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一世这样选择,会离上一世的是是非非远一些。

悦旋讲小说 2025-02-19 10:38:38

第1章

  京城,颍川侯府。

  薛泱泱端着莲子汤走近夫君崔桓贽的书房,刚要叩门,便听见屋内响起崔桓贽低沉轻缓的声音。

  “吩咐的事都办好了吗?”

  另一个声音随即应是:“世子,您给孟妧笙小姐的添妆,已经送到孟府了。只是属下不明白,您心里头喜欢的明明是孟妧笙小姐,又何苦娶了那粗蛮的将门之女薛泱泱?”

  “妧笙心悦沈宥瑕许久,我愿意成全。至于薛泱泱……”

  崔桓贽停顿一瞬,嗤笑道:“娶她,不过是为了让圣上对崔家放心。”

  门外,薛泱泱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色惨白。

  这两人话里提到的沈宥瑕和孟妧笙,一个是她上一世的夫君,一个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上一世,沈宥瑕因罪被打入天牢,薛泱泱为救他,毅然领兵出征雁门关。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用军功将沈宥瑕平安救出,沈宥瑕却反手提出了要娶孟妧笙为平妻!

  薛泱泱自是不同意,然而没多久,薛家竟被打为叛党,满门抄斩。

  重来一世,薛泱泱回到了还没嫁给沈宥瑕的时候,她果断悔婚,嫁给了上一世一直爱慕她、与她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崔桓贽。

  本以为这一世这样选择,会离上一世的是是非非远一些……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崔桓贽真正心悦之人,竟也是孟妧笙!

  薛泱泱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她将莲子汤搁在桌上,视线又不受控地落到妆奁内的玉梳上。

  那是这辈子崔桓贽送给自己的定情之物。

  薛泱泱还记得,两年前,洞房花烛那一日。

  男人眼神炙热又温柔将玉梳插入她的发髻,郑重许诺:“泱泱,你我二人今日结发为夫妻,往后自会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她也记得,前世她被打入死牢后,崔桓贽来看望的场景。

  那时他面容憔悴,目光沉痛,语气却很坚定:“泱泱,崔家定会全力相救,等你出来,我们就成婚,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辱你。”

  种种记忆如潮水涌上,等回过神,薛泱泱苦涩一笑。

  她不禁想:今生崔桓贽爱慕她是假,那前世又有几分真?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薛泱泱坐着未动,有些恍然的抬眼看向崔桓贽,只见他一身玄衣,眉如远山辽阔,鼻高唇薄。

  君子如玉,不外如是。

  从前薛泱泱还想过,像崔桓贽这般才华绝世的世家公子,怎么会对自己情有独钟。

  可原来两世,都只是镜花水月……

  一见薛泱泱,崔桓贽隽冷的眉目便融上笑意。

  “泱泱,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说过不用等我?”

  薛泱泱回神时,发现崔桓贽已坐到她身旁,执起她的手。

  看见她手中下厨弄出的伤口,他又皱起眉,心疼不已。

  “怎么这样不小心?”

  说着,崔桓贽就唤人送药来,又亲自给她处理伤口。

  可崔桓贽越是关心备至,薛泱泱心中就越是憋闷。

  刚刚说着心上人是孟妧笙、娶她是权宜之计的人是他,现在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又是他。

  她几度张嘴,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忍住。

  崔桓贽眼见着薛泱泱忽然满脸泪水,心下一震,连忙抱住她轻哄。

  “好夫人,可是气我这几日在外没顾及到你,有什么气冲我发,别气着自己。”

  薛泱泱难受地心都在发颤,终是深深呼吸。

  “我没事,就是好几日不见夫君,想念得紧……”

  崔桓贽在她背上轻柔拍着,待她情绪平静后才放开。

  “好了,你先上榻歇息,我洗漱完来找你。”

  薛泱泱笑着,目送他出了房门,才终于放下僵住的嘴角。

  她看着男人挺拔背影,心想。

  崔桓贽,你不知道,比起沈宥瑕的婚后背叛,你装模作样的虚情假意更让我痛苦。

  抹去眼角红痕,薛泱泱起身走到桌案前。

  磨墨执笔,写下几个大字——和离书!

第2章

  第二日,薛泱泱醒来时,昨日同床共枕的崔桓贽已不见了踪影。

  薛泱泱匆忙穿好衣服,穿过崔府内繁复的廊亭,到崔母院子里请安。

  到前厅时,时辰刚好。

  但崔母已端坐主位上,各房的妯娌也都到了。

  薛泱泱连忙恭敬问安:“母亲日安,儿媳来迟了。”

  “没关系。”

  崔母说着没关系,语气却讥讽至极:“一大早桓贽就来和我说过,你这几日操劳家事,叫你多睡一会儿,我这做婆母的难道还能怪你这做媳妇的不成?”

  薛泱泱自然听出崔母是在讥讽她仗着丈夫宠爱不敬婆婆,不由得攥紧手。

  崔母一直看不上她武将之女的身份,向来对她挑三拣四,明嘲暗讽。

  以前,薛泱泱想与崔桓贽长长久久,便事事忍让。

  而如今,她已决意和离,也没必要再忍气吞声。

  薛泱泱于是也学着崔母的语气:“母亲说笑了,正是你们来早了,才显得我来迟了。”

  崔母没想到薛泱泱会这样反嘴,顿时将茶碗一搁:“倒是牙尖嘴利。”

  说着,崔母眉眼一挑,朝薛泱泱冷笑一声:“那我便直接与你说正事。”

  “薛泱泱,你同桓贽成婚两年,却无所出!我如今已经给他选了一房身家清白的妾室,明日就送到你们院里,你可要好生帮着调教。”

  薛泱泱一怔,脑内似有洪钟嗡鸣。

  其实这不是崔母第一回想往崔桓贽院里塞人,但以往的每一次,她都拒绝了。

  只因她曾无比相信崔桓贽所说的“要同泱泱一生一世一双人”。

  导致如今外面都在传,她薛泱泱心胸狭隘、妒妇一个。

  在昨天之前,对这样的名声她也甘之如饴,可到了今天……

  薛泱泱扬起唇,从善如流地应道:“是,就按母亲的意思办。”

  崔母都愣住了,不敢置信薛泱泱竟答应的如此爽快。

  出了崔母院门,薛泱泱立在亭中良久。

  嫁给崔桓贽后,她是真心把崔家当成自己家。

  可如今她才看清,这满院的崔家人,并无一个将她当做家人。

  走回自己院中时,立即有下人来报:“夫人,孟世妹来了,一直在花厅等您。”

  薛泱泱皱起眉,还是来到花厅。

  花厅内。

  孟妧笙一身碧水罗裳,薄施粉黛,娇弱得惹人怜惜。

  一见薛泱泱,孟妧笙就上前将婚礼请柬塞进她手里,又亲热地握住她的手。

  “泱泱,我们是最好的姐妹,等我和宥瑕成亲那日,你一定要来祝贺我啊!”

