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宸接到朋友电话时,刚结束便利店的兼职,坐上末班公交。
“阿宸,听说你答应云城许家的亲亲事了?”
“嗯。”
“你想好了吗?云城距离咱们海城十万八千里,你这是打算再也不见项婉姿了?”
听到这个名字,江宸的手僵了一下。
“结婚以后,我们自然不会再见。”
朋友叹了一口气:
“项婉姿也真是,和你谈了三年地下恋,眼看要公开了,结果她前男友回来了……”
项婉姿是江宸的养姐,出身优越,个人能力也出众。
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已经在海城第一的公立医院做到心外科主任。
是圈子里公认的才女。
江宸的父亲是项家的司机。
六年前车祸去世后,他便被项家认为养子。
三年前,是项婉姿在他十八岁生日那晚,带着一身酒气闯进了他的房间。
在那之后两人便谈起地下恋。
江宸收回思绪,“不说她了吧。”
“对了阿宸,你哪天走?我喊上大家为你饯行。”
“我买了一个月之后的机票。”
“项婉姿那边的朋友……”
“不必告诉他们。”
离开海城的事,他并没有告诉项婉姿。
事实上她也无暇顾及。
自从半个月前,她的前男友安牧野回国。
这段日子,她都没有回过项家。
挂了电话,有新消息提醒。
江宸拿出来看一眼,是好友群有新人加入。
这个群是项婉姿和闺蜜的私聊群。
有一次项婉姿喝醉了,她闺蜜通知江宸去接人,江宸因此才被加进群里。
后来他就时不时在群里被喊去做一些跑腿的活儿。
其实江宸心里清楚,在项婉姿这些闺蜜眼里,他从来都只是她家佣人的儿子。
总之和男朋友扯不上半点关系。
群里的新成员和大家打招呼,江宸一眼看到了他的昵称:牧野。
是安牧野。
安牧野的头像是半块心形玉佩。
江宸点进去看大图,确定自己没看错。
项婉姿脖子上常年戴着半块心形玉佩,连亲密时都不曾摘下来过。
有一次江宸不小心碰到,她还为此发了很大脾气。
原来,和安牧野这半块是一对。
群里人争相和安牧野打招呼:
【野哥回来了!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兄弟几个组局,给你接风洗尘。】
【瞧瞧我有生之年等到了啥,咱这群是不是就快有姐夫了?】
这条消息,特意艾特了项婉姿。
项婉姿平日工作忙,很少回复群里消息,这次倒是秒回:
【野哥刚回来,你们尊重点。】
群里人起哄得更热烈了。
江宸关闭对话框,按黑了手机。
原来前任真是无可取代的。
安牧野一出现,他和项婉姿三年的地下恋,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像肥皂泡,风一吹,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回到家,江宸发现项婉姿在客厅沙发。
2
脚边趴着雪白蓬松的一团。
“雪球。”江宸轻唤。
白乎乎的小狗立马抬起头,朝他摇了几下尾巴。
项婉姿放下杂志:
“回来这么晚,留在学校排练了?”
她刚洗完澡,黑发湿漉漉的有几缕在脸颊边,五官精致柔美。
“有点事,所以回来晚了。”
江宸是舞蹈学院的,国标舞专业。
但最近晚归不是因为学业,是为了做兼职赚钱。
他就快结婚了,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总需要一点钱傍身。
但这些,项婉姿都不会知道了。
项婉姿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小狗:
“以后它只能待在你房间,不能到处跑。”
江宸一愣,“雪球惹麻烦了?”
雪球陪伴他已经有七年,于江宸而言,它不仅是一只狗,更像是亲人。
项婉姿神色冷淡,“野哥不喜欢狗,过几天他会来,你记得把雪球关好。”
江宸垂眸,“好,我知道了。”
转身要走,项婉姿又喊住了他。
“前几天你送给我的曲奇饼干,是在哪家店买的?”
“不是买的,是我做的。”
“明天再做一盒,野哥很喜欢,上次那盒他一口气吃掉了。”
江宸半天没说出话来。
原来他上次亲手为项婉姿做的饼干,她转头就送给了安牧野。
他的一颗心缓缓沉到海底。
“我最近没空做饼干了。”
……
回到房里,江宸洗了澡,敲门声响起。
“睡了吗?”
