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归处是敦煌》作者:樊锦诗
上一节我们讲述了樊锦诗在敦煌的文化苦旅。这一节,我们走进樊锦诗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就是丈夫彭金章。
今天的女性在职场上,常常面临家庭和事业如何兼顾的问题。正如中国第一位女航天员刘洋所说,这是一个伪命题,女性想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背后一定是家人的付出和托举。对于樊锦诗而言,丈夫就是那个将她高高托举起来的人。
樊锦诗的丈夫名叫彭金章,是武汉大学考古系的开创人,也是樊锦诗背后的男人。他与樊锦诗的相爱相知相伴,既是学术界的佳话,也是敦煌事业的佳话。
相识未名湖
彭金章是樊锦诗的大学同学。他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因为年轻时白头发就很多,樊锦诗一直叫他“老彭”。老彭和班里同学的关系都很好,他留给樊锦诗的第一印象,就是热心诚恳、办事负责。
对于樊锦诗,老彭更是格外照顾,经常帮她提前占好图书馆的座位。说起来,老彭应该很早就喜欢樊锦诗了,但他的表达,却有一种“憨憨”的劲头。比如看到樊锦诗用手帕,老彭特意买了一条手绢送给她,可惜“直男”的碎花审美,让樊锦诗很是无奈。吃到了好吃的腌臭鸡蛋,他也赶快带给樊锦诗,让樊锦诗觉得这个家伙真是朴实地可爱。
有一天,老彭突然提出,要带樊锦诗去大哥家做客。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种爱意的表达,就好比今天的回家见家长。于是,樊锦诗知道了老彭的心意。
在大哥家,樊锦诗知道了老彭的身世。老彭小时候家境贫困,是兄嫂将他拉扯大的。大哥参加革命后留在北京工作,将老彭也带到北京上学。老彭很感激大哥的培养,学习非常下功夫,做事也非常认真,成绩很好。樊锦诗觉得,老彭是一个可靠又真诚的人,对他也心生好感,两个人时常约着去未名湖散步。
从“我等你”到“我等着你”
毕业分配时,老彭去了武汉大学,樊锦诗则去了敦煌。但学校承诺三四年后就可以派新的毕业生来接替樊锦诗,到时候他们依旧可以在武汉团聚。分别的时候,老彭说:“我等你。”
第二年,老彭主动来敦煌看樊锦诗。樊锦诗带着他看了敦煌的许多洞窟。许久未见,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从考古到艺术,一直聊到深夜。但关于两个人的未来,他们却谁也不敢轻易触碰。这种一别万里、音讯全无的日子,他们已经承受了一年,这滋味不好受。难道将来的每一天,都要承受这种两地分离的痛苦吗?如果病了呢?如果需要人陪伴呢?如果有了孩子呢?许许多多的问题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就在这种极度的幸福和极度的茫然中,两个人在一起度过了美好的八天。离开敦煌前,老彭拉起樊锦诗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等着你……”
从“我等你”到“我等着你”,樊锦诗泪流满面,她看着汽车开走,前方是老彭的路,背后是她的路。虽然老彭用一句“我等着你”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樊锦诗的心里却更难受了。因为这份爱,既是她期盼的,也是她无法承受,更无法给予回应的。
两年后,趁着樊锦诗探亲,两个人结了婚。婚后他们时常通信,老彭对樊锦诗非常关心和体贴,是个可靠、有情的丈夫。父亲不幸去世后,在樊锦诗最疲惫的时候,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一个人本就孱弱,还要带个孩子,所以樊锦诗最强烈的念头就是离开敦煌,到武汉去。她觉得只有到武汉,到老彭身边才能感到安全。
但那时正值特殊时期,很难解决分居问题。好在两个人是同学,能够互相理解。他们从来不会说“我爱你”,但会把最好的东西给对方。生老二时,老彭把樊锦诗照顾得非常好,给她做饭、炖汤,什么都不让她动手,晚上也是老彭起来看孩子。
总有一个要动,那就我走吧
因为工作无法照料孩子,两个孩子最初都是送到老家让老彭姐姐养育,等到需要上学,再由老彭接回武汉。他一边教学、办专业、出差,一边带孩子,又当爹又当妈,辛苦可想而知。
如果赶上出差,老彭就只能把孩子交给同事照顾,这次交给这一位,下次又交给另一位。因此,他也急切地希望樊锦诗能调往武汉,儿子也特别期待妈妈能来。因为武大那时盖了一批教工家属楼,符合入住条件的老师都搬到家属楼去了,儿子的小伙伴也都搬了。由于老彭只有自己的户口在武大,不符合条件,儿子就特别着急,还给樊锦诗写信抱怨此事。那时候“十年动乱”已经结束,已经可以按政策解决分居问题了。
