幽州刺史,镇守令支,任命中坚将军、辽西人阳豪为辽西太守。正月十八日,任命章武公慕容渊为尚书令,博陵公慕容虔为尚书左仆射,尚书王腾为右仆射。
3 正月十九日,北魏材官将军和突攻击黜弗、素古延等诸部,击破。
当初,北魏主拓跋珪派北部大人贺狄干向后秦献上一千匹马,求婚。后秦王姚兴听闻拓跋珪已经立慕容氏为皇后,拒绝联姻,并扣留贺狄干。没弈干、黜弗、素古延,都是后秦的属国,北魏却攻打他们,由此后秦、北魏两国有了矛盾。
正月二十一日,拓跋珪举行大阅兵,命并州诸郡在平阳郡乾壁储备粮食,以防备后秦。
柔然部落酋长郁久闾社仑与后秦邦交和睦,派将领救援黜弗、素古延。
正月二十二日,和突逆击,大破柔然军,郁久闾社仑率其部落远遁漠北,夺取高车部落土地居住。斛律部落酋长斛律倍侯利袭击郁久闾社仑,反而被打得大败,斛律倍侯利逃奔北魏。郁久闾社仑于是向西北攻击匈奴的后裔日拔也鸡,大破之,于是吞并诸部,人马繁盛,雄踞北方。其地西至焉耆,东接朝鲜,南临大漠,周边小国都成为他的属国。郁久闾社仑自号为豆代可汗。开始建立制度,以一千人为一军,军有将;一百人为一幢,幢有帅。攻战时奋勇争先的,赏赐给所俘获的战利品;畏缩懦弱的,用石块砸破他的头处死(新兴的柔然汗国崛起)。
4 秃发傉檀攻克显美,抓获孟祎,责备他为何不早降。孟祎说:“我受吕氏厚恩,赐给兵符,守卫国土,如果明公您大军刚到,我就望旗归附,恐怕您也会降罪于我。”秃发傉檀释放他,以礼相待,将二千余户人家迁走,班师,任命孟祎为左司马。孟祎推辞说:“吕氏将亡,圣朝必取河右,人们无论愚智,都知道这将要发生。但是,我为人守城,却不能保全,反而到敌国担任显要官职,我于心不安。如果能蒙明公您的恩惠,让我回姑臧承担战败的责任,伏诛,死且不朽。”秃发傉檀被他的道义打动,释放他归国。
5 晋国东部遭孙恩之乱,加上闹饥荒,漕运也跟不上。桓玄封锁长江,商贩旅客全部断绝,官府和民间都陷于严重的物资短缺的情况,以谷皮和橡果给士卒做军粮。桓玄认为朝廷有太多忧患,必定顾不上来讨伐自己,可以蓄积力量,观察机会。
等到朝廷大军将发,桓玄的堂兄、太傅长史桓石生写密信向他报告。桓玄大惊,打算聚集军队,坚守江陵。
长史卞范之说:“明公英威震于远近,而司马元显只是一个乳臭小儿,刘牢之早已失去人心,如果我军兵临京畿,示以祸福,他们土崩瓦解之势,可以翘足而待,怎么能让他们进入我境,自取穷迫呢?”桓玄听从,留桓伟守江陵,上表朝廷抗议,又传檄四方,数落司马元显罪状,举兵东下。檄文一到,司马元显大惧。
二月七日,皇帝在西池设宴为司马元显饯行,司马元显下船,却不出发。
6 二月十四日,北魏常山王拓跋遵等抵达高平,没弈干抛弃其部众,率数千骑兵与刘勃勃逃奔秦州。北魏军追到瓦亭,没有追上,班师,缴获没弈干府库全部蓄积,马四万余匹,其他牲畜九万余头,将他的民众迁徙到平城,没弈干所属其他部落分崩离析。
北魏平阳太守贰尘再次入侵后秦河东,长安大震,关中诸城大白天都紧闭城门,后秦选兵训卒,准备伐魏。
7 后秦王姚兴立儿子姚泓为太子,大赦。姚泓孝顺友爱,宽厚和气,喜爱文学,善于谈文咏诗,但懦弱多病。姚兴想要立他为嗣子,而狐疑不决,过了很长时间,才下决心立他。
8 凉国首都姑臧大饥荒,米一斗值钱五千,人相食,饿死十余万人。城门白天禁闭,砍柴的道路都断绝了,居民请求出城给匈奴人做奴婢的,每天都有数百人,吕隆厌恶他们沮丧人心,全部活埋坑杀,道路两旁,都堆满尸体。沮渠蒙逊引兵攻打姑臧,吕隆遣使求救于河西王秃发利鹿孤,秃发利鹿孤派广武公秃发傉檀率骑兵一万人救援,援军还没到,吕隆已经击破沮渠蒙逊军,沮渠蒙逊请求与吕隆结盟,留下谷物一万余斛给吕隆,班师。秃发傉檀到了昌松,听闻沮渠蒙逊已退,于是迁徙凉泽、段冢居民五百余户而还。
中散骑常侍张融对秃发利鹿孤说:“焦朗兄弟盘踞魏安,暗中与姚氏勾结,数次反复,今天如果不消灭他,以后必定成为朝廷之忧。”秃发利鹿孤派秃发傉檀讨伐,焦朗自己反绑双手,出城投降,秃发傉檀将他送到西平,把魏安居民迁徙到乐都。
9 桓玄从江陵发兵,担心不能取胜,随时准备向西撤退。等到大军过了寻阳,还看不见官军,非常欢喜,将士们士气也振作起来。庾楷泄露计谋,桓玄将他囚禁。
