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夫海洋,洪涛接天,巨浪如山,视诸夷域,迥隔于烟霞缥缈之间。而我之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若履通衢。”
-- 郑和
2023年3月24日,我在乌斯怀亚的最后一天,外面下雨了。窗外近在咫尺的是一片平静的海,一艘红色的船永远停在那里。我坐在窗前读书。
这本书的名字是《黄金、香料与殖民地》,作者劳伦斯.贝尔格林。乌斯怀亚有很多小博物馆,里面展示着1519年麦哲伦航海时用的地图。
为了了解麦哲伦,我看了这本书。这本书是作者翻阅无数资料,并亲自走过麦哲伦海峡,以及麦哲伦去过的很多地方,撰写成的非常写实的小说。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基于当时航海日记的真实记录。
从1519到1522年,历经3年,260名船员,5艘船出发,回程却只剩下18名“鬼魂”一样的幸存者,1艘漏水的破船。他们完成了第一次水路环游世界的壮举。18名幸存者不包括麦哲伦,因为他已经死在菲利宾的宿务岛。
18名完成环球旅行的幸存者
麦哲伦客死他乡,死在一个欧洲地图上还是空白的地方。他的探险在当时并没有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荣耀和财富。他的妻子和孩子被当作人质。他的尸体被土著分成碎片,当成战利品。
他效忠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一世,在收获香料和黄金后,对麦哲伦的死毫不在意,并把一切功劳归功于自己。
麦哲伦死后,埃尔卡诺接替麦哲伦成了航行总指挥。最终所有的荣誉都归于他。甚至18名幸存者都获得了奖章、金钱和名誉。麦哲伦却被当时的人忽略,尸骨无存。
皮加费塔(Pigafetta),一位不为金钱,只为记录下完整航行的探险家。他的日记成了首次环球航行最完整、最权威、最珍贵的历史资料。在他的航海日记的帮助下,麦哲伦的英雄事迹才真实的展现出来。
麦哲伦是伟大的,Pigafetta更是伟大的。如果没有他的记录,我们永远无法窥见真实的历史,了解智慧、果断、偏执、残暴、自负、冲动,集迷人的优点和人性弱点为一身的,真实的麦哲伦。
航海日记还原500年前的真相
Pigafetta的职务是记录员。但因为他本人强烈的好奇心,他不仅记录航海,还记录岛屿上的土著风俗习惯、食物、语言。他甚至记录星星、海鸟、海洋生物。他还记录土著语言,写成《巴塔哥尼亚巨人常用语》。他的记录,开创了现代人类语言研究。
他写到:
“查莫罗部落不依靠任何科技,他们的航海技术非常先进。他们根据潮汐判断岛屿的方向和距离。
他们跟随傍晚回巢的海鸟找到陆地。他们研究云朵,大量云朵聚集的下方是陆地。如果云层带有翡翠色,下方的海水会有暗礁。
他们利用星盘和恒星的升起落下判断方向。他们用星座把天空划分为32个方向。他们的社会没有文字,但航海技术却比欧洲还要先进。”
麦哲伦使用的航海地图
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心的Pigafetta开始夜观天象:“与北极相比,南极的夜空没有太多星星。许多小星星分成两部分簇拥在一起,看上去像两团薄雾。”
Pigafetta并没有意识到他刚刚记录了一个重要的天文现象。这两团“薄雾”其实是两个绕我们银河系运行的不规则矮星系,里面包含了数十亿颗包裹在气体中的行星。如今,它们被天文学家称为“麦哲伦星云”(Magellanic Clouds)。
“印地安人一个男人可以娶很多老婆。他们好战,同类相食。也会吃老人和孩子。”
艰苦的航海环境,让他们很久都没有可以停靠的陆地,没有新鲜食物补给。船上的食物生蛆虫,船员连蛆虫一起吃下去。船上的蛀虫和老鼠不断破坏船舱,导致船漏水,船上的食物被污染。船员把老鼠也吃了。
经常用海水洗澡,船员身上都得了皮肤病,肢体腐烂,身体虚弱。长期缺乏营养导致大批人患上败血病。他人认为吃老鼠可以治疗败血病。
(后经科学家研究,老鼠体内能合成并存留维生素C。败血病的原因是因为缺乏维生素C,所以吃老鼠的确有帮助。后来,欧洲要求船员每天必须喝一杯橙汁,来预防败血病。)
他们到了南美洲,第一次见到一种“鸭子”或者“鹅”,又呆又肥,非常容易捕捉。船员实在太饿了,抓住这些动物直接生吃,毛都来不及拔。后来,这些动物被命名为“企鹅”。