  最好的姐妹?

  自己从前有多喜欢沈宥瑕,孟妧笙是最清楚不过的。

  可前世,孟妧笙撬她墙角,今生,还不辞辛苦地亲自来添堵。

  薛泱泱唇角微扬,抽回自己被孟妧笙握着的手淡淡道。

  “我那天没有空,但是礼物一定会送到的。”

  孟妧笙立刻眼泛泪花:“泱泱,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气我要嫁给宥瑕,对不对?”

  薛泱泱不想与她多说,准备离开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

  “泱泱。”

  崔桓贽不知何时到了。

  他看了眼孟妧笙,才上前走到薛泱泱身边轻声朝孟妧笙道。

  “孟世妹放心,你与沈丞相大婚那日,我定会携夫人到场祝贺。”

  孟妧笙惊喜地看了崔桓贽一眼,旋即擦了眼泪,柔柔一笑:“好的,崔世兄,妧笙先告辞了。”

  两人的对话没有任何问题,可薛泱泱却发现崔桓贽的视线一直钉在孟妧笙身上。

  待孟妧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崔桓贽才收回视线看向自己。

  薛泱泱心想,自己可真是迟钝到了头,居然现在才察觉两人间的猫腻……

  薛泱泱心口好似被一只大手紧攥,她直接推开崔桓贽道:“我说了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崔桓贽紧紧攥住手腕。

  “泱泱。”

  薛泱泱抬眼,对上崔桓贽幽深的眼眸。

  他的脸色很沉,语气更是幽冷:“泱泱,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沈宥瑕?”

  放以前,薛泱泱会觉得崔桓贽是在吃醋,可如今她已知道他对孟妧笙的心意。

  他这样问,只是在为孟妧笙考虑,怕自己旧情未了去搅局。

  薛泱泱深吸口气,才压下心中苦涩,加重语气道:“夫君误会了,泱泱既嫁给了夫君,便不会三心二意。”

  崔桓贽神色僵硬一瞬,又恢复如常,语气温柔下来:“泱泱不必怕尴尬,到时我同泱泱一块去,众人便会明白,你与沈宥瑕已经断得干干净净。”

  的确。

  众人不仅会明白她与沈宥瑕已经断得干干净净,更会知道孟妧笙所嫁之人与其他女人再无牵扯。

  所有人都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唯有她薛泱泱,会因为世人对女子的苛刻,得到一个抛弃未婚夫后又厚颜无耻参加其婚礼的名声!

第3章

  薛泱泱面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神色温柔的男人,半响,才哑声应道:“好,我去。”

  她要亲眼瞧一瞧崔桓贽对孟妧笙的心意。

  然后亲手斩断自己对崔桓贽的心意!

  ……

  崔母安排的妾室在第二天就包袱款款的来到了主院。

  薛泱泱打量着来人。

  身姿摇曳,姿容出尘,也不知崔母挑了多久才选中了这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美人弯着身子,恭恭敬敬地将茶盏递到薛泱泱跟前:“妾身清荷,见过夫人。”

  薛泱泱根本不想为难她,正要爽快接过,不想那茶盏突然被人从身后打翻在地。

  ‘嘭’的一声。

  茶水和碎片炸了满地!

  薛泱泱惊地抬眼,就见面色难看的崔桓贽从她身后走出,朝清荷呵斥道。

  “滚出去!”

  清荷吓得瘫坐在地,听了这话立马哭着跑了。

  正堂里伺候的下人也纷纷退下,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接着,崔桓贽一双黑沉沉的眼盯着薛泱泱质问:“泱泱,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泱泱回过神,随即平静回道:“这是母亲的意思。”

  崔桓贽的表情依旧难看,握住她的手:“泱泱,我同你说过,此生只娶一个女人。”

  薛泱泱定定地看着崔桓贽。

  眼前男人神色无比认真,可她却觉得他眼里看的人不是她。

  他在透过她想着另一个女人,想着孟妧笙。

  他的话也是对孟妧笙说的。

  这么想来,从前他说的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头不相离”,看来也不是在对她许诺。

  薛泱泱口中阵阵泛苦,心口又酸又痛。

  可她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笑着应道:“夫君,我知道了。”

  当天,那名叫清荷的妾室被退了回去。

  换来的是薛泱泱的名声变得更差了,甚至有好事者还把她排成了京城十大妒妇之首……

  三日后,便到了孟妧笙与沈宥瑕大婚那日。

  崔桓贽一大早便换了身鎏金红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新郎官是他。

  薛泱泱看在眼里,唇角强行撑起一个笑来:“夫君,我们走吧。”

  丞相府内,宾客络绎不绝,红绸锦色处处妆点。

  崔桓贽带着薛泱泱到后,所有人顿时有了谈资,纷纷议论。

  “谁不知道薛泱泱要嫁给崔世子的前几天还在追着沈丞相跑?还真是有脸到场啊……”

  “嗐,能见着她,也多亏了孟世妹大度,还把她当闺中密友呢!”

  “瞧她那轻狂的样子,以为嫁进崔家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实际上呐,一身武将家的乡土味,怎么也洗不掉的!”

  薛泱泱听着,下意识地看向崔桓贽。

  从前,崔桓贽听到这种话,都会护着她,所以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嫁对了人。

  可眼下,这男人正因为孟妧笙大婚而魂不守舍,根本没听见那群人在议论她什么。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薛泱泱心底仍旧寒凉一片。

  两人在厅内坐下,不多时,堂上的司仪喊道:“吉时已到,新人入堂!”

