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美人翻车了》
作者:柯染

简介:
1,
宋怜身体里似住着一只饕餮,欲壑难填,但她伪装得很好,将平津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平津侯府端方柔静的佳儿媳,在京城颇有贤名。
却被一人识破了真面目。
隔间里,男子声音冷冽清淡,“此女心机深沉,有夫之妇,不安于室,不堪为配,砚庭莫要执迷不悟。”
却是名动天下的高国公府世子高邵综,从来光风霁月,是世人遥不可及的兰玠品性。
宋怜心有不甘,织就一张网,在其最低谷时,爱他怜他,百般柔情蜜意,直至其落入网中,情难自持。
三月后,却又抽身离去,是她一惯的冷心冷情。
不想惹的是一匹虎豹豺狼,高邵综活着回来了,登帝位。
宋怜与平津候和离,被“请”进皇宫。
2,
高家灭族,高邵综侥幸活得一命,此后招兵买马,权柄渐盛,是朝廷也不敢轻易相与的冷面枭雄,属下都道主公英武伟岸,却克己自律,不沾女色,不讲风月,性子过于冷峻沉肃。
遇见宋氏女,却截然不同,纵容无度,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哗然。
2,
封后大典上,褚衣冕服,金冠象笏,百官朝贺。
透过珠旒,宋怜与阶下人视线相触,皆是怔然,却被遮挡了视线。
英武高大的男子立在身前,眼眸深不见底,喜怒不辨,“再多看他一眼,明日端上的,便是他的项上人头。”
宋怜眨了眨眼睛,“午间我想出去玩儿。”
高邵综声音清淡,“午初大朝会议政,末时宣殿批阅奏疏,不与朕一起么?”
宋怜抿了抿潋滟的唇,想了一会儿,柔白纤细的指尖放进他宽大的掌心里,朝他柔柔一笑。
高邵综握住,收紧手心的力道,凝视她笑颜,心里轻叹。
精彩节选:
仲夏时分,刚过了端午,天气已经炎热起来。
小花厅里牡丹丛掩映簇拥,热风拂过,掀起阵阵浓香,扑鼻而来,更添燥意。
丝竹声若隐若现,中间忽起的笑声和附和,不屑和嘲弄没有丝毫遮掩。
“都说陆老夫人娶得一门佳妇,把平津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德言容功,样样都是好的,怎么今日这刺绣的样子,倒叫人看不懂了呢。”
说话的是中书侍郎夫人赵氏。
大周中书侍郎属三品上官,官阶高,领赞造令,记朝会要务,典做文书,是驾前伺候的天子近臣,极清贵。
因着常能被天子委以重任,中书侍郎,也有凤凰池之称。
赵氏的夫君赵石擅清谈,朝野、士林中都有些威望,隐形地位又要比其它三位侍郎官高些。
赵氏嫁进赵府做了继室,在这小花厅里,年纪最轻,地位却是最高的。
她生得容貌娇俏,染着豆蔻的指尖一松,挂在上面的绢帛飘落,堆在脚边石子上,沾染泥灰。
花厅中间放了冰鉴,透出的凉气消减了些酷暑的闷热,南康侯夫人扫过一眼那帕子,笑着接话,“确实是一般,我身边蓝琴也只这个手艺了。”
身侧蓝衣婢女羞涩地笑笑,屈膝行礼。
小花厅里吃吃的耻笑声更重,南康侯夫人摇着团扇,“想来好名声也不能信,今日可是咱们亲眼看着比的,按理说陆少夫人年纪长些,竟还不如没及笄的小丫头们。”
扫了眼对面脸色难看的老虔婆,丹凤眼里闪着恶意,“陆老夫人平时逢人就夸娶了个好儿媳,这会儿脸可是打得啪啪啪响了。”
又取了楠木案台上一柄团扇,四下传看着,“夫人这重瓣牡丹,用的是刺罗锁彩绣吧?照着日光,这牡丹可是活了。”
“这手法在京城可不多见。”
众人聚在一起瞻看,赞不绝口。
“夫人好生精致的手艺,老身可说公道话了,就这扇面,比陆少夫人那帕子,可是精美出不知几凡,说句云泥之别,一点不为过。”
人闻弦知意,笑道,“也别怪陆少夫人了,少夫人您还不知道吗?平津侯录典文书,竟敢伪造州郡奏报,犯了诬罔的大罪,惹下大祸,如今被拘在大理寺牢狱,用不了几天就要定罪问斩。”
“少夫人这就要做寡妇,哪里还有心思绣花呢。”
另外一人接口道,“做个寡妇也没什么,怕只怕是株连的大罪,将来贬入贱籍,陆少夫人但凡是个要脸面的,不得当场自戕,随陆侯去了,嘻嘻——”
赵氏手指绕着上等云丝帕,笑吟吟的,南康侯夫人扫了眼对面老妇人,见对方脸色发青,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可怜秦湘你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我说,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
陆秦氏霍地站起来,手边杯盏掷出去,泼在南康侯夫人身上,“你破落户毒妇,轮得到你嚣张!”