他们猎捕海狮,当时他们没见过海狮,就称它为“海狼”。几名船员把船停靠在海边,到岸上猎捕海狮。回来时却发现退潮后,船搁浅了。他们无法回到海里与大部队汇合,只好到岸上把自己装进死去的海狮肚子里取暖,活过寒冷夜晚,第二天被麦哲伦解救。
Pigafetta写到:
“我们已经有3个月又20天没吃过任何新鲜食物了。我们吃的饼干不能称之为饼干,而是爬满蠕虫的饼干屑。”
除了惨绝人寰的艰苦环境,还有无法预测的海洋气候。麦哲伦凭着丰富的航海经验,和谨慎正确的策略。把团队一次次从死神手中救出来。
“麦哲伦总指挥在通过打通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海峡时,展现出了出色的航海技巧。他命令瞭望员爬到最高处,观察前方航线和障碍物,又派侦察队坐划艇去前方探路、堪察地形。舰队再根据勘察好的航线前进。
麦哲伦甚至用品尝海水的味道来判断与内陆的距离。海水淡,就是内陆的方向。海水变咸,就是太平洋的方向。他克服了地理大发现时代最大的挑战之一,即带领一支舰队在恶劣天气中穿越数百英里未标示在地图上的岛屿群。”
但麦哲伦航海最大的考验不是海洋,而是内斗。作为一个葡萄牙人,不怎么会说西班牙语,带领一群西班牙人去航海,还要与一个西班牙官员分享指挥权。这是麦哲伦面临的最大挑战。
麦哲伦是一个遇强越强之人,最容不得别人挑战他。在航行过程中,他不但多次镇压了船员叛乱,对抗过狂风暴雨,还横渡了海峡,穿越了太平洋。这一切成就靠的都是他坚定的意志和残暴的管理。
船员们之所以有勇气和决心环行地球、甚至敢于冒险前往世界的边缘,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麦哲伦的强硬措施。恐惧感是他激励手下船员的最重要手段,对船员而言,与大海上遇到的危险相比,麦哲伦更加可怕。
麦哲伦镇压叛乱,夺取完全的指挥权后。利用酷刑惩罚叛徒以及违反纪律的船员。他使用类似“五马分尸”的刑罚,活生生扯断船员的四肢。
长期的海上生活,同性事件在所难免。根据西班牙法律,同性恋是违法的。所以,麦哲伦处死了发生同性恋的船员,引发了很多人的愤怒和恐惧。这是他“众叛亲离”的众多诱发因素之一。
此外,他独断专行,虽然航海技术上他的确天赋异禀,但缺乏沟通,导致民怨沸腾。
后期,他经常向岛国居民炫耀武器,为船队带了不必要的灾祸和战争。他的性格冲动易怒,让本来可以用外交手段和平解决的问题,恶化成一场军事战争。也引发了很多船员的不满。
他对基督教的狂热宣传,对岛国居民的残暴杀虐,自负而引发的匹夫之勇,最终导致了他在宿务岛的死亡。
乌斯怀亚废船
麦哲伦之死
根据Pigafetta的日记,他们到达菲律宾的宿务岛,离“香料”群岛(今天的印度尼西亚群岛)近在咫尺了。如果找到香料岛,就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开通欧洲通过香料群岛的水路。
但麦哲伦又开始忍不住向当地君主展示欧洲先进的武器。恰逢本地两座岛屿争斗已久,君主于是求助麦哲伦。让麦哲伦帮忙攻打另一个岛屿。
有点得意忘形的麦哲伦一口答应下来,并且狂妄地称,不需要本地援军,自己的船员和欧洲武器可以一敌百,轻松取胜。麦哲伦的参战计划,得到了几乎所有船员的反对。大家劝他,要以航海目标为重,不要参与本地斗争。而且船员现在非常疲惫,很多重病缠身。
麦哲伦不听,执意管闲事。结果死在战役中。一场恶战中,他带领一小群船员,抵挡了1500当地人的进攻。他一直在等其他船员增援,却没有等来任何人。因为很多船员早已对他不满,他们任由麦哲伦在麦克坦海湾被土著人乱刀砍死,其实就是借土著人之手杀死麦哲伦。
麦哲伦本来以为只有几十个岛民会参与战争,没想到来了上千人。这也是因为他强迫岛民信仰基督教,不信教的人就被他下令杀死,并烧毁他们的房屋。由此引发了民愤,让好多岛的人都来志愿参战,其实是报私仇。
麦哲伦的自负、鲁莽、对宗教的狂热,让他慢慢偏离了寻找“香料”群岛的最初目标,致使他死在梦想成真的前一步。
麦哲伦死得悲壮。人们通常认为,他的死由严重的战术失误和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判断造成。对于荣耀的渴望,对于宗教的狂热使他误入歧途,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在航行过程中,麦哲伦凭借出众的个人才智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不仅战胜了暴风雨和坏血病等天灾,还躲过了船员叛乱等人祸,最终他却无法逃脱最大的祸害:他自己。