  沈宥瑕与孟妧笙一身喜服,牵着红绸绣球缓步到了大厅。

  即便对沈宥瑕再无留恋,薛泱泱也忍不住想,上一世她被打入大牢时,孟妧笙与沈宥瑕的大婚,是否也是这般光景。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伴随着这几声,薛泱泱发现身旁的崔桓贽身体紧绷,即便面无表情,眼中仍难掩失落。

  鞭炮齐鸣的喜庆景象中,薛泱泱的心也随着崔桓贽一杯杯灌下去的酒,冷了个透彻。

  等到新人被送入洞房,崔桓贽才终于愿意和薛泱泱回崔府。

  房间内,崔桓贽被薛泱泱摆到床上。

  薛泱泱准备走,又被崔桓贽拽下身子。

  男人目光朦胧,略带水光:“不要走……”

  他那种透过她看别人的感觉愈发强烈,薛泱泱整颗心都难受得缩紧。

  崔桓贽,你喜欢她就喜欢,又为何偏要来伤害我?

  出神间,男人的手想要剥开她的衣裙,被她一手攥住。

  薛泱泱低声道:“夫君,不是说好了这两年不要孩子吗?”

  嫁给崔桓贽后,她便同崔桓贽商量过这事儿。

  因为她知道很快就会有匈奴北下进犯,到时候她要披甲上阵,利用前世经历打败匈奴。

  崔桓贽的意识已朦胧,含糊回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会怀上……”

  说罢,他醉了过去。

  薛泱泱坐在床边,却只觉通身寒凉。

  现在还不会怀上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冥冥中的第六感指引着薛泱泱的目光落在房中的香炉上。

  成婚以来,这气味浓郁的香崔桓贽便要她天天点,说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不知为何,薛泱泱一阵心惊肉跳。

  薛泱泱叫来贴身侍女,让她拿着香去问外头的郎中,这里面是什么。

  不多时,侍女回来了。

  一见薛泱泱,她就跪了下来。

  “夫人……郎中说,这里头有大量的麝香……这东西女子闻久了,会再也无法受孕!”

第4章

  这话如晴天霹雳,霹得薛泱泱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怪之前她说不生孩子,崔桓贽答应的那般痛快,原来是他一开始就不想要她生的孩子。

  这是瞧不上她出身将门,认为她不配生下崔家的孩子?

  还是他觉得娶不到孟妧笙,就也不想要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一个人怎么能虚情假意至此?

  薛泱泱的指尖都在发麻,缓了好半天,才按了按眼睛。

  她哽声吩咐侍女:“下去吧,这事儿半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侍女惶恐退下了。

  这一夜,薛泱泱独自在黑暗中坐到了天明。

  第二日,薛泱泱精神恹恹,宫里却突然来了旨意,皇帝召官员带女眷赏荷游湖。

  崔桓贽和薛泱泱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内,崔桓贽握着她的手,亲昵地说:“昨夜醉酒,辛苦娘子照顾我。”

  ‘娘子’这称呼,崔桓贽讨巧时常这样叫她。

  从前,薛泱泱很是受用,现在听却觉得心口发寒。

  她垂下眸,语气不受控制地透出一分自嘲:“不辛苦,夫君每日思绪良多才是辛苦。”

  真是辛苦崔桓贽算计良多,为成全孟妧笙的爱情不仅殚精竭虑娶了自己,还要让她无后。

  崔桓贽闻言身形一顿。

  他仔细扫了眼薛泱泱,却没看出任何异样,只有眼下有些许未曾睡好的青黑。

  心中蓦然一软,他将她的头放到自己肩上。

  “娘子精神不好,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儿吧,到地方了叫你。”

  薛泱泱听话地闭上眼睛,却是半分睡意也无……

  一到宫宴举办的地方,崔桓贽就被皇帝派来的大太监叫走。

  薛泱泱很难融入贵女间的谈话,独自跑到无人的亭子里躲清闲。

  就在此时,她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男声:“泱泱。”

  薛泱泱转过头,看见了沈宥瑕。

  不算陌生的清润眉眼,同前世这时候的他没什么区别。

  薛泱泱莫名的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沈宥瑕的场景。

  那时候薛父因战功升为大将军,薛家举家迁入京城,她第一次随着父母前去参加宴会。

  薛父在前厅吃酒,而从小在边关长大的薛泱泱便在后院受了一众贵女的嘲笑。

  那日,是沈宥瑕帮她解了围。

  清风朗月之姿,让她一见钟情。

  上一世,她执意与他定亲,追在他身后让京城贵女看尽了笑话。

  后来,她嫁给他,为他红袖添灯,为他散尽嫁妆,为他领兵出征……最后,换来他要另娶平妻。

  那个人还是她从小的玩伴,孟妧笙。

  薛泱泱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行礼:“沈丞相。”

  沈宥瑕眼中情绪不明,张口却是一句:“泱泱,你知不知道,崔桓贽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你。”

  薛泱泱一怔,她惊讶于沈宥瑕是怎么知道的。

  但她仍后退一步,疏离又戒备:“我和我家夫君的事,应当与沈丞相无关吧。”

  沈宥瑕眉头微蹙,沉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趁现在还没有孩子……”

  “沈宥瑕!”

  薛泱泱打断他,唇翘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就算我不选他,也不会选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

  身后,沈宥瑕看着薛泱泱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黑沉。

  薛泱泱很快与崔桓贽会和,等用过午膳,便是正式的赏荷游湖。

  这游湖的船只分配,竟将薛泱泱与崔桓贽、沈宥瑕和孟妧笙四人放到了一块。

  薛泱泱本想换艘船,只是话还没出口,崔桓贽就先一步上了船。

  看着他急不可待的背影,薛泱泱眼神一黯。

  也是……只有这种机会,他才能正大光明的和孟妧笙待在一处了。

  水花摇波,小船驶入湖中。

  一路上,崔桓贽与沈宥瑕品茶议事,孟妧笙在旁插话,纵是表面功夫,照样其乐融融。

  薛泱泱无意融入,站在露天甲板上赏花。

  船行至湖心,荷花繁密。

  薛泱泱正出神,孟妧笙忽然走到她身旁,柔柔问道:“泱泱,你可是心情不好?”

  余光里,那两个男人皆跟着孟妧笙出了船舱。

  薛泱泱不咸不淡地看了孟妧笙一眼,没有搭话。

  就在这时,船体却忽然一阵颠簸,在围栏边的薛泱泱与孟妧笙皆是身形不稳。

  眼见着两人要翻过护栏,身后的崔桓贽与沈宥瑕疾步赶来。

  竟都是不约而同地一声:“妧笙!小心!”