女孩的声音坦坦荡荡,听不出一点养姐之外的暧昧。
江宸关了吹风机去开门。
门打开,项婉姿就倚在门口,“一个月之后是你生日,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江宸看一眼走廊,怕有佣人经过,“你还是进来说吧。”
关了门,项婉姿忽然从身后抱住他。
她抬起下巴,炙热的吻带着情欲落下来。
江宸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她,后退两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别这样。”
“怎么了。”她明显不悦,“因为雪球的事不开心?”
江宸没说话。
项婉姿再次将他圈进怀里,脸贴在他胸口,深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再寻常不过的亲密,在两人之间更是发生过无数次。
此刻却让江宸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疙瘩。
“放开我。”
项婉姿没勉强,转身松了手。
“你学校附近新开了个楼盘,两百多平的大户型,送你一套作为生日礼物,怎么样?”
“不用了。”
一个月后,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以后他所有的生日,都不会跟她一起过了。
“这是什么?”
女孩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宸愣了一下,转过身,就见她手上拿着一个档案袋。
他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档案袋里是他的转校申请,申请转到云城舞蹈学院,两边都已经批准了。
项婉姿没来得及追问,手机在这时忽然响了。
她拿出来看一眼,在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眼底溢出了淡淡的温柔。
门关上之前,江宸听到她压低声音的一句,“野哥。”
几天后,黎月江宸从便利店下班,发现自己在群里被艾特了。
是安思雨安牧野。
【月儿阿宸,你是这群里除我之外唯一的女男人,应该说在我之前,你是唯一一个。】
3
江宸不知道安思雨安牧野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接着往下看,仍是安牧野。
【阿宸,晚上我们在会所,你一定要赏脸过来。】
江宸没打算回复,直接关闭了对话框。
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项婉姿半小时前打来的。
可能是因为他没接,她又给发了信息。
【雍府305包厢,过来坐会儿,就当给野哥面子。】
江宸收起手机,拖着步子走到公交站台。
公交车到了,站台上的人一个个上车,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司机大叔好心问了一句,“小伙子,走不走?”
江宸沉思几秒,“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
转身,他走到马路对面去等车。
半小时后,江宸抵达雍府。
刚走到305包厢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女孩的笑声。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婉姿,你家那个叫江宸的几岁了?好像也有二十多了吧。”
“你说婉姿姐的小跟班?你这么关心人家年龄干什么,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
“你们不觉得江宸长得很像男模吗,宽肩窄腰,身材比例完美。”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就不知道在床上怎么样。”
“那你得问问婉姿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人家说不定早尝过了。”
“婉姿是那样的人吗?”
“婉姿也是正常女孩啊,正常女孩看到江宸那样儿的,都得起反应吧。”
“胡说什么呢,婉姿这些年一直等着野哥呢。”
包厢里的女孩们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其中夹杂着一道柔柔的男声,说不出的惹人怜惜,“婉姿,你该不会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对江宸那丫头……”
“他们嘴欠,你也信。”
项婉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板正严肃。
如果不是前几天的晚上,她还将他压在卧室墙上,不顾他反抗地强吻他。
江宸自己都快信了,自己和这个女孩真的没有半点关系。
同伴听项婉姿这么说,立马转了口风。
“就是,野哥你别多心,婉姿对你痴心着呢,这么多年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咱们看得最清楚了,你离开这三年多,她身边都没有过男朋友。”
“江宸就更不可能了,婉姿又不眼瞎,怎么看得上一个佣人的儿子?”
“别说婉姿了,我都看不上江宸,他那么差的出身,又偏偏长了一张勾人的脸蛋,只能给女孩当玩物。”
江宸眼眶胀得生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转身要走,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包厢里的女孩们显然也听到了,“谁在外面?”
江宸僵硬着抬起手,推开门。
他逆光站在那里,身影纤细柔弱的一抹,远远看上去,好似随时会融化在光里。
那群女孩们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忽然良心发现,对他格外热情。
“江宸啊,快进来坐。”
“江宸,你什么时候来的?大家刚才喝多了,发酒疯呢。”
江宸默不作声地捡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沙发正中间,安牧野紧挨着项婉姿而坐。,两人之间的气氛舒适又亲密。
项婉姿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从始至终,没朝江宸的方向看过一眼。
安牧野忽然问江宸,“阿宸,婉姿说你是舞蹈专业的?”
