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天降灾难，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国师预言，宋氏有女为神女转世，可令天下太平。
我那不受宠的嫡姐，在祭祀台上翩翩起舞，成功令乌云消散。
她成了最尊贵之人，命人断了我双足，丢进山里喂狼。
后来，人们发现她并不是所谓的神女，又来求我。
神女爱世人，我可不爱。
我是巫女。
……
1
我隔着厚厚的雨幕，看着嫡姐在祭台上翩翩起舞，默默在心中又温习一遍动作。
一会儿，我也将跳这支舞。
国师预言，神女神魂随宋氏女转世。
神女神魂选择了谁，一舞便知。
我看着嫡姐脸上的专注与乞求，忍不住叹了口气。
丞相痴恋我娘亲，连带着将我也捧在心尖上，这本就令嫡姐嫉恨不已，如今我再有了这层身份，她怕是更不平衡了。
一舞渐毕，豆大的雨点仍然重重砸下，百姓议论四起。
“看来这宋大小姐并不是神女转世。”
“怪不得丞相偏宠二女儿，想必是早有感应。”
就连老夫人派来观礼的嬷嬷也叹了口气，让丫鬟好生打伞，莫要淋到我。
“以后，二小姐便是相府最尊贵的小姐了。”
可，随着台上最后一个动作落下——
雨点戛然而止，压城的乌云褪去，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驱散每一寸黑暗。
祭台之上的嫡姐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眼眶微红，第一抹阳光打在她脸上，显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
百姓立刻反应过来，跪拜一地，振臂高呼，歌颂神女恩德。
“大小姐竟是神女……”给我打伞的丫鬟惊呼出声，手一颤，伞沿上滴落的雨水被甩了进来，溅在我的衣裙上。
隔着人群，她冲着我勾起一抹笑，满目得意。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相信。
怎么会？
娘亲明明说过，我才是神女。
爹和老夫人派来的嬷嬷已经一股脑拥了上去。
批狐裘的批狐裘，递暖炉的递暖炉，擦水的擦水。
神女尊贵，事事以神女为先。
我和嫡姐是相府的马车送来的，如今已经载着淋了雨的神女先行回去。
只有贴身丫鬟小青一脸不忍地看着我，出言安慰：“小姐，就算不是神女你也是大人最宠爱的女儿。”
只是这话，只怕她自己都不信。
回去时，只见府中下人一片忙碌，见我只是称呼一声“二小姐”便又匆匆前往嫡姐的院子。
小青气不过，怒道：“这就没了规矩，小心我禀告大人……”
“算了。”我拦住小青，目光看着那人影绰绰的院落，“她是嫡女，本就尊贵，如今我与她更是有天壤之别。”
只是我不解，明明自幼时起，母亲就信誓旦旦说过，我是神女。
我也确实，能够感应天地。
我回到院落，准备找到母亲询问，只是怎么也找不到。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冲出去，抓着一个路过的婢女询问：“我小娘呢？”
婢女看着我，神情古怪：“姨娘冲撞了大小姐，被夫人带走了。”
耳边轰的一声，我踉跄两步。
大夫人成日就想着如何发卖我小娘。
如今被大夫人带走，只怕没有好下场。
可我母亲谨小慎微，对待夫人小姐更是毕恭毕敬，怎么可能冲撞大小姐。
我松开丫鬟，朝着嫡姐的院落跑去。
见到大夫人，我双膝重重磕下：“求夫人放过我小娘！”
大夫人朝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便上前重重给了我一巴掌。
“吴姨娘不懂规矩冲撞了大小姐，二小姐也要在这里妨碍大夫诊治，下人送药么？”说过，我才是神女。
2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将我的脸打歪了过去，疼得我渗出了眼泪。