  下一刻,身旁的孟妧笙被两个男人拉住。

  只余薛泱泱径直落入水中。

第5章

  薛泱泱溺入水中,耳旁的声音全然失真。

  湖水寒凉透体,却半点比不过薛泱泱心里的寒意。

  又是一声入水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薛泱泱看见了沈宥瑕焦急的脸。

  ……

  薛泱泱再次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侧过头,看见了趴在床边的崔桓贽。

  只见他向来规整的外袍皱皱巴巴,睡着的时候都眉头紧皱。

  薛泱泱身上无力,挣扎着想坐起身,轻轻一动,崔桓贽便醒了。

  他看着薛泱泱的眼神惊喜又担忧:“泱泱,你终于醒了!”

  崔桓贽将薛泱泱扶着坐起来,又端来水喂她。

  温水入喉,让薛泱泱总算缓过来,她声音沙哑地问:“沈宥瑕没事吧?”

  崔桓贽动作顿住了,面容霎时沉冷下来:“泱泱,你问他做什么?”

  危急时刻,先向她伸出援手的人是沈宥瑕,她不问他,难道问眼前这无动于衷的崔桓贽吗?

  万般情绪当头,薛泱泱却没了向他反问的力气。

  她静静看着崔桓贽的眼睛,缓缓说:“没有他救我,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我当然要向他道谢。”

  崔桓贽怔愣片刻,不悦道:“你现在刚醒,不用操心这些,我自会去跟他道谢,你没有必要和他见面。”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吃醋一般,可崔桓贽如果真的爱自己这个妻子,对救了她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态度?

  一阵心痛猝起,薛泱泱闭上眼,慢慢捱过后。

  她轻声说:“你说得对。”

  崔桓贽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他接着说:“泱泱能懂就好,沈宥瑕和孟世妹才成婚,你要是又和沈宥瑕闹出什么传闻来,叫孟世妹如何自处呢?”

  听他又提到孟妧笙,薛泱泱此刻却已经没了以往那种心痛的感觉。

  大概她此刻,才终于彻底接受了‘崔桓贽所爱之人,至始至终只有孟妧笙’这件事吧。

  想想看,他对孟妧笙的在意这么明显,她居然历经两世才发现,真是被爱蒙蔽了双眼。

  见薛泱泱忽然不说话,崔桓贽低头去看她。

  柔软的黑发垂在她脸侧,整张脸苍白得触目惊心。

  他心里莫名不安,俯身过去抱住薛泱泱安抚。

  “泱泱,你莫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薛泱泱只点点头,闭眼睡去。

  第二天一早,薛泱泱醒来,肚子空瘪。

  说好了守着自己的崔桓贽不见了踪影,薛泱泱平静地唤来婢女扶自己下床。

  婢女替她梳妆后,又笑盈盈道:“夫人,世子特地为您准备了点心,午膳前您先填填肚子吧。”

  薛泱泱看向桌上的茯苓饼。

  她拈起一块细细咀嚼,来京快十年,她还是吃不惯这味道。

  咽下后,薛泱泱又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孟妧笙最爱吃的点心。

  薛泱泱顿时索然无味,让婢女扶着自己到外面去透透风。

  谁知她还没走多远,就看到游廊处正在对峙的崔桓贽和沈宥瑕。

  薛泱泱一怔,旋即放慢脚步,悄无声息走到一处刚好能听见两人交谈声的假山下。

  耳边随即传来崔桓贽的声音。

  不复往日的温和,变得森冷而疏离:“沈丞相,你既然娶了妧笙,就好好待她,少来招惹薛泱泱、掺和崔家的事情。”

  沈宥瑕则是嗤笑出声:“要是那日我不管,任你在哪儿干站着,泱泱还能活着吗?”

  崔桓贽没说话,薛泱泱下意识抬眼看去,发现他的神色冷清到摄人的地步。

  她呆愣了下,又听见他说:“那又如何?”

  崔桓贽神色平静,语调也平静,“薛泱泱就算是死了,也是崔家的鬼,轮不上你管,少做些落人口舌的事情,让妧笙为难。”

  原来……她的生死,崔桓贽竟是半点都不在意的。

  一阵窒息感淹没了薛泱泱,这一瞬,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冰冷的湖水里。

  游廊处的空气也是一片寂静,连沈宥瑕都失语片刻。

  就在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一个侍卫脚步匆匆的朝崔桓贽和沈宥瑕走来,一见两人,就立即下跪禀告。

  “崔世子、沈丞相,陛下急召!匈奴集兵北犯,已至我朝边境朔州城!”

第6章

  薛泱泱只觉天灵盖被猛然一锤!

  ——匈奴比前世早了近半年起事!

  上一世,这场战事极其惨烈,朝廷折损了十万大军,丢失城池数十座,北地百姓民不聊生。

  薛父率兵迎敌,战死在了前线,而从一开始便主战的沈宥瑕,也是因这事才被打入天牢。

  薛泱泱浑身发寒,待崔桓贽与沈宥瑕离开,她立即也回了将军府。

  然而薛父也被召见入宫,她一直等了大半日,才终于等到了薛父回来。

  父女二人有段时间未见了,薛父见了她很是惊喜。

  “泱泱,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爹爹?”

  薛泱泱亦是万般滋味,但她免去寒暄,直入主题:“爹爹,陛下是不是让您率兵迎敌?”

  薛父面色严肃起来:“是,可你怎会知晓此事?”

  薛泱泱没解释,又直接说:“女儿也想一同出征,征讨匈奴。”

  薛父立马神色大变:“胡闹!如今你贵为崔家的世子夫人,哪里犯得着干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

  薛泱泱随即说了第三句话:“女儿还想同崔桓贽和离!”

  薛父被她这连续三句话弄懵了,不可置信地问道:“泱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薛泱泱直接跪下,一双眼通红地看着薛父:“爹爹,女儿才知道,崔桓贽其实一早就心有所属,娶我也只是为了让孟妧笙能顺利嫁与沈宥瑕、让圣上安心!”

  说着,薛泱泱一抹眼泪:“况且娘以前也说过,女子不应只困在后宅,更要有一番自己的天地……爹爹,您不是也说过,我们父女二人要并肩作战吗?”

  她要离开崔桓贽,要化解匈奴进犯的危机,更不能让薛家再落到前世满门抄斩的下场!

  战事初起之时,便是她最好的机会!

  言罢,薛泱泱额面点地:“望爹爹成全。”

  薛父好似被定住的人偶,良久,却叹了口气:“爹这次不能答应你。”

  薛泱泱抬头,愣愣地看着薛父,又听见他说:“陛下让我今日点兵,明日就出发,你既为崔家妇,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还想说什么,薛父却直接一扬手,制止了她。

  “来人,送大小姐回去!”

  “爹爹!”