江宸抿唇,“嗯。”
安牧野笑了,“既然今天大家这么高兴,你给大家跳支舞呗。”
“对,江宸跳一个,给咱们助助兴。”
“是啊,咱们还从没看过江宸跳舞呢,大家说想不想看?”
项婉姿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兀自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
杯子里暗红色的液体反射着灯光,映照在她眼里。
她眼里一片漆黑,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4
江宸收回视线,“我跳不了。”
旁边的女孩动手动脚,“今天是野哥的接风宴,人家都开口了,你还矫情什么?”
江宸往后缩,没让女孩碰到自己,“我不……”
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江宸,就当给野哥一个面子。”
项婉姿说这句话时,甚至没看他一眼。
江宸整个人僵在原地。
“跳一个!”
“跳一个!”
江宸忍着酸胀的眼眶,声音很轻却坚决,“我腿受伤了,跳不了。”
众人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这才发现他小腿上绑着纱布。
安牧野忽然起身朝他走过来,一脸歉意,“阿宸,你的腿怎么了?”
江宸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轰”的一声。
安牧野身体一歪,直接在他面前倒了下去,额头磕在了茶几边缘。
“野哥!”
项婉姿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将人搂进怀里。
江宸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明明没碰到安牧野,安牧野怎么会在他面前跌倒。
“啪”一声,在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醉醺醺的女孩们停下来,愕然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江宸捂住半边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项婉姿。”
项婉姿怒不可遏,“江宸,野哥只是想看你跳舞,你在学校天天跳,给他跳一个又怎么了?”
“你不跳也就算了,野哥也没勉强,他好心好意来看你腿上的伤,你为什么要把他推倒?”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恶毒!”
江宸当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看着她,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了,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就是和他谈了三年地下恋的女孩。
过去三年里,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和他耳鬓厮磨。
情到浓时,一遍遍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让他一辈子别离开她。
江宸曾经一度以为那就是爱情。
毕竟除了没有名分,两人做尽了情侣之间该做的事。
却原来,她的身体和心可以分得这么开。
“我没有推他。”
他强撑着晕眩站起来,留下这句话,便趔趄着走出了包厢。
项婉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宸,眼底一片灰暗,仿佛再也透不进半点光亮。
她的心脏骤然缩了一下,起身想要追出去。
安牧野却在这时发出一声低吟,“婉姿,我头好痛。”
项婉姿低头看他,“野哥,我带你去医院。”
安牧野笑了,“婉姿,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
江宸接连一周都没见过项婉姿。
她工作很忙,过去三年里,如果不是为了特意等她回来,江宸和她其实很难遇见。
深夜,江宸走进客厅,在沙发上看到了她和安牧野。
安牧野额头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挽着她的一只胳膊不知在说什么。
她听得很认真,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
江宸收回视线,一个都没说,转身上了楼。
开门的时候,从他的房间传出两声低低的狗叫。
楼下的安牧野忽然变了脸色,“婉姿,家里有狗?”
项婉姿朝江宸的房间看了一眼,很轻地皱了下眉。
“关在房里,你放心,不会跑出来。”
安牧野对她这个答案似乎不满意,语气越发的楚楚可怜了:
“婉姿,你知道我不喜欢狗,也答应过我家里绝不会养狗的,怎么能食言呢?”
有那么一瞬,江宸很想解释。
雪球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了,一周后他就会离开,到时候会把雪球带走。
但他也知道,安牧野想要的不是他的答案,只是项婉姿的态度罢了。
江宸抿紧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卧室。
刚走没两步,雪球就扑到他脚边,围着他呜呜转着圈。
江宸知道它这是饿了。
他早出晚归,雪球被关在房里一整天,应该是佣人忘记给它喂吃的了。
他从包里拿出仅剩的香肠,剥开塑料纸递到雪球嘴边。
雪球吭哧吭哧几口就吞了下去,吃完又仰起脸来,朝他不停摇尾巴,显然是还没吃饱。
江宸只能将它抱进怀里,“现在厨房已经没吃的了,明早我给你拿早餐。”
“但你要乖乖的,只能在房间里吃。”
晚上睡觉前,江宸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项婉姿发的:
【来我房门口,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5
江宸放下手机,犹豫片刻后还是出了门。
在这个家里,他从来都只是寄人篱下,没资格说不。
刚走到项婉姿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男女暧昧的声音。
“野哥,轻点,我有点承受不住了……”
“婉姿,你也心疼心疼我……”
“野哥,我害怕,万一被人听到就不好。”
“怕什么,谁敢到外面乱嚼舌根。”
女孩的声音一点点变得破碎不堪,隔着门断断续续传来。
江宸浑身僵住,仿佛连血液都不会流动了。
他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房间,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呆坐到凌晨。
显然,那条信息并不是项南风项婉姿发的,是安思雨安牧野用他她的手机发的。
安牧野要宣誓主权,要她他彻底死心。
其实又何必多此一举。
江宸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风一吹满脸冰凉。
……
第二天早上,江宸是被楼下传来的狗叫声吵醒的。
他在梦中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就发现房间里的雪球不见了。
江宸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立马穿衣服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住,脚一软差点从楼梯滚下去。
“雪球!”