二月十八日,皇帝下诏,派齐王司马柔之携带驺虞幡,向荆州、江州二州部队宣示,命他们罢兵;桓玄的前锋将领杀了司马柔之。司马柔之,是司马宗之子。
二月二十八日,桓玄到了姑孰,命部将冯该等攻打历阳,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婴城固守。桓玄军截断洞浦对外交通,焚烧豫州舟舰。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率步卒九千人在洞浦列阵,派武都太守杨秋屯驻横江,杨秋向桓玄投降。司马尚之部众崩溃,逃到涂中,被桓玄捕获。司马休之出战而败,弃城逃走。
刘牢之一向厌恶骠骑大将军司马元显,担心如果桓玄被消灭,司马元显会更加骄恣,又担心自己功名越盛越不为司马元显所容。况且自恃才武,拥强兵,想要借刀杀人,用桓玄的力量铲除司马元显,再利用桓玄的弱点和漏洞助自己取得政权,所以不肯讨伐桓玄。司马元显日夜饮酒昏醉,以刘牢之为前锋。刘牢之有一次没有预约就去见司马元显,不得进见,等到皇帝给司马元显饯行,两人才在此公开场合见到一面。
刘牢之驻军在溧洲,参军刘裕请求攻击桓玄,刘牢之不许。
桓玄派刘牢之族舅何穆去游说刘牢之:“自古功高震主,功劳大到已经没法再赏赐他,而能保全自己性命的又有谁呢?越国的文种,秦国的白起,汉朝的韩信,都是事奉明主,为之尽力,而功成之日,犹不免被诛杀夷族,更何况你事奉的,只是一个凶狠愚蛮之主呢!你如今,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无论胜败,都是灭族的命,你准备往哪条路走?不如幡然改图,则可以长保富贵。古人之中,管仲曾经射中齐桓公衣钩,勃鞮曾经斩断晋文公衣襟,最终都不妨碍他们成为齐桓公、晋文公的辅佐大臣,何况桓玄与你并没有什么宿怨呢!”
当时谯王司马尚之已经兵败,人心惊恐,刘牢之颇为何穆的话所打动,与桓玄交通。东海中尉、东海人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与刘裕一起极力进谏,刘牢之不听。
刘牢之的儿子、骠骑从事中郎刘敬宣进谏说:“如今国家衰危,天下之重在于大人与桓玄。桓玄仗恃着父亲桓温、叔父桓冲的声威,据有全楚,割晋国三分之二,如果一朝纵容他,使他能凌驾于朝廷之上,桓玄威望既成,恐怕就再难对付他了,董卓之变,就在今日。”
刘牢之怒道:“这些道理,我岂不知?今日取桓玄,易如反掌;但是,平定桓玄之后,我又怎么对付司马元显?”
三月一日,刘牢之派刘敬宣到桓玄处请降。桓玄私底下要诛杀刘牢之,于是与刘敬宣宴饮,陈列名书画,带他观看,以安悦其意。刘敬宣毫无察觉,而桓玄佐吏无不相视而笑。桓玄任命刘敬宣为谘议参军。
司马元显准备发兵,听闻桓玄已经到了新亭,弃船,退屯国子学。
三月三日,司马元显陈兵于宣阳门外。军中相惊,传言说桓玄已经到了南桁,司马元显引兵准备还宫。桓玄的先遣部队已到,拔刀随后大呼:“放下武器!”司马元显军霎时崩溃,司马元显乘马走入东府,唯有张法顺一个人骑马跟随。司马元显问计于父亲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只是对着他涕泣。桓玄派太傅、从事中郎毛泰逮捕司马元显,送到新亭,捆缚在船头栏杆上,列出一条条罪状数落他。司马元显说:“我只是被王诞、张法顺所误而已。”
三月四日,恢复隆安年号,皇帝派侍中到安乐渚为桓玄劳军。桓玄进入京师,宣称皇帝诏书,解除戒严,以桓玄总揽百官、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州、荆州、江州三州刺史,假黄钺。桓玄任命桓伟为荆州刺史,桓谦为尚书左仆射,桓修为徐州、兖州二州刺史,桓石生为江州刺史,卞范之为丹杨尹。
当初,桓玄举兵时,侍中王谧曾到江陵送皇帝诏书给桓玄,桓玄对他非常亲近、礼敬。桓玄担任辅政大臣之后,任命王谧为中书令。王谧,是王导之孙。新安太守殷仲文,是殷觊的弟弟,桓玄的姐姐是殷仲文的妻子。殷仲文听闻桓玄已攻克京师,弃郡投奔桓玄,桓玄任命他为谘议参军。刘迈前往晋见桓玄,桓玄说:“你不怕死,还敢来吗?”
