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村的胡云山喜欢听人墙角,无论对方是谁,年岁、相貌、为人如何,他都有兴趣去探听对方的私密。
胡云山的父亲有天牵着一个小女娃回到家,让儿子带去歇息。当时胡云山正和发小讲着他刚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趣事,头都没抬一下。
胡父一直不见他过来,随口扯了一句:“这就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了!还不赶紧过来照看好!”
果然,这话一出,胡云山有了反应,不再一心想着和发小八卦,转而过来带小女娃去客房安顿。
小女娃名叫雪晴,如今看着顶多十岁。结果一问,雪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道:“你们一家子的年纪加在一起还没我一半大。”
胡云山听见这话,捂着肚子笑了半天。他以为是小孩子的胡闹,笑着摸摸她的羊角辫,并不当真。
就这样,雪晴在胡家住了下来。
一天晚上,胡云山起夜,偶然看到雪晴领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往自己房中去。
此时若是家里的其他人在场,必定会跟上去问个明白,更别说是爱听墙角的胡云山了。
他这会儿没露面也没出声,就躲在门外听了个痛快,不知不觉竟然天光大亮了,他还没听尽兴。直到听见父母房中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才放轻了步子回到自己房间。
回到自己房里后,胡云山的心情久久激荡不宁。他从未听到过这么多外人的家事私事。
原来,那雪晴昨夜和那名新来的少女在房中并未做什么,竟是足足说了一夜的话,谈话的内容全是别人家的隐私。
过后几天晚上,胡云山又看到了少女跟着雪晴过来的身影,于是照旧躲在门外听墙角,不知不觉就是一夜过去。
他从一开始的兴奋难言到后来的惊讶怀疑。从这两位姑娘的谈话中几乎可以听到整座城里的大小趣事,甚至连县太爷家里的母猪生了几窝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胡云山因此暗暗料定她们不是普通的凡人。
某天,他路过邻居全子家,听见里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争吵声来自一对年轻男女。
胡云山想起前几夜在雪晴门外听到的,又往邻居家的院子看去,暗自叹了口气:“这全子也真是!非得为那每月的几两银子把唯一的女儿送去别人家里当丫鬟,还想瞒着自己媳妇儿,一被发现,可不就要大闹一场嘛!幸好全子他爹及时拦住了,将孩子抢了回来,不然可就不止吵一顿的事了!”
正想着,迎头走来一老一少,正是全子他爹和全子的女儿。全子的妻子看到女儿回来,大哭着上前,一把将孩子抱住,又骂了全子几句,才带了孩子回屋去。
全子他爹重重拍了自己的儿子一掌:“你得多没用才要靠卖女儿过日子!再有下次,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了!今日若非我刚好赶上别人的牛车,我的乖孙女可就真回不来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胡云山愣住了:“怎么听他们的意思,全老伯刚刚才把孙女抢回来,可为什么雪晴她们会提前知道呢?”
他犹觉得不可置信,甩甩头清醒了一会儿,只当是巧合。
又过了几天,他到街市上买和菜饼吃,往日常去的是刘大婶那一家。可今日不巧,刘大婶没开张。后来一连几天,竟都没来。
胡云山忽然想起,先前似乎从雪晴她们那儿听说过这刘大婶家的事:
刘大婶的儿子自小有些聪明劲儿,作的文章还被附近的王举人夸赞过。这不,全家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最近凑足了盘缠给他上京赶考。
结果早都放榜了,刘子还没回来,也不与家人通信。
刚好他上京那段路传来有山贼出没的消息,家人都为他担忧。刘大婶更是连铺子都关了,要和丈夫外出去找儿子。
若是雪晴她们说的没错,那刘子应当并没碰上什么山贼,而是正在和勾栏里的妓子们寻欢作乐,忘记了归家的事。
旁边一个摊贩见胡云山天天都来,和他说刘大婶这段时日都为儿子的事忙进忙出,短时间内是没法再做饼卖了。
胡云山随口道:“诶!年轻人去见见京城里的风采罢了,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摊贩只当他不知道,朝他看了一眼:“没那么简单哟!说是被山贼掳走了!不然那孩子一向孝顺的,这回怎会连封信都不回了!”
胡云山道:“哪有什么山贼拦路,分明是人小伙子舍不得回来,贪恋京城的繁华罢了,若是你也……”
话还没说完,那摊贩白他一眼:“你这人咋这样说话!好歹吃了人刘大婶家的饼好几年,这嘴里咋就没一句能听的!你可别让刘大婶听到了,她最护这个儿子了,听到你这么污蔑,准跟你没完!”
胡云山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后来过了快一个月,胡云山再来时,刘大婶终于开张了,只是一脸苦相,看着憔悴不少。
胡云山匆匆买完饼就要走。旁边那个摊贩看到他,冲他招手。
胡云山过去后,摊贩上上下下打量他,满眼都是惊奇:
“小兄弟,你先前是怎么猜到的?诶呦!还真让你给说中咯!刘大婶的儿子压根没遇着什么山贼!