  可无论怎么说,薛泱泱还是被管家强制地送回了崔府。

  薛泱泱有些失魂落魄地进了府。

  行至院内长亭,却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不就是落了个水,连晨安都不去请,现在更是私自出府跑回娘家去了,真是个不懂规矩的。”

  “出身将门的粗野之人哪里懂这些礼仪,也不知用什么手段狐媚得世子非要娶她!”

  薛泱泱脚步重重往前,那两人见此,立即吓得血色全无慌忙下跪。

  薛泱泱没有和这两人计较。

  这些难听的话,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只怕更多。

  而这一切,都是崔桓贽带给她的。

  薛泱泱回到房内,刚坐下不久,崔桓贽便来了。

  他步履匆匆,见了她就立即关切道:“泱泱,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就出府了?”

  “……我没事。”

  薛泱泱心神不定:“只是爹爹明日便要带兵出征,我有些担心。”

  崔桓贽拉过她的手,关切道:“泱泱别怕,岳父之前就在北地作战,战功赫赫,定会没事的。”

  会吗?

  薛泱泱想到前世薛父的惨烈下场,沉默不语。

  崔桓贽便用手揉揉她的眉心,说:“不说这些了,昨日游湖之后,孟妧笙也受了些风,听闻是病了,你和她关系近,也去走动走动。”

  这话让薛泱泱回了神。

  事关孟妧笙,崔桓贽想知道她的近况,这时又不担心她同沈宥瑕会碰上了?

  薛泱泱心里一阵烦苦,此刻忽然就不想再和崔桓贽周旋。

  她推开崔桓贽的手起身,冷冷道:“夫君既然担心孟小姐,不如自己去看吧,我很忙,没空。”

  说完,她便径直离开。

  身后,崔桓贽神情怔愣,

  第二日,薛父果然出征。

  薛泱泱日日心急如焚,前线却一直未有消息传回。

  一连大半月,这日夜里,薛泱泱坐不住了,“腾”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她要直接去前线!

  衣裙、首饰,全都不要,带上银枪、骏马便可。

  刚打开放着银枪的箱子,房门却突然被推开。

  薛泱泱心下一惊,转头看见了一身朝服的崔桓贽。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听见他冰冷的声音。

  “泱泱,为何收拾东西?你要去哪?”

第7章

  薛泱泱心慌一瞬,又很快冷静。

  她站起身,笑着说:“我能去哪里?不过是想着这枪放久了,需得拿出来擦擦油。”

  崔桓贽紧皱的眉头放松,心里那点隐秘的不安被揭过。

  是啊,薛泱泱除了待在他身边、待在薛家,还能去哪里呢?

  崔桓贽将薛泱泱带到梳妆镜前坐下。

  他温热的手掌按在薛泱泱肩头,说:“娘子既然已经嫁给我,就不必再去做那些舞刀弄枪的粗俗事。”

  “来,我来替娘子梳妆。”

  薛泱泱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崔桓贽,目光却蓦然一空。

  恍惚间,薛泱泱好似听见成婚那日帮她梳头的妇人说的话。

  “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随;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相偎依……”

  夫妻恩爱,方能举案齐眉。

  可是崔桓贽给她的爱从一开始便是假的。

  他不仅不爱她,甚至也看不起她的武将出身。

  薛泱泱在泪意漫上来之前转过身,止住了崔桓贽的动作。

  “夫君刚下朝回来,就别为泱泱费心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崔桓贽看着薛泱泱晶莹湿润的眼,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好,待我洗漱好再来找泱泱。”

  薛泱泱目送他离开。

  她刚刚还沸腾的心绪被崔桓贽这么一搅和,彻底冷却了下来。

  不能冲动,要从长计议。

  毕竟战争中,单凭她一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思考一整夜,第二日,薛泱泱直接来到了沈府。

  她需要一个带兵出征的机会,而主战的沈宥瑕可以帮助她。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找沈宥瑕。

  坐在桌前的沈宥瑕看见她,惊讶一瞬,又如常地笑起来:“泱泱,身子可好些了?上次本想探望你,结果被崔桓贽拦住了,后面也一直没机会找你。”

  “多谢沈丞相挂心。”

  薛泱泱没有多余的表情,直接坦言道:“我此番前来,是有事想求沈丞相帮忙。”

  沈宥瑕笑着道:“泱泱不必如此,只要我能做到,必会帮你办成……”

  话到一半,薛泱泱却直接屈膝一跪,拱手请求:“请沈丞相帮我请旨,让我为朝廷出征,抗击匈奴!”

  沈宥瑕怔在当场。

  薛泱泱继续说:“我想沈丞相也知道,此次匈奴集齐十二部一同南下,绝不会是只掳掠几城就能罢休!”

  “我父亲虽勇猛,但他一人又怎能抵挡十二部大军,如今京内可堪重用的将领寥寥无几,我作为薛家女,是出征的不二人选!”

  沈宥瑕的神色几经变化,终于松开紧皱的眉。

  “泱泱所言极是,你快起来吧,我会去同陛下阐明缘由,尽力说服。”

  薛泱泱闻言,心中大喜。

  “多谢沈丞相!”

  她欲起身,沈宥瑕立即伸手要扶她。

  薛泱泱下意识一退,却不想脚下一趔趄,向后倒去。

  沈宥瑕连忙改成拉她,却不料被冲劲带得往前一扑,两人顿时滚做一团。

  就在此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孟妧笙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第8章

  纵使和沈宥瑕之间清清白白,此情此景却还是让薛泱泱尴尬无比。

  她连忙推开沈宥瑕起身,想要冷静地解释:“孟妧笙,你别误会,刚刚是我差点摔倒了,沈宥瑕只是想扶住我才会变成这样。”

  孟妧笙眼睛都红了:“可你为何要来找宥瑕,还要和他单独待在一块?”

  薛泱泱刚想说原因,就被沈宥瑕截住了话头:“我们自然是有要事商量。”

  孟妧笙僵住了,半响,她忽然擦掉眼泪,哽咽道:“我知晓的,我相信你们不会有什么的。”

  沈宥瑕对这样的孟妧笙怜惜不已,走上前抱住她低声宽慰。

  薛泱泱尴尬不已,立即离开了沈府。

  几日后,薛泱泱收到了沈宥瑕的信件,说事情已办妥,圣上三日后便会下旨让她挂帅出征。

  薛泱泱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

  她将信件收起,又拿出一张写好的和离书。

  战场上九死一生,离开前,薛泱泱还是想和崔桓贽说清楚,她不会再是他的妻。

  当面告别,也算有始有终。

  薛泱泱拿起那杆银枪,往崔桓贽的书房走去。

  她直接推开门,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唇舌纠缠着的崔桓贽和孟妧笙二人!