麦哲伦既有英勇和不畏艰难的一面,也有愚蠢鲁莽的一面;既有聪颖敏锐的时候,也有盲目和非理性的时刻。
麦哲伦是一个想要逃离自身所处时代的人,更是一个让理想屈服于本性的远见卓识之人。
麦哲伦处于逆境时总是斗志昂扬,这更让人钦佩。每到关键时刻,他的坚韧不拔、足智多谋和非凡勇气等优秀品质就会显露无遗。他曾计划去寻找香料群岛,却被葡萄牙国王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但他最终还是成功地游说西班牙国王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在航行途中,叛乱分子在圣胡利安港夺取了三艘舰船(差点还夺取了第四艘),但没过多久,麦哲伦就在几乎没有援兵的情况下一艘接一艘地夺回了船只,并成功镇压了叛乱。
当手下官员们质疑海峡是否存在时,麦哲伦找到了海峡;当下属因前景不明而不敢进入太平洋时,他毫不犹豫地率领船队进入浊浪滔天的大海。临死前,他还抵挡住了1 500人的进攻。
激烈的战斗结束后,麦哲伦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在麦克坦海滩附近的水域四处飘荡。
在菲律宾民众心中,麦哲伦不是一位勇敢无畏的探险家,而是侵略者和杀人凶手。
我的感想
看这本书时,几个章节都让我感动哭了。当船员和麦哲伦都丧失信心,在太平洋上航行了98天没有见到陆地,濒临死亡时。他们突然看到陆地,狂喜尖叫时,我也仿佛身临其境,忍不住激动落泪。
看到18个幸存者拖着“如鬼魂一般”的躯体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庆祝自己的幸存,而是忏悔罪恶。我也忍不住落泪了。
看到另一艘船的船员,被葡萄牙囚禁,有的在狱中死去,有的被监禁了半生。我感到心痛。他们本来也是和18个幸存者一起环游世界的探险家,因为走晚了一步,成了阶下囚。
很多人都崇拜麦哲伦,我却被Pigafetta深深触动了。本书作者说,中国也有一位伟大的航海家:郑和。
郑和在明朝皇帝朱棣的大力支持下,7次下西洋。每次带领几百只船,2-3万人从中国航行到东南亚,到印度,到非洲,甚至到澳大利亚。他的航行规模比麦哲伦的260人5艘船大了十倍、百倍。他的所到之处和航线长度,比麦哲伦多7-8倍。
但西方当时不了解中国的先进。而且中国的大航海时代只维持了一代皇帝,朱棣死后,下一任皇帝开始闭关锁国,不允许航海。甚至烧掉了郑和下西洋的所有航海日记。
所以,很久很久,世界只知道麦哲伦,不知道郑和。只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大航海,不知道中国的大航海。
由此可见,记录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记录,很多事情等于没做。没有Pigafetta,500年后的我们不会知道麦哲伦这一路发生了什么。
Pigafetta每天写日记,没有中断过一天。到达西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日记日期和本地日期相差一天。那个时候还没有国际日期变更线。他因此发现了东西半球相差24小时。
由于Pigafetta的详细记录,西班牙再去香料群岛的道路非常清晰。他记录的岛国和土著的生活习惯、服饰、食物、语言,为人类学家留下了珍贵的史料。他对语言的记录是人类现代语言研究的开端。人类学家还在他的记录中找到了部落迁徙的规律。
其他的船员也有写航海日记,但要么没有坚持,要么不够详细,只有Pigafetta提供了最全面、最权威的记录。
Pigafetta将事件、插图、描述、内心感悟写在一起,所有内容都交叉引用并以黑、蓝、红三种颜色墨水分类书写。
郑和下西洋的航海日记如果能完整保存,他为人类创造的成就将超过哥伦布、超过麦哲伦。
所以,Pigafetta是麦哲伦壮举的见证,就如同人类是宇宙伟大的见证。
因此,我也想做个记录员,见证世界各地的自然风光、人文风俗、普通小人物跌宕起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