小花厅里倏地一静,陆府落难,众人一时倒忘了,这陆秦氏,平时就是个泼辣不饶人的。
冰鉴两边坐席隔着六七尺,杯盏滚落,茶汤茶叶浇在身上,绛色裙服浸得黑沉,南康侯夫人却笑了笑,取了帕子,漫不经心掸了掸身上的茶渍,“你一个家破人亡的老孤寡,我不与你计较。”
她这般做派,倒叫小花厅里暗流灼热的气氛缓和了,众人连声称赞侯夫人性子和软,端的好涵养。
平津侯府和南康侯府的仇怨,可以说是京城里一出大戏,都恨不得弄死对方,这么些年也没消停过。
只不过这次,是很快要分出死活了。
氏依旧笑吟吟的,“这就是陆老夫人的不是了,咱们今日聚在一起,可是给高国公老夫人贺寿,可不兴这样打打杀杀的。”
她是个晚辈,话说得这般轻狂,小花厅里却也尽都是奉承声。
陆秦氏脸上打翻了酱汁似的难看,握着手杖起身,“老身身体不适,就不陪了。”
秦嬷嬷也是憋闷,忙上前扶着告退,出了花厅才吐了口气道,“真是树倒猢狲散。”
陆秦氏变了脸,“胡咧咧什么,我儿没做那事,就没事!”
秦嬷嬷连声告罪,哎了一声,“少夫人。”
陆秦氏看见远处儿媳托着冰盘缓步过来,一口恶气上来就想发火。
不过也没发出,语气生硬,“平时府里用不上你绣东西,倒不知你工容这一块上,欠缺成这样。”
见她端着冰,姿态柔顺,更是添堵,“你是平津侯府少夫人,多少也注意些体面,这卑躬屈膝的,成什么样子。”
宋怜恭顺应了声是,屈膝行礼,声音也轻轻柔柔的,“陆郎的案子,中书侍郎赵大人压着不放,南康侯夫人从中阻挠,儿媳不拔尖,两位夫人心里想来会舒服些。”
秦嬷嬷听了,不免看了少夫人一眼。
女子年二十,着月银色团纹锦靴,淡青夹折裙,靛青披帔,银珰荷钗入髻,珍珠耳饰垂在颈侧,衬得颈子修长白腻。
睫羽纤长,黛眉色淡,越发显得整个人气质温雅清婉,身姿清丽。
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恭顺,进了平津侯府三年,主持中馈,侯府日子竟渐渐宽裕了起来,事事周到,谁也难挑出什么错来。
老夫人大约也想起,今日想尽办法要帖子进高国公老夫人寿宴,不是来与南康侯夫人打架的,噎了片刻,脸色又难看了许多,“我儿既然没有伪造文书,就没有诬罔的罪名,这伪书,是谁做的,便该谁下大狱,你只消寻大理寺卿家的,呈递清白,说清楚也就好了。”
宋怜微顿,瞥见小花厅里出来了人,便不说了。
穿荷花粉的婢女笑吟吟行了个潦草的礼,“少夫人怎生还在这儿,夫人等着用冰呢,快随奴婢进去罢,夫人等着您呢。”
陆秦氏手杖点了点地,想呵斥又硬忍住,只复又看向儿媳妇,“等会儿你去寻大理寺卿家的,我先回府招待高僧。”
末了多叮嘱了一句,“你……小心些,不行早些回来,这回请的是回灵寺大师,散散厄运,指不定佛祖就开了天眼,看得见吾儿清白了。”
宋怜笑了笑,应了声是,送走婆母,朝婢女颔首示意,进了花厅,把冰鉴盘子奉到赵夫人身边,“夫人,请用——”
却从右侧泼来盏热茶,淋在脖颈间,滚烫的水落在颈子间,立时烫红了一片,茶叶渣粘在上面,火刺刺的。
南康侯夫人想出气,连遮掩也没遮掩,当头又泼了一盏,这回是泼在头上,从头发往下,淋到了脸和脖颈。
花厅里气氛凝滞,南康侯夫人随手扔了茶盏,女子还是屈膝,身形连晃也没晃一下,睫羽微垂,神情依旧温婉柔顺,那茶水流过,反倒显得对方肤如莹玉,白皙得剔透,美如出水芙蓉。
南康侯夫人是脚痒,想踹她一脚,不过到底是年长,好歹忍住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小陆,水烫了一时手滑。”
南康侯夫人要出气,赵氏也不管,这会儿才吩咐刚才的婢女,“快带少夫人去我院子更衣,这湿淋淋的成什么样子。”
宋怜起身,帕子略擦了擦,躬身告退了。
快要到祝寿的时辰,众人起身行礼告辞。