  纵然早就知道崔桓贽真正爱的人是孟妧笙,可亲眼看到这场面,还是让薛泱泱浑身僵直,如同血液凝结。

  这时,孟妧笙小小惊叫一声,躲进了崔桓贽的怀里。

  崔桓贽看见薛泱泱,有一瞬的怔愣与心虚,接着却是沉声问道。

  “薛泱泱,你为何不敲门?”1

  此情此景,薛泱泱只觉得可悲可笑。

  孟妧笙从崔桓贽怀里探出头,可怜兮兮地说:“泱泱,我同崔世兄一块长大,难免有些情难自禁……”

  崔桓贽眼神一柔,这时才注意到薛泱泱手上的银枪,面色瞬间冷了下来,语气冰冷的警告道。

  “薛泱泱,你不要做出伤害妧笙的事情,今日之事也不要说出去,否则只会将我们四人的关系闹得更难堪。”

  薛泱泱感觉整颗心已然麻木,笑着摇了摇头。

  “我爱谁或不爱谁,皆是坦坦荡荡,不像你们,总是别有所图!”

  说罢,薛泱泱转身便走。

  这日之后,薛泱泱和崔桓贽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崔桓贽为边疆战事忙得焦头烂额,却突然发现薛泱泱不似往常那般关照他。

  她不再日日为他送来莲子汤,饭后亲手做的甜点也消失不见。

  他有些烦闷,终于决定还是主动去找薛泱泱。

  到薛泱泱房中时,她正在看书。

  听到动静,她看过来,淡淡唤他:“世子。”

  这称呼让崔桓贽眉头一皱,思量片刻,才上前道:“陛下亲封了一名从未听过名号的征北将军,明日就要援军驰援北疆。”

  “陛下命我为送军使,你有什么什么想跟岳父说的,可以告诉我。”

  他觉得自己的台阶已经给的很明显,薛泱泱也不可能不担心薛父。

  谁知,薛泱泱听了他的话后,神色只惊诧一瞬,就恢复了冷淡。

  甚至拒绝了他:“不用了,不必劳烦世子。”

  崔桓贽话被堵住,胸口也是一堵,随即拂袖离去。

  第二日晨起,薛泱泱连早饭都没出现。

  崔桓贽眼神更沉,穿上朝服往城门去了。

  碧空如洗,大军整装待发。

  百官列阵,官道两侧更是乌压压围了一众百姓前来送别。

  崔桓贽一直等在城楼上,直到侍卫上前禀告:“崔大人,征北将军已经出宫,往这边来了。”

  “知道了。”

  崔桓贽起身走到百官之前后,就远远见得一女子骑着白马,朝城门而来。

  她一身银甲,肩上的大红披风随风高高扬起。

  侍卫忙递上公文提醒崔桓贽:“崔大人,该上前念誓师词了!”

  崔桓贽却置若罔闻般,只目光死死地看着那女子骑马奔近。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崔父班师回朝那一日。

  黑压压的大军中,唯独一个小娘子骑在马上,红衣鲜艳飘扬。

  薛泱泱骑马行至大军前。

  霎时间,战鼓铮铮、号角高亢。

  薛泱泱未曾下马,只居高临下朝着的崔桓贽淡然抱拳一礼。

  “征北将军薛泱泱,请送军使誓师相送。”

第9章

  头上华美繁复的珠钗不再,薛泱泱将长发挽成了再简单不过的高髻。

  她的眉眼分明未变,却添了一丝冷冽与凌厉。

  崔桓贽还在震惊的余韵中,有些恍惚。

  “泱泱,你为何在这儿?”

  昨夜还与他同床共枕的人,今天竟成了挂帅出征的主将。

  薛泱泱也没想到今日送军出征之人会是崔桓贽,有几分震惊。

  片刻,她看着男人的眼睛,不躲不闪,言简意赅道:“我找了沈宥瑕帮忙,求了圣上,身为薛家女,奉旨率五万大军出征。”

  “而今我是骠骑大将军,薛泱泱。”

  崔桓贽的愕然没持续太久,很快变回了平日里从容的模样,只有眉微锁:“原来之前你找沈宥瑕,为的是这事。”

  “是。”薛泱泱唇角微勾,目光清浅,“也是你同她卿卿我我那日,我是想去告别的。”

  崔桓贽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

  眼前之人身披戎装,坚毅又清秀,像把即将出鞘的利刃,不复往日的大气柔美,却叫他觉得熟悉。

  崔桓贽忽然想起自己同薛泱泱的初见。5

  约莫六年前,薛家初来乍到,受邀参与崔府的宴会。

  薛泱泱在贵女的聚会上挨了欺负,委屈得很,却将鞋脱下来,直接砸到说得最欢的小姑娘脸上。

  等人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是薛泱泱衣发不整、光着脚丫,手里还拎着双绣鞋,大有一副“谁敢出头砸死谁”的架势。

  那时的孟妧笙揪着他的衣摆,目光新奇又有些鄙夷:“不过说了她几句,就这样蛮横,真是不懂规矩。”

  崔桓贽深知这些高门贵女叽叽喳喳起来有多刻薄,却无意解围,噙着抹笑隔岸观火。

  最后是新科及第的进士沈宥瑕帮她说了话。

  薛泱泱看向他,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在她那张黑黝黝的脸上格外醒目。

  一如划破黑夜的星火。

  再见面,是在练武场,大概是薛家来京两年。

  养在京城,薛泱泱小巧的瓜子脸变得白皙如玉,她梳着如今日的高髻,一身红色劲装流火如云。

  衣袂翻飞间,她将一牛高马大的男人撂倒在地。

  她很快直起身,一甩长发,利落得不行。

  “如何,服不服!”

  她红润饱满的嘴唇微微上扬,不羁又飒爽。

  一双璨然得杏眸中还带着几分挑衅和得意的锐利。

  这时两厢重合,崔桓贽才恍然惊觉,当年那个神采飞扬、明媚热烈的小姑娘,已成了如今这副沉静无波的模样。

  崔桓贽薄唇紧抿,声音沉得有些发颤,“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薛泱泱却不甚在意,笑意依旧,“崔大人不在意,崔家也觉得我这个嫡妻可有可无,不是吗?”