刘迈说:“管仲射中齐桓公衣带钩,勃鞮曾经斩断晋文公衣襟,加上我就是第三个了。”桓玄大悦,任命他为参军。
三月五日,有司上奏,指控会稽王司马道子酗酒、不孝,应当斩首弃市,皇帝下诏,将他流放到安成郡;斩司马元显及东海王司马彦璋、谯王司马尚之、庾楷、张法顺、毛泰等于建康街市。桓修坚持为王诞求情,得以流放岭南。
桓玄任命刘牢之为会稽内史。刘牢之说:“刚刚开始便夺我兵权,大祸将至了!”
刘敬宣向桓玄请求回去劝刘牢之,让他接受命令,桓玄派他回去。刘敬宣劝刘牢之袭击桓玄,刘牢之犹豫不决,移师屯驻班渎,私下对刘裕说:“如今我军当向北与高雅之在广陵会合,然后举兵以匡社稷,你能跟我去吗?”
刘裕说:“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服,而桓玄刚刚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都已归附于他,你还到得了广陵吗?我当脱下军服,回到京口而已。”
何无忌对刘裕说:“我何去何从?”刘裕说:“我看刘牢之在劫难逃,你可以跟我回京口。桓玄如果能守臣节,我与你一起侍奉他;如果他不守臣节,我与你图谋他。”
于是刘牢之大集僚佐,商议占据江北以讨伐桓玄。参军刘袭说:“最不可以做的事,莫大于造反。将军往年反王恭,近日反司马元显,如今又要反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说完,起身就走,佐吏多散走。
刘牢之惧,派刘敬宣去京口迎接家属。到了约定的时间,刘敬宣还没有回来,刘牢之以为事情已经泄露,家属都被桓玄杀了,于是率部曲向北而走,到了新洲,自缢而死。刘敬宣赶到,来不及哭,即刻渡江奔广陵。将吏们一起收敛刘牢之遗体,将灵柩送到丹徒。桓玄下令砍开棺材,将尸体斩首,暴尸于市。
【学以致用】
这一篇很长, 有两点值得继续思考
01,不管是后燕慕容盛,慕容熙,还是后凉吕隆,都是在拿着同样的“剧本”,坐上了老大的位置,后面的“套路”基本上一样了,没有哪个能够好好的把手头上的“事业”干好。
不知道这是“职业皇帝”的通病,還是由于一個組织的气数要亡了,使得坐上這個岗位的人都是这个调性。
02,关于桓玄、刘牢之、司马元显的博弈
上一次的三人博弈,王国宝、王恭、殷仲堪三人
王国宝最弱最怕死,输了出局
现在又是一样,对阵双方,司马元显与桓玄,都对对方怕的要死,
桓玄本来怕的要死,但是司马元显更怕。 刘牢之呢,最后把自己吓死了。
这三个人的博弈,如果放在三国时期那个档口,不知道能活过几集?
在夺取政权的博弈中,桓玄基本上就没打过什么仗,跟司马元显就没怎么碰上,刘牢之更是如此。
从司马元显的角度看,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当下的皇帝是个白C,基本上可以使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式下诏了,但是没看到他有什么好的战略步骤
另外一个,他想要与刘牢之联手,也需要刘牢之的力量对抗桓玄,但是,他竟然没有与刘牢之有过交流,只是在公开场合见了一面而已
其子骠骑从事中郎敬宣谏曰:“今国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与玄。玄藉父、叔之资,据有全楚,割晋国三分之二,一朝纵之使陵朝廷,玄威望既成,恐难图也,董卓之变,将在今矣。”牢之怒曰:“吾岂不知!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但平玄之后,令我奈骠骑何!”
刘牢之父子这段对话的背后,就是司马元显与刘牢之没有沟通的结果。
所以,司马元显作为一个领导,做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不失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