小花厅里大部分人都够不上到高国公老夫人面前献礼,但过去看看,万一能有露脸的机会,纵没有在老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结识些其余的命妇,也是好的。
人一走,方才还显拥挤的小花厅空泛下来。
南康侯夫人起身,握着赵夫人的手,语气亲近,“往后两府可要多多走动,我那儿恰好得了对东珠,夫人您肤色白,极是相衬,已让周嬷嬷收着了,夫人可要喜欢才好。”
又离得近了些,“那宋怜正托关系疏通打点,想救她那郎君呢,夫人需得警醒着些,莫要上她的当了。”
“听闻夫人想经营生意,巧了老身那恰好有两家铺子,长安正街交叉口,位置好,地方也宽敞,夫人什么时候得空,老身引夫人去看看。”
“可一定要把陆家整死,一定连着那婆媳俩一起定罪整死,这两间铺子,当南康侯府的谢礼。”
语罢,在赵夫人手背上轻拍了拍,这才被蓝琴扶着,离开了。
赵氏笑盈盈的只当听不懂。
婢女莲心插嘴说了一句,“那陆老夫人,还打发陆少夫人去寻大理寺卿家的夫人呢。”
赵氏冷笑了一声,有夫君的示意,大理寺那边压着,绝不敢放,但这个宋怜不见棺材不掉泪,外表看着柔柔弱弱的,这段时间四处活络,倒不得不叫人多看一眼。
留着总归是个祸患,离定罪还有些日子,要提前弄死,反倒不好看,但这宋怜是留不得了。
赵氏招了周嬷嬷上前。
“国公府诞宴,不好弄出人命,你私下去找人先备着,等宋怜出了府,寻个机会把人除了,弄成自戕,神不知鬼不觉,这档口平津侯府死了人,也不奇怪。”
周嬷嬷迟疑,四下看了看,小声在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赵氏失声,“十万——”
又压低了声音,“她哪里来这么多银钱——”
周嬷嬷也吃惊着呢,往夫人手里塞了两个圆头,石榴红的珠子有鸽子蛋那般大,红得剔透,正是午时日头烈的时候,光照着,流光溢彩,耀得晃眼。
婢女瞪大了眼,赵氏也惊住了。
周嬷嬷是过了吃惊的那阵子,低声说,“陆少夫人说了,并不叫大理寺卿和赵大人为难,只周律里有官当一说,陆家愿以官爵抵罪,请夫人从中活络疏通呢。”
石榴红珠宝晶莹,落进指尖,豆蔻暗淡无色,肌理反而越加晶莹,平津侯府平素不显山露水,没想到这般有家底。
宋怜想的倒也没错……陆家是侯爵府,‘官当’一说确有其事。
只不过要做成这件事,常常是不容易。
但剥了官服爵位,陆宴不再是议郎,从此高门变寒门,再有才干能力,也再无入仕的可能,对夫君来说,就谈不上什么威胁了。
周嬷嬷一看夫人神情,便知陆少夫人这一通是点到赵府的软肋了。
中书侍郎虽是三品上官,但想要往上走,还得使使劲,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三年一考校,这就到关卡上了。
陆少夫人出手可不寒碜,周嬷嬷颠着袖里一包金子,笑道,“陆少夫人说宴后请夫人去南边方水亭一叙,有大礼送上。”
赵氏捏着袖中两颗宝石,这天上掉下的财宝,非但能解赵府的急,还有不少结余。
心里到底是掀起了狂喜,只面上还端着中书侍郎夫人的大体,不轻不重嗯了一声,“先去寿宴那边罢,高国公老夫人寿宴,不容易被请到内厅,可不能迟了。”
周嬷嬷喜庆地唉了一声,扶着夫人往内苑去,主仆二人脚步轻快。
今日来高国公府车水马龙,赵氏能被安排去内苑拜寿,南康侯府这样只有虚衔的侯爵府,便是连面也见不上了。
寿礼进门时交由管事,国公府管事态度和蔼,礼没有收,礼数是到位的,安排了吃食宴席,庄苑里牡丹花遍开,天香国色,沿途都摆放了冰鉴,便是酷暑的夏日,也有丝丝清凉。
南康侯府夫人出了花厅,先去客院更衣,瞧见前头那小陆氏的身影,冷笑了一声,吩咐身边的蓝琴,“去赵夫人的客院,必得经过太和湖,你去找那婢女说说话,过廊桥的时候,佯装把陆氏推水里,推完立时去唤人来救,记住,喊来巡逻的侍卫最好,知道该怎么做么?”