  他忽然哑口无言。

  在薛泱泱的目光下,半晌,他声音艰涩:“你在崔家、在我身边,并不如意,现在你既然要走,当年又何必嫁与我?”

  他竟倒打一耙,不过看起来相当在意。

  他的这份在意也让薛泱泱有几分愕然。

  她叹了口气,将话说开:“从前,我以为你真心待我,我与你两情相悦,便也愿意去学、去当一个端庄贤惠、事事周全的嫡妻。”

  “崔桓贽,你根本不爱我,又何必做戏,难为自己、哄骗我?”

第10章

  这儿人多眼杂,薛泱泱到底没有说得太明显。

  两年前,她嫁进崔家,压着性子在高门大户里强撑,皆是因为崔桓贽。

  两人相爱,她才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上一世她以为的情真,这一世的夫妻相守,皆被这世无意撞见的真相给打破了。

  他亲口说的,他真心所爱之人,是孟妧笙。

  他娶她,不过是为了让圣上对崔家放心。

  城门外的夏风不复醺然,反而有种肃杀的呼啸。

  薛泱泱的头发与披风皆被风扬起,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长眉黑眸,挺鼻薄唇,朱红衣衫的官服。

  她见过许多面的他,在战场的肃杀,在家中的柔情……

  崔桓贽下颚紧绷,眸光晦暗:“你都知道了?”

  身穿官服,眼神凌厉的他却是自己头一回见。

  其实,薛泱泱早察觉到了这人平静温和下的暗涌。

  崔桓贽敏锐,甚至尖锐,柔和是他的伪装。

  他有着一副诗集中俊美文人的壳子,丝毫不露里头的内核。

  那里头是黑是白,薛泱泱分辨不清,也已不想分辨。

  她稍点头:“是,我都知道了,薛家无意涉及朝堂争端,我也知道了崔大人真正爱一个人时,是何种模样。”

  “你说,是何种模样?”崔桓贽露出一个稍显冰冷的笑,有些咬牙切齿地反问。

  “反正不是你待我的模样。”薛泱泱的嘴角也勾起一个弧度,却堪称平和。3

  “崔大人,你所扮的知心爱人,真的很差劲。”

  可再差劲,也险些将她骗过了。

  上一世薛泱泱同崔桓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她深知他的体贴与热切。

  几番同生共死,他们互为对方的后背。

  最后打了胜仗回京,她认清了沈宥瑕,心痛欲绝。

  之后她再见崔桓贽,竟是在牢中互诉衷肠,这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重活一世,她想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同他成了夫妻,结果却走到了这一步。

  崔桓贽闻言身形一顿,好似刚刚重塑的抵抗又被她这句话击溃。

  “你怎知,我就是做戏?”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有些迟疑。

  同薛泱泱成亲,几分权衡、几分真情,他自己都琢磨不清那真情占多少。

  可他清楚自己当下的感受。

  纵然薛泱泱挂帅出征在即、她看透了一切,他也并不想失去她。

  薛泱泱缓缓垂眸。

  这一世黯然神伤之时,她曾无数次在心里回想,又反问自己,难道上一世崔桓贽对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若崔桓贽对自己没有真情,怎么能将戏演得那么真,彼此将后背交付?

  可倘若有几分真情,他又怎么能说出那样冰冷的话。

  两方思绪反复拉扯,反复质疑,将她折磨地痛苦不堪。

  桩桩件件的细节,终于,落水之后,她认清。

  目睹崔桓贽和孟妧笙的亲吻之后,她死心。

  崔桓贽的确不爱自己。

  在那一刻,她才接受,崔桓贽从始至终都是居高临下的。

  纵使他以身入局,对她的各种、各种,亦是冷眼旁观。

  薛泱泱抬起眼看他,笑着摇摇头:“需要犹疑、反复确认的东西,就是没有。”

  “知道你同我不过是逢场作戏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看一些恩爱夫妻、一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都忍不住去想他们前路如何。”

  “现在我不会纠结了,因为路是人走的,就像,我选择离开你。”

  薛泱泱看着他,眸色清浅。

  “崔桓贽,我从不欠你的,是你负了我。”

  这话说完,她泪意上涌。

  薛泱泱从小泪腺就发达,一点小事就容易哭。

  如今,忍了这么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大敌当前,出征在即,她深知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直接将和离书塞进了崔桓贽手里。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她想上马,崔桓贽却牢牢攥住她的手,甚至将这封和离书与她一同囫囵抱入怀中。

  “薛泱泱,我不会放手。”

第11章

  薛泱泱也没预想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崔桓贽会做出如此举动。

  这人看着温和,对自己柔情蜜意,实际上那种高门大户里独有的傲慢总在他的眼角眉梢影影绰绰。

  那股克己复礼的劲儿,仿佛只要有一点出格的举动,就会立马朝人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如今怎能……

  薛泱泱的心沉顿一瞬,两人和离的关系未曾公之于众,这一幕不知要传成什么样的送行佳话。

  她用力推开崔桓贽,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男人好似还没相信她要离开的决心一般。

  只是上一世她出征为救一负心之人,又被一人佯装出的真情所打动。

  也许不是佯装,可上一世的事情,也该随生死散去。

  如果她早想通这一点,也不至于对崔桓贽的‘真情’如此深信不疑。

  而后,这一世,痛过、哭过,终于能明白阿娘所说那句“女子不该只困在后宅之中,更要有一番自己的天地”是何等深刻的含义。

  今生出征,她不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所身为‘薛泱泱’的自由,与薛家的平安。

  一太监适时出现,催促道:“陛下有令,出征的时辰到了,崔大人。”

  薛泱泱翻身上马,声音仍有些哽咽,却坚定非常。

  “皇命已至,崔大人,请吧。”

  崔桓贽空滞不再,亦敛了表情,正了身形,从容不迫又别有威严。

  “将士们!如今匈奴犯我大安朝,为了国家的荣誉,为了百姓的安宁,你们即将踏上征途。”

  ……

  “盼众将士们,誓死保卫家园,令敢侵犯我国疆土的敌人胆寒!”6

  话落,战鼓擂动,号角齐鸣,百姓振臂高呼。

  薛泱泱也久违地感觉到热血沸腾。

  在澎湃的心绪间,她看向崔桓贽。

  战场上杀敌的铁血男儿是他,朝堂之上拨弄风云的也是他。

  崔桓贽此人,所处何位置,皆能游刃有余,除了,当她薛泱泱的夫君。

  思及此,薛泱泱一勒马绳,大喝道:“众将士们!随我出征,誓死保卫安朝国土与百姓!”