江宸疯了般从楼梯冲下来,连滚带爬到雪球跟前。
雪球早已不是平日里他熟悉的模样。
平时它摸上去暖暖的软软的,可此刻它是冰冷的,僵硬的。
江宸哆嗦着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抱进怀里。
雪球小小的身躯被鲜血染透了,血还在顺着它的爪子不停往下淌,把江宸的衣服都染红了。
地上有一滩污秽物,是雪球被打到大小便失禁留下的。
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满是厌恶:
“快把这死狗扔出去,臭死了!”
江宸抬起头,就见安牧野正捂着鼻子。
项婉姿看江宸的眼神里有不忍,但和她对安牧野的偏袒相比,淡得几乎看不见。
雪球在江宸怀里发出几声无力的呜咽之后,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江宸感觉不到痛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像一具行尸走肉。
“雪球,我抱着你,你放心地睡吧。”
“等你睡醒了,就会在温暖舒服的地方,再也不会被关在房里,不会饿肚子,不会挨打……”
安牧野问项婉姿,“婉姿,他是不是疯了?那狗明明都已经死掉了。”
“那么臭,血淋淋的,他还抱在怀里,真是吓死人了,他是不是不正常?”
项婉姿没有说话,看江宸的眼神里隐隐透出担忧。
江宸忽然抬起头,他看她的眼神那么陌生,像从未认识过她。
“项婉姿,你这个凶手。”
安牧野不忿,“喂,不过是一只狗而已,说什么凶手……”
江宸厉声打断了他,“你闭嘴!”
他两眼猩红,像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妖。
安牧野被他眼底的冷意震慑住了,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项婉姿将安牧野拉到身后。
“江宸,我说过的,它只可以待在房间里,不能乱跑。”
她的语气那么生硬,仿佛此刻说的不是一只有血有肉的小狗,只是被丢弃的垃圾。
江宸彻底崩溃了。
“它饿了!它昨晚就没吃饭,它饿得受不了,只是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它确实没有听话地待在房间里,你们可以骂它,把它抱回来给我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打死它!它是一条生命,它是活的,它也知道痛的!”
耳边仿佛有金属刺破空气的声音,那么尖锐,江宸感觉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不停地在想,雪球死之前有多痛,多无助……
它大约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曾经被它视作女主人的人,能对它下死手。
江宸呆滞地抱着怀里雪球凉透的身体。
雪球用自己的生命向他证明,过去三年,他有多傻。
他竟然和这样一个冷血残忍的女孩,同床共枕三年,甚至还曾期许一辈子。
江宸忽然低低地笑出声。
他在众人讶异的目光里,抱着雪球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前走。
刚走到大门口,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去。
6
江宸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里,他哭着求项婉姿不要抢走雪球的尸体,让他带回老宅门口的院子安葬。
安牧野说不行。
他指着自己雪白衣摆上的狗爪印,兴师问罪。
“这死狗往我身上扑,说不定有狂犬病,尸体必须扔去垃圾焚烧厂,不然说不定会传播病毒。”
江宸拼命解释,雪球没有狂犬病,它有定期打疫苗的,它只是黏人而已。
可安牧野不听,项婉姿也面无表情看着他。
最后,安牧野高高在上指着他:
“要我原谅可以,狗死了,你代替它下跪道歉。”
江宸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缓缓跪下去。
却在膝盖碰到地面之前,被项婉姿一把扯了过去,“你疯了吗!为了一条狗而已。”
项婉姿吩咐佣人把他手里的狗尸体抢走。
江宸拼命挠打嘶喊,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眼睁睁看着那脏兮兮的一小团被扔上了垃圾车。
车驶了出去,他在项婉姿怀里昏了过去。
江宸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胸口的刺痛让他的脑子一点点变得清晰。
那不是梦,是他昏迷前真实发生的事,雪球的尸体真的被他们当作垃圾处理掉了。
他痛苦地将脸埋进掌心,再抬起头,眸子里已经只剩下一片空洞。
他再也不会为了项婉姿难过,一次都不会。
……
项婉姿晚上回来时,见楼上房门紧闭着,拉住一个佣人问:
“他呢,今天出门没?”