原来啊,是拿了家里的辛苦钱在那乱七八糟的地方游走。家里人千辛万苦才找到他,结果他还不知道错,说要留在那儿给什么头牌写戏本子,再也不去考功名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上回是我冤枉你了啊!好小子!让你一说就中了!”
胡云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了。这回他是确信了:家里那两位姑娘,不但知道别人家的私事,还能预测到别人家未来发生的事。这就非常神奇了!
这些天他早已养成深夜偷偷起来的习惯,只为趴在雪晴那屋外听个畅快。
然而这天夜里,他等在姑娘们门外许久,也没听到里头有说话声,但却有烛光透出来。他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失望地离开了。后来第二天夜里依旧如此,什么也没听到。
到了午间,胡云山的母亲突然惊讶叫道:“哎呀!刚准备用来炖汤的老母鸡怎么不见了?”
胡云山听见了,也出来帮忙找,但却是连一片鸡毛都没发现。
吃中饭时,他发现雪晴一口也没吃,但将自己那份饭菜偷偷端到了房里。
他大摇大摆跟上去,将小女娃吓了一跳。
雪晴被他吓哭了,哭声引来了胡父。胡父以为儿子要对这小女娃做什么,赶忙将他扯出去,训斥了几句后脸上仍是怒意未消。
“我还能拿她怎么的?再说爹不是早说了她是我未来的媳妇儿……”胡云山讪笑着。
胡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别给我装糊涂!你知道我当初那么说是为着啥!”
顿了顿,他接着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你婶母家的养女。你也知道,去年年底你婶母走后,家里就彻底没人了。人小女娃在你婶母重病垂危那些年,像亲女儿一样照顾着。如今咱们将她接过来养着也不算什么,你可不许因为心情不好了就拿她撒气……”
胡云山更是惊愕:“我早就听说过婶母家有个懂事又能干的养女,又是彻夜服侍又是上天山采雪莲,还会去干苦力给婶母挣来药钱,一直以为起码和我一般大,结果才这么大一点,不可能吧!”
胡父捋着胡子喃喃道:“我当初看到也觉得不太像,可那家就这一个小女娃,断不可能是旁人了……”
这天夜里,胡云山没再听墙角了,而是在看到雪晴领着少女进屋后光明正大走过去,敲开了她们的房门。
雪晴一看是他,也不像白天里那般惊慌,露出个微笑道:“怎么?今日还没被你爹训够?”
胡云山及时抵住房门,以商量的语气道:“我对你屋里那位姑娘一见倾心,若是能让我与她见上一面,坐下来说说话,我就不把白天你偷偷将家里的饭菜留给外人吃的事告诉爹娘。”
雪晴虽长得矮小,这时却突然一下就伸手弹到了胡云山的脑门,力道十分之大。胡云山不用摸就知道,如今自己脑门上必定有个肿包,心里更加确信这两姑娘不是普通人。
他忍着痛央求道:“只是见上一面,若是……”
“晴儿,让他进来吧!咱们吃了他们家这么多米粮,见一面不打紧的!”
不等他说完,里面的少女发话了。
胡云山一听这话,立马推开小女娃闯了进去。里面果然端坐着一位少女。若忽视掉少女嘴里的一片鸡毛和嘴角血迹的话,他兴许真会一眼爱上这位艳若桃李的美人。
“你……这……家里那只老母鸡是你吃的?”胡云山一时间不知所措,指指地上的血迹,又指指少女嘴巴周围的“证据”。
“你从我们这儿听来这么多秘密,拿点东西换换怎么了?难道没听过‘天机不可泄露’吗?”雪晴在他身后突然发话。
胡云山看看矮他一截的小女娃,又看看坐在桌旁的少女,三人就这么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因为心中的恐惧,声音还有些颤抖:
“唉……我早就猜到你们不是凡人了,只是我家应当也没有亏欠你们的……若是你们吃够了,就……赶紧走吧!”
“哟!你倒是听墙角听够了!这就不让别人活啦!”雪晴对他很是不屑。
少女连忙喝止自己的妹妹,转头又对胡云山道:“叨扰您一家多时了,别担心,等我们找到下一家,很快就会离开的。”
胡云山一惊,暗想:“这两个妖怪难道还要去祸害别的无辜百姓吗?只怕我害了别人啊!”
那雪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嗤了一声:“你这人也是有趣!平日听了人家墙角还四处宣扬,别人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倒是先把别人当恶魔了!”
胡云山被看穿心思,脸上羞愧万分。最后只留下一句:“那你们尽快离去吧,免得吓着老人家……”随即逃也似的窜出了门,一眼都不敢看那个满嘴血腥的少女。
几天后下起了大雪,在一个雪夜里,一大一小两只白毛狐狸从胡云山家里跳了出去。
胡父在客房里捡到一封信,是雪晴留下的,说是有了亲生父母的消息,要去寻找。
胡云山看到信后松了口气:“可算是把这俩瘟神送走了!千万别再回来了!”
这以后,雪晴和少女都再也没出现过了。而胡云山从她们那儿听来的全城人家的秘事还在不断发生,可胡云山似乎是什么都听腻了一般,此后非但不爱听墙角了,偶尔见村里的妇人聚在一起说长道短,还会投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