  不过,一场闹剧总有结束的时候。

  上一世所受的苦楚,这一世所明真相后的挣扎,终究在这次出征尘埃落定。

  京城、高门贵府,皆不是她想待的地方。

  何苦为了一个男人,苦苦自困?

  她只想当薛泱泱,回到她所熟悉的北地,面对她熟悉的敌人,同战友把酒言欢,在战场上纵马杀敌。

  薛泱泱一袭红衣如火,明眸皓齿,美得叫人不忍逼视。

  崔桓贽仰头看她,再次想起之前的那一眼惊鸿。

  自幼年起,崔桓贽便在近乎刻薄的环境里长大。

  喜欢什么便会被崔父剥夺,一句“你不能表露出你的喜欢,既成软肋,就会一刀致命”轻易将他束之高阁。

  待他在这种环境中沉淀成了冷心冷清的样子,回过神来想要质问时,崔父已驾鹤西去。

  一直以来,世家为了维护门阀稳定,只在内部发展联姻,若无利益牵扯,世家不与外族通婚。

  当今圣上有遏制倾向,不如世家先行,权仍在手,不在婚姻之事上落人口舌。

  所以,崔桓贽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孟妧笙并无可能。

  可紧迫感与反叛感催着他一晌贪欢,哪怕只有半刻,也能觉得心情舒爽。

  因着皇权忌惮,薛泱泱也好似被他的攻势打动。

  他娶了她,权衡利弊之余,他想,如果妻子是薛泱泱,那他可以、也愿意忍受。

  婚后,他发现她变了一个模样,谨小慎微、步步斟酌,成了个适合摆在高门大户里的嫡妻。

  她这样做皆是为了他,他也乐意与她逢场作戏。

  毕竟薛泱泱这种小姑娘,一摸就透,都不够他玩一遭。

  甚至都无需他出手,就在那样的环境里瑟缩进了壳里。

  只是,这时他才发现,薛泱泱在她那副柔软漂亮的软壳里,柔韧非常,任由外力如何,都没有给她留下痕迹。

  她依旧是那个明艳热烈的姑娘。

  分明在同一个环境里,却与他背道而驰。

  她绝对不能离开他。

  崔桓贽仰头看她,神色沉稳从容,还是那句:“薛泱泱,我不会放手。”

  薛泱泱却未答,只是转头垂眸看了他一眼。

  而后,一声。

  “驾!”

  她的腿一夹马肚,策马扬鞭,率领着大军,疾驰而去。

第12章

  车轮滚滚,兵器碰撞的铿锵之音交织,马蹄声响彻云霄,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一路往北疆雁门行进,薛泱泱也得知前线在匈奴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朔城失守,攻入雁门,即将入关、直入朝内北境腹地。

  连日奔袭下,薛泱泱命大军安寨扎营,好好吃喝、稍事休整。

  酒足饭饱后,薛泱泱在自己的帐篷旁坐着休息。

  自幼时起,每有战事侵袭,薛父和薛母都要出兵迎敌。

  而后,她十二岁那年,母亲便死在了战场上。

  匈奴人于薛家而言是熟悉的敌人,也有着更深的国仇家恨。

  之后,薛家镇守北疆之时,薛家人与匈奴人的战役未尝一败,甚至大挫其嚣张气焰,将其赶至漠北龟缩。

  前世薛父兵败,肯定另有隐情。

  薛泱泱的面前升起一丛篝火,将她出神的眸光染亮了。

  她回过神,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副将,还是她特意同圣上要的人。

  此人名叫姜愰,除了身形硬朗高挺外,生了副薄情的俊俏文人相,从前看他,就觉得他哪哪儿都不该是个参军打仗的。

  想完,薛泱泱又忍不住笑了,自己这样以貌取人,和那些瞧不起她是个女人、质疑她怎能来当将军的人有何区别。

  “有何好笑?”姜愰语气清浅,视线不动声色地略过她的脸。5

  云层稀薄,月明星稀,北地夏末的气温略有寒凉。

  近水背风之处,连夜晚的空气都稍显寂静。

  薛泱泱仰头看月,轻声回道:“久别重逢,自然欣喜。”

  姜愰是薛母捡回来的孤儿,两人一同长到十六岁,薛家奉旨回京后,他也随薛家来了京城。

  只是他未曾借用薛家的这层关系,而是自己在行伍中从基层做起,干到了巡防营统领的位置。

  一人身在军营,一人在府内学怎么当好一个大小姐,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

  上一世抗击匈奴,两人也曾并肩作战,濒临绝境时,也是他豁出性命,替她挡了一刀。

  思及此,薛泱泱打了个寒颤。

  一席厚毛毯随之落到薛泱泱身上。

  她恍惚抬眼。

  姜愰也在她面前坐下,暖光的火光将他的面孔照亮,冷淡的神色间竟添了几分温柔。

  “从前你身强体壮,和个小牛犊一样,现在竟会畏寒。”

  薛泱泱伸手将毛毯扯好了,裹在身上,终于觉得舒坦了些。

  这些做完,她才笑着说:“入京这些年,没受过什么身体上的苛责、吃不饱穿不暖的生存磨难,但是爱了不该爱的人,发现了一些注定的事情,有时候,会很怀念在雁门的日子,带兵打仗,有娘,有爹,还有你。”

  薛泱泱自幼在边关长大,看惯大漠黄沙、吃惯牛羊,乍见繁华闹市、亭台楼阁和精致吃食,一时间是觉得新奇又想靠近的。

  可之后,真要她从上阵杀敌的‘粗野孩子’变成衣发精致、一言一行端庄有礼的淑女,还是很不习惯。

  这期间,薛泱泱总是会想起娘亲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银枪,哈哈大笑的样子。

  姜幌说:“之前,我同薛家过来,本来也是想往后能照顾你的……”

  姜愰同薛母亲厚,对她这幅操心劲儿也是耳濡目染。

  不然他在雁门留守,早就能带兵打仗了,何苦困在京城这样久。

  薛泱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哪想这京城那么多繁文缛节、男女大防。”

  姜愰点点头:“的确,当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幸好现在……”

  说到一半,姜愰被她专注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止住了声音,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被她洞悉了内心。

  薛泱泱沉默片刻,在气氛就要沉下去之时开了口:“姜愰,大战在即,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段宁静的时光了。”

  她看向他,“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北境打仗的日子吗?”

1 阅读:107

悦旋讲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