江宸醒来后,连续三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饭菜都是佣人送去的。
他却也只吃了一碗粥,其她的原封不动撤走。
佣人战战兢兢:
“没有,赵妈说少爷一句话都不说,他和少爷说话,少爷也没有一点反应,赵妈说有个病叫失语症,莫不是少爷得了那个病……”
赵妈是家里和江宸最亲近的佣人,他去都不管用的话,别人去更无济于事。
项婉姿皱着眉,佣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片刻后,她转身上楼,停在江宸卧室门口,“江宸。”
敲门没得到回应,项婉姿直接拧开门把手。
那道身影正安静坐在书桌前,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项婉姿动作停下来。
她本想进去,但看到他好端端坐着,悬着的那颗心好似忽然就落到了实处。
她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后,转身离开,没进去打扰他。
他不想见她,她心知肚明。
江宸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一本笔记本。
有些年头了,纸张都微微泛黄。
他平静地一页页翻过去,每翻一页,就撕下放进旁边的碎纸机。
6月13日:项夫人把我带回来,他说这里就是我以后的家,我问爸爸呢,项夫人说以后我没有爸爸了。
9月8日:我被表少爷关在了杂物间,是婉姿打开门找到了我,她递给我一根棒棒糖,说阿宸乖,跟姐姐出去。
10月21号:今天我扭伤了腿,天黑之后,婉姿在路边找到了我,她背我回家。她的背很温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像树枝间的清风,像山里的明月。
12月15号:婉姿在沙发睡着了,她的睫毛很长,我伸手去摸的时候,她握住了我的手,婉姿好像在梦里说了句,阿宸别怕……我脸红了,低头跑开的时候,赵妈问我是不是发烧了。
3月21日:今天有女同学来家里找我玩,被婉姿撞见了,我没跟那个女孩子出门。婉姿好像生气了,她告诉我别早恋,我太小了。我其实想说,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子,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7
碎纸机发出低低的嗡鸣,日记上隽秀的字迹很快就变成了一块块碎片。
江宸将日记本扔进垃圾桶,又拉开一格抽屉,从里头拿出来一个玻璃瓶。
里头装的是他和项婉姿在一起的第一年,他缠着项婉姿送的生日礼物。
亲手叠的520只千纸鹤。
那时他撑着下巴问,千纸鹤会飞走吗。
项婉姿坚定地摇头说不会。
他一下子就开心了,抱着她的胳膊说:
“那你也要像千纸鹤一样,永远不离开我好不好。”
这句项婉姿当时回应了吗?
江宸记不清了,他也根本不在意了。
他打开窗,瓶口朝下。
外头正好起风了,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很快随风飞去。
远处传来小孩子欢呼的声音,“看,千纸鹤飞走啦……”
看,千纸鹤是会飞的。
而项婉姿这个人,他江宸也不要了。
收拾完东西已经是凌晨。
江宸从衣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将随身衣物一件件放进去。
他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行李箱也是随身尺寸的就够了。
在项家这些年,他仅有的礼物都来自项婉姿,她也曾送过他贵重的。
曾经,他宁愿同时做三份兼职赚钱,都不舍得碰她送的那些东西。
可昨天,他已经把那些全都卖了,换成去云城的盘缠。
特价机票是凌晨五点出发,江宸看时间差不多了,拉着行李箱离开。
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好友申请。
来自安牧野。
江宸手指僵了一下,面无表情点了接受。
安牧野的消息紧接着便发了过来,是两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江宸点开大图,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冲。
第一张是在酒店房间里,床上洒落着大红玫瑰花瓣,男女以露骨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第二张是在垃圾堆,血淋淋脏兮兮的一团被各种垃圾环绕淹没,身上爬着密密麻麻的苍蝇。
【江宸,装可怜装够了吗?这些天项婉姿都在家陪你吧,你是不是开心死了?】
【她碰你了吗?别当我看不出来,你俩早就睡过了吧,不过可惜,我一回来她就答应以后只碰我一个,你啊,不过就是我不在的三年里,她身边一只免费的鸭。】
【麻雀也想飞上枝头?你知不知道,你的狗就跟你一样讨厌,如果不是跟了你这样一个招人嫌弃的主人,它兴许不必死得这么凄惨。】
江宸失控地将手机砸了出去。
手机撞到墙上,四分五裂,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很久才冷静下来。
江宸拉着行李箱,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房间。
……
项婉姿早上出门的时候,和几个陌生人擦肩而过。
她脚步停下来,“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客客气气:
“我们是废弃家具处理公司的,您家里人联系我们,让我们来清理不需要的垃圾。”
项婉姿皱眉,“什么不需要的垃圾?”
