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到: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如此看来,那些在史书上能留下姓名的“非常人”,大多际遇坎坷。到了后世,有人总结说:文章憎命达。
但凡事往往有例外,就像北宋时期的词人周邦彦,这位先生一生顺遂,词还写得极好。
一、仕途周邦彦出生在钱塘,也就是现在的杭州人,《宋史》上说他年少时“疏隽少检”——就是放浪形骸,有点不检点。
但是周邦彦从小就是学霸,因此被州推重,宋神宗的时候,正值壮年的他前往北宋国都开封游历。
元丰六年,这一年,因为“乌台诗案”被贬谪的苏轼写了《记承天寺夜游》,心情抑郁的他还写出了“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这样的句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而学霸周邦彦,则写出了一篇七千多字的《汴都赋》,献给皇上。
当时正值王安石变法,“新党”锐气正盛,周邦彦这篇赋恰恰歌颂了变法之后汴州的景象,因此很受新党欢迎。
神宗皇帝拿到这篇赋,看来看去很高兴,但却没法读——“赋”这种文体,读起来气势磅礴,但在其中容易用典,又多生僻字。
很多字宋神宗自己也不认识。
这就尴尬了。
但要不说人家是皇帝,脑子转得就是快,宋神宗一挥手,就把赋递给旁边的翰林学士李清阁:来,爱卿,你给大家有感情地朗读一下。
李清阁接过赋打开一看,心里骂了一万句MMP:那些字,他也不认识。但没办法,君让臣读,臣不得不读。
于是他就硬着头皮,碰到不认识的字就只读偏旁,就这样给读了下来。
君臣皆大欢喜,皇帝召见了周邦彦,将他提拔成了“太学正”。
因为一篇赋就被提拔,这是什么体验?
结果好日子没过多久,宋神宗死了,新党倒台,司马光等“旧党”上台,他们把支持新党的周邦彦赶出了京城,让他到地方上转悠去了。
周邦彦在地方上周转了十年,直到新党又把旧党打跑,大家想起曾经写《汴都赋》的周邦彦,又把他喊了回来。
因为一篇赋两次被提拔,这是什么体验?
周邦彦还没高兴太久,把他喊回来的宋哲宋也去世了,这时候上台的皇帝,就成了非常具有文艺气质,写的一首好字的宋徽宗。
二、情敌宋朝时候,“词”是可以配合音律用来唱的,周邦彦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词人”,因此他与青楼花魁,很会“唱词”的李师师往来密切。
但李师师有一个头号狂热粉丝,就是当时的皇上宋徽宗,有这样的情敌,这谁受得了?不过敢和皇帝“抢女人”,周邦彦不愧是“最牛文人”。
有一次,宋徽宗生病了,李师师以为他不会前来,就约了周邦彦前来赴会,两人正聊着天,宋徽宗来了。情急之下,周邦彦就钻到了床底下。
宋朝张端义在《贵耳集》中记载: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
宋徽宗给李师师带来了江南新进贡的鲜橙,李师师亲手剥开鲜橙两人吃了起来,直到三更时分,宋徽宗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宫。
宋徽宗走后,周邦彦钻了出了,把刚才的情形写成了一首词——《少年游·并刀如水》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美人用纤纤玉手拿起光洁的并州小刀,切开了泡在盐水里的新橙,与情人一同品尝,室内暖意融融,薄烟袅袅,男子聆听美人奏起笙箫,转眼夜深,男子起身作别,美人轻声问:已经三更了,你今夜要在哪里入宿,外面夜冷,少有行人,不如就留下来吧。
这首词写下来后,李师师非常喜欢。
谁知,第二天宋徽宗前来,想要听最新的曲词,李师师一高兴就给唱了出来。宋徽宗一听,这是隔床有耳啊,于是他怒问:作词者谁?
李师师不敢隐瞒,只好说是周邦彦,宋徽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第二天上朝,他找了个借口,把周邦彦贬谪出京城。
老周听说后心里也抑郁,我这啥也没做,咋还被撵走了?好在李师师带着酒来送行,周邦彦喝着酒,又给写了一首词——《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李师师送别之后回到家里,发现宋徽宗又在,宋徽宗见到李师师红着眼睛,就问她是不是去送周邦彦了?
李师师点头回应,宋徽宗问:他丫的就没再写点啥?
动情的李师师将刚才的词唱了出来。
很有文艺气质的宋徽宗听完之后,非常感慨周邦彦的才学,他想来想去,就赦免了他,让他回来,并提拔他做了专管乐舞的“大晟府提举”。
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三、巨擘在宋代,婉约词被认为是“词中正宗”,后来什么都写的苏轼写下的“豪放词”其实并不被看好。
在词中,周邦彦被称为“婉约词的集大成者”,他的词带有极强的格律感,让音乐和词配合得特别好,清朝时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赞美:
词至美成(周邦彦字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
现在看来,在宋词中,能有这样一位未经艰难苦恨的词人,也算是一大幸事。
古人已作古,只留妙笔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