我将血沫咽下，额头再次触地：“求夫人放过我小娘，辛夷愿终身侍奉嫡姐。”
大夫人看着我的眼泪皱起了眉，眼底的厌恶分明：“果然是那个狐媚子的女儿，相府教养多年竟也学会了这套。”
不是的。
自打我记事起，母亲对父亲总是神色淡淡，冷脸相对，无论父亲送来多少珠宝华服，她也不会对他露出一个笑。
我不解，躺在母亲怀里问她为什么这样对父亲，明明父亲待我们这样好。
母亲只是轻拍着我，默默流泪。
那些眼泪落在我脸上，滑过嘴角，又苦又涩。
这些大夫人并不知晓，她只瞧见母亲眼眶红红，便断定是母亲扮柔弱装可怜勾引了父亲。
夫人将手中茶盏摔到我面前，冷笑一声：“要跪去祠堂跪，跪在这是相跪给你父亲看么？若是耽误了华儿治疗你便是天下罪人，只怕你和你小娘千刀万剐都不够！”
杯盏在我面前碎裂，滚烫茶水溅在右手手背上，我用另一手掩住缓缓起身，朝大夫人行了礼，转身退出去，在祠堂跪下。
我知道，这是大夫人的惩罚。
为了母亲，什么我都得认下。
如今嫡姐是神女，就算父亲疼我，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无所顾忌的偏袒。
嫡姐卧病在床，皇宫的来人和赏赐已经络绎不绝送入府中，父亲忙完来找我时已是深夜。
面对责问，大夫人只是冷冷一瞥：“华儿回府时已是昏迷不醒，吴姨娘拦在门前耽误神女治疗岂不有罪？二小姐跑来华儿院落中大吵大闹也是那没教养的，老爷你说，我罚她们可罚错了？”
父亲脸色大变：“你将吴姨娘如何了？”
大夫人目光冷冷并不答话，她身旁的嬷嬷上前一步：“夫人只罚了姨娘跪在柴房，只是大小姐如今是为天下祈福的有功之人，大人如此偏心当心寒了大小姐的心。”
“吴姨娘也是盼女心切，夫人略微惩戒也已经可以了。”
父亲不忍娘亲被罚，一如既往偏袒。
大夫人垂下眼皮，道：“既如此，那我就放了她，由二小姐去照顾华儿来赎清她和姨娘的罪孽，如何？”
父亲当即就同意了。
我知道父亲疼爱我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女儿，在他心中母亲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母亲无事便好。
我俯身拜谢：“谢夫人宽恕。”
只是从我的视角，恰好看清夫人眼皮下掩盖的怨恨。
母亲被放出来了，发丝凌乱，脸颊红肿，明显被打过了。
她扑过来哭着握住我的手，但又被嬷嬷拉走了。
大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一把分开我们，皮笑肉不笑：“二小姐主动请愿去照顾大小姐，姨娘就不要耽搁了，姨娘还是好好收拾一番，别叫大人觉得我们夫人欺辱了你。”
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棒，暗含威胁，我们又哪里听不懂呢。
母亲哭着回去了，我则去往嫡姐的院子。
一进门，就见嫡姐慵懒倚靠在床榻上，瞧着我，满目得意。
“宋辛夷，还不过来伺候我洗脚？”
我打好水，跪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脚没入水中。
下一秒——
水盆被她一脚掀翻，重重踹在我心口，骂道：“贱人！你想烫死我啊？”
我被这一脚踹得往后倾倒，坐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她的丫鬟迅速上前给了我一巴掌：“二小姐这是嫉妒大小姐能跳那祭祀舞故而用热水烫大小姐的脚吗？”
“只是二小姐再怎么嫉恨也无用，还是认清自己低贱的身份。”
一盆水大半掀翻在我身上，根本不烫。
我并未辩解，跪下道歉。
嫡姐与夫人只想发泄怒火，不必做无用的辩解。
待我重新打水为嫡姐戏完脚，她才满意：“你就在这里和秋蝉一起吧，我夜里要喝水。”
我在嫡姐床前站了一夜。
这夜怎么如此漫长，让我将双膝的酸软的疼痛每一分的品味得如此清晰。
我在心中算着日子，还有多久及笄。
还好，这难熬的日子左右不过还有月余，待我嫁入三皇子俯中，便能脱身。