看几个人要去的方向,明明是江宸的房间。
正僵持着,身后忽然传来项夫人的声音:
“你们去干活儿吧,就是走廊尽头那间房。”
几个人收到命令要走,又被拦下。
项婉姿追问,“妈,是你让他们来的?江宸房间里有什么不需要的家具?”
他房里东西本来就少,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项夫人慢条斯理:
“江宸走了,他房间里的东西自然就不需要了,我想着清空了,重新装修一下,作为客房,能用来招待客人。”
项婉姿整个人愣住。
8
项夫人说了很长一段话,她听到的却只有一句。
“江宸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项夫人被她吓了一跳,“你这孩子,这么激动干什么?”
“江宸一个月前就接受了云城许家的婚事,他没告诉你?”
“我想着他平时跟你亲近,会亲口告诉你的,就没多此一举。”
“云城……许家。”
“是啊,多好的一门亲事。”
“云城那么远,江宸怎么可能答应?”
“许家二小姐是大学教授,江宸自己说喜欢有书卷气的女孩子,她俩再合适不过。”
“到底是他喜欢,还是您喜欢?”
项婉姿忽然有些失控。
“妈,您前两年就想攀附许家,苦于找不到门路,您现在让江宸跟许家结亲,难道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她的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项夫人脸上挂不住。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许家的那样的门楣,难道还配不上江宸了?”
“他不过是个佣人的儿子,也就是挂着我们项家养子的名头,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许家沾上半点关系。”
“许家二小姐能看上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项婉姿冷笑了一声,“您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就连他的婚事,也被您当作交易筹码。”
项夫人被气得捂住胸口,扬起手,直接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你这个不孝女,竟然为了一个佣人的儿子,跟你妈这么说话!”
项婉姿像被抽走了魂,站在原地动都不动。
“他不是佣人的儿子,他是我的人。”
项夫人没听清,“你说什么?”
项婉姿扭过头,眼尾微微发红。
“我说,江宸是我的人,他十八岁生日那晚,我们就在一起了。”
项夫人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扶住旁边的栏杆才没跌倒。
“你这个混账,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宸是你名义上的弟弟,我不管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决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更不能传扬出去!”
“否则不仅是我们项家名声受损,就连许家也不会放过你们,如果许家退婚……”
项夫人不敢再想下去,几乎要原地昏厥。
项婉姿没理会母亲,大步走到江宸房门口,手一挥:
“都给我滚出去!谁再敢动一下房里的东西,我让他爬着出去。”
男人们都被她身上的戾气吓到了,他们只是混口饭吃,不想招惹任何麻烦。
项婉姿走进去,将房门反锁,任凭项夫人在外头怎么敲门都不理会。
她拿出手机来给江宸打电话,嗡嗡的震动声,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
项婉姿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声音来源。
走过去,便看到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
江宸竟然连手机都没带走。
项婉姿将手机残骸一块块从地上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
她认识一家手机维修店的老板,手艺很不错。
江宸的手机兴许还有救。
明明是已经被原主人丢弃的东西。
就连项婉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
离开时,她注意到了垃圾桶里的日记本。
被撕掉了很多页,剩下的页面都是一片空白。
项婉姿随手翻看着,视线在最后一页定格。
是江宸的笔迹。
【项婉姿,我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