蓝琴脆生生应了一声,瞅了眼前头那清丽的背影,谁也没那个胆子在国公府寿宴上弄出人命,不过落水嘛,夏衫轻薄,见了水,全湿透,又被侍卫救上岸,那许多人围着看,这陆夫人清白没了,名声臭了,脸丢尽,估计要燥得想跳河。
南康侯夫人笑吟吟的,“快去吧,手法仔细些。”
二十多年来,可数最近这一月最是舒心了。
她冷笑一声,笼了笼身上的风袍,遮住污渍,往另一边去了。
国公府花苑里修建了游廊,游廊两侧栽种垂柳,只炎炎夏日,回廊树荫也挡不住日光炽烈。
绿衣婢女小步跑到冷荷身边,服了服身体,“冷荷姐姐,王妈妈有事寻冷荷姐姐,就在临水亭那边,您先过去一下吧。”
又朝宋怜行礼,“临水亭就在来时转角的地方,不用几步路,劳烦少夫人稍待,奴婢们去去就回。”
宋怜柔声道,“劳烦两位姑娘,时辰不早了,马车等在偏门,我回府收拾便好了。”
冷荷才懒得管这陆少夫人,虽然看这婢女眼生,也不管,就要应了。
绿衣婢女忙道,“少夫人说哪里的话,您这衣服上水渍是干了,茶渍痕迹却明显,我家夫人交代了要照顾好您,国公府寿宴,可不好让您这么失礼地回去,您稍等一下,就几句话的事。”
宋怜温和地朝对方笑了笑,两头看看,“姑娘自去,我在游廊转角那儿避避日头,等着姑娘便是。”
绿柳顺着她视线往那处看看,确实是有些绿荫,又见这陆少夫人态度温和可亲,顿时觉得她有些可怜了,哎地应了一声,拉着冷荷去远处了。
两个姑娘一清新绿,一藕粉红,相携着喁喁耳语,脚步轻快。
宋怜手指捏了捏身侧垂落的柳枝,中书侍郎赵石上月下淮阴赈灾,
安抚流民,消弭暴乱,立了大功。
天家盛赞,赵石风头正盛,赵氏进国公府贺寿,排场也大,带了两个嬷嬷四个婢女。
赵氏身边的嬷嬷婢女不认识她,她来国公府为的是打点关系,对她们自然是熟悉的。
其实绿衣丫鬟她也认识,南康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翠柳,受侯夫人身边蓝琴的管束。
宋怜眼睫微垂,扔了手里的柳枝,往游廊前头阴影走去,视线扫着四周,过了弯却不继续走了,折身下了石阶。
冷荷领着绿柳回来,却不见了那女子身影,往前追了一会儿,不见人,皱紧了眉头。
“该不会没等您,直接就去行院了吧?”