可真到了可以走时,樊锦诗又犯了犹豫。她既对老彭有感情,想念丈夫,想念孩子,想去武汉;又对敦煌产生了感情,想留在敦煌,为敦煌干点事。加上甘肃和武汉大学都不愿意放人,希望对方让步,双方争持了很长时间。甘肃省委甚至派了一位处长去做武汉大学的工作。武大没办法,就让夫妻俩自己商量决定。
樊锦诗曾经在采访里说道:“如果我先生说不行,你必须得走,那我也就走了”。可是老彭明白樊锦诗的心意,知道她离不开敦煌,他不愿意妻子纠结其中,便主动说:“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动,那就我走吧。”
老彭就这样离开了武汉大学,离开了他一手创办的考古系,选择来敦煌,从头做起。对此樊锦诗非常感动,她说:“我绝对不会因为敦煌放弃家庭,甚至离婚,我没有那么伟大。但是老彭知道我离不开敦煌,他做出了让步,如果没有他的成全,就不会有后来的樊锦诗。”
分居了十九年,一家人终于真正聚在一起了。此时大儿子都念高中了,小儿子也已念完了小学,家终于像个家了。只是老彭算是彻底改行了,樊锦诗一直怕老彭在敦煌研究院待不下去,可老彭也爱上了这里,他在敦煌找到了新的兴趣和方向,重新发挥了他的价值。
伴随着研究的深入,老彭越来越喜欢敦煌,每天都是高高兴兴地去北区考古,浑身一天到晚都是尘土。正是在他的努力下,莫高窟北区石窟首次被发现,开辟了敦煌学研究的新领域。北大的老师高兴地说:“彭金章不错!”
老彭走了?老彭没有走
2008年,老彭突然被查出直肠癌,樊锦诗陪他在上海手术,出院后天天给他做饭,度过了一段平淡而温馨的时光。老彭被樊锦诗从80多斤喂到了120多斤,身体基本康复。
经过这次生病,夫妻二人更加珍重在一起的时光,他们偶尔会一起出去旅游。但樊锦诗因为担任了研究院院长,公务繁忙,无法陪他出去痛痛快快地玩。老彭就自己散步、喂猫、学玩微信,到接待部和年轻人聊聊天。那十年老彭过得很愉快。
可2017年他又突发不适,到医院检查,结果直接被留院了,这次老彭患的是胰腺癌。胰腺癌是癌中之王,一经发现就是晚期,并且当时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樊锦诗感到绝望。老彭这一生不容易。小时候家境贫困,是兄嫂带大的;娶妻生子,两地分居,家也不像个家;自己开创的考古专业为了妻子也中途放弃了;还没等享受天伦之乐,晚年又得了重病。老彭这辈子太苦了,樊锦诗不想让他再经历疾病的痛苦,便听从医生建议,进行保守治疗,以延长生命、减少痛苦为主,不搞抢救。大家也对老彭隐瞒了病情,谎称他得的是慢性胰腺炎,要在医院慢慢治。
在老彭最后六个月的时光里,樊锦诗陪伴在他的身边,细心地照料他,给他做他爱吃的食物,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起初,老彭的情况还比较稳定,心态也很乐观,时常开玩笑,说治好了要给大家发红包。但到后来,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痛的浑身发抖。可即便身体已经极度痛苦,老彭还是特别怕麻烦别人,上厕所要自己去,夜里翻来覆去睡不下,还连声给照料他的大儿子道歉。一看见医生来查房或看他,他还露出笑容。
樊锦诗心里明白,她最爱的老彭正在一天一天慢慢离她远去,直到最后看不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想各种办法,好好护理他,不让他受更多的罪。
与病魔抗争了半年,老彭终究还是走了。临终前,樊锦诗大声叫他,老彭用眼泪做出了最后的回应。在上海举行完告别仪式,樊锦诗又回到了敦煌。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她的老彭不在了。樊锦诗很难过,一下子瘦了十斤。可她又觉得老彭没有走,他就在那里,一直陪着自己。每次出门,她也都想着要轻点关门,因为老彭身体不好,不能影响他休息。她还把老彭自己最喜欢的照片放大,就放在自己身旁,连春晚也叮嘱老彭和自己一起看。老彭走了吗?老彭没有走,他永永远远,活在了樊锦诗的心里。
他们的爱情是平淡的,更是伟大的,没有老彭的托举,也许就没有樊锦诗的成就。正如樊锦诗所说:“我的先生很了不起,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遇上老彭这样的好人,是我一生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