3
没过几日，宫里发来帖子，邀所有贵女赴宴。
我们都知道，所有人都是陪衬，只有嫡姐是主角。
这一日，她打扮得极为娇艳又贵气，长发被尽数挽起，带着金灿灿的黄金头面，中央一只鸾鸟衔这一颗珍珠，坠于额间。
出门前，她上下瞟我一眼，见我打扮素净，露出满意之色：“若不是怕人说相府没了规矩，你都不配与我乘同一辆马车。”
她的丫鬟挤开我，凑上去，伸出手让她搭着，“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必能赢得所有人的目光。”
如她所言，嫡姐一出现，所有贵女都凑上去恭维。
“宋大小姐恍若神仙妃子，怎么叫那个庶妹赢了第一美人的称号呢。”
“什么第一美人？宋小姐是神女，怎么是那个俗物能比的？”
“早便看那宋辛夷不顺眼了，每每说什么‘让与姐姐’，一个庶出的玩意儿本就低贱有什么资格说让。”
嫡姐听着满堂恭维，开心地与众人笑成一团。
这些贵女为了讨好嫡姐不让我落座，我便只能站在中央，任他们奚落。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昔日玩伴。
尚书府家嫡女，曾在宝月阁与京中第一富家的女儿争夺一簪子，因为银钱不够被人嘲笑，是我路过提她解了围。
将军家庶女，曾被小姐妹孤立，在马球会被众女围攻，是我与她组队，助她拿下魁首。
还有官阶较低人家的女儿，被高门子弟看上强取豪夺，是我出手解救。
可如今，她们，一一回避我的视线，不让我落座在她们身边。
直到皇后款款而出，见我无座，才叫人赐座。
这晏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轮举杯换盏，皇后开口叫了嫡姐：“华月真是人比花娇，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可有中意之人？”
我与三皇子遥遥相隔。
只一眼，就叫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恨不得立刻将所有委屈与他诉说。
嫡姐红了脸，轻飘飘看我一眼。
“谢皇后娘娘夸赞，臣女的确有了心仪之人。”
“哦？”
我的紧张被她看在眼底，有些恶劣地勾了勾嘴角——
“臣女自小在御书房学习时，就对三皇子一见倾心。”
此话一出，纵使皇后娘娘一时都有些无措。
京中谁人不知，丞相家的二小姐与三皇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连皇上也曾赞许这对娃娃，极好。
“母后……”
三皇子着急说些什么，却被皇后一连三个好打断：“好好好！本宫也瞧着月华极好，与我儿甚是相配，本宫这就请旨皇上，为你们赐婚。”
嫡姐跪下谢恩，三皇子还想说什么，被皇后低声呵斥。
席间众人纷纷恭喜嫡姐，瞧着我的目光更加讽刺。
我全然不顾这些目光，只固执地盯着台上，希望他做些什么。
可最终，他也躲开我的视线，什么都没做。
宴会后，他在隐蔽处找到我，满眼愧疚。
“辛夷，你知道的，我没办法的。”
我用帕子拭掉眼泪，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皇上还没有赐婚，一切还来得及。”
可，与我自幼相识的竹马却摇了摇头：“辛夷你知道吗，她嫁谁，谁就是太子。”
“辛夷你等等我，我知道你不想做妾，我也舍不得你被你嫡姐磋磨，你等等我，等我登基，我封你做贵妃，享无上荣光。”
他的眼底闪着光，全是对权利的期盼，哪还有半点我的影子。
我的心终于坠落谷底，碎了满地。
是我傻，人人都可能抛弃我，凭什么觉得三皇子不会呢，竟将他当做救我出泥潭的希望。
我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拂开他的手：“不必了，从今往后，你我不必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