绿柳急了,“那怎么办,蓝琴姑娘还在那头等着呢,我家夫人可是恨平津侯府,不整到陆家人,我回去可要吃排头。”
冷荷是赵府的人,不沾这浑水,不过看这些个落地凤凰扑腾挣扎,还是有乐子的。
陆少夫人生得清丽,只不过等那些个下人污臭的视线往身上一层层裹,也就高贵清雅不起来了。
冷荷算算路程,“倒不急,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咱们快点追,从这里到太和湖,还有一段路呢,追上去也来得及。”
“只一句话,今日可不能弄出人命,淹死了人,闹出事来,触了寿宴的霉头,没得牵连我家夫人。”
绿柳声音讨好,“那是自然。”
脚步声与交谈声渐渐远了。
零星点日光透过假山石缝投射而下。
宋怜垂眸,南康侯夫人大约是想把她名声搞臭,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却有用。
想来今日见不到她烂了臭了,对方是不会甘心的,近来需要上下打点,免不了要拜高门。
假如沾染上些污秽流言,官家贵妇们,只怕连角门也不愿意让她进的。
宋怜想了想,出了假山石,在壁障下站了一会儿,提着裙摆往草木深处去。
不到一刻钟,游廊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伴着些气急败坏的咒骂。
大热的天,来回跑一趟,小一刻钟的路程,两人出了一身汗。
气喘吁吁。
绿柳这会儿觉得宋怜可憎起来,“看样子这……陆少夫人根本不如表面那样恭顺柔弱,肯定是怀疑我们,趁机溜走了。”
冷荷手背擦擦脑门上的汗,心里也啐了一口。
这宋怜恭顺柔静,看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也是,没有些手段,怎能笼络住陆议郎,叫那陆宴死心塌地的。
这些个矫揉造作的贵女,就是靠这副模样勾引男子的,真叫人作呕。
害她出这么多汗,非要这落地凤凰吃点教训不可了。
冷荷四下看看,“路只有这一条,既然那头有人守着,这贱妇又不在别院,肯定是藏起来了,不定就在这些假山里,找找看。”
绿柳没有不应的,踩着草木下了石阶,有些怯步。
今天跟夫人来国公府,虽然没能到夫人面前伺候,她也特意换了干净崭新的衣裙,鞋子也是崭新最好的。
下去不是要弄脏了。
而且假山石做得跟那荒山没区别,越往里草木越深,看着就让人发憷。
可蓝琴姐的手段……
绿柳只得咬咬牙,提裙下去了。
两人倒不敢分开,就这么一处处绕着错乱的山石找。
原来这回廊就是穿过太和湖建的,不过是在回廊两边填湖堆砌,修了四时景致,两边的尽头都是湖水。
冷荷被晒红了脸,“折腾这半天,也没找着这贱妇。”
绿柳也急,更恨宋怜,四处看看,就剩旁边这一座没查看了。
半截山石浸泡在水里,四五尺高,上头做了水景,水帘哗哗往下流。
被水泡着,应当藏不了人。
冷荷却道,“过去看看,找仔细些,这没有那没有,能藏去哪儿。”
绿柳检查下山石上没有攀爬的痕迹,想绕过去再找找,脚一迈,却是惊吓到尖叫,连连后退,“蛇——蛇——”
通身漆黑的长蛇上绕着金环,往湖水里窜,不一会儿连水波也散去了。
两人连滚带爬离远了些,这会儿蛇游走了,却依旧心悸,也不敢过去看了。
冷荷头皮还簌簌的发麻,“那贱妇命好,出生官宦家的大小姐,嫁进平津侯府,不知给那陆议郎下了什么蛊,好成那样,她只怕素日金贵得很,怎么会藏在这种地方。”
去年长公主领着些宗亲贵妇上山进香,遇到下雨,山石滑了。
少有几个男人亲自来接的,偏那朗如明玉的男子急匆匆上山来,一身泥污也盖不住的青松雪柏之姿,把病歪歪的宋怜背下山去了。
夫人可是扯坏了好几块帕子。
不过生得好,才学卓著又有什么用,那颗脑袋砍下来,比狗也不如了。
等陆宴一死,侯府塌了,这宋怜进了贱籍,不用夫人动手,也是掉进火坑里,挨着也嫌脏了。
冷荷心气又顺了些,“这里水淋淋的,还不知有多少蛇鼠,许是我们想茬了,走吧。”
绿柳犹豫,捡了根树枝,一边甩着,一边走到那坐假山石边,透着缝隙往里看。
光线昏暗,水声滴滴答答,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
整座假山林都翻遍了,都没有。
绿柳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折腾这一久,被晒得头晕,找不到也没法了。
冷荷是没力气了,“先回游廊吧,看看门口陆家的马车还在不在,要是在,咱们守在路口,总能找到她。”
绿柳也没法,喘匀气,快步上前,“走吧,冷荷姐姐,我扶着您,小心脚下。”
周遭只剩下了水声。
洞口外湖波轻漾,洞口里流水潺潺。
水流从缝隙里滴落,砸进地上水洼,滴滴答答,清幽空旷。
水滴沾湿了额发,粘在耳侧,宋怜指尖理了理,顺到耳后。
掌心压着的石子放回地上,杏子大小的孔洞透进光来,山石腹里明亮了许多。
手里惊蛇用的枯枝扔在地上,溅起些水花,脏了裙摆。
只不过山石入口流着水帘,脚底下也汪着水流,衣衫鞋袜湿透,便也无所谓再增加几点泥污了。
有风从外往里灌,吹过后背细细的湿汗,凉意丝丝缕缕。
宋怜回身。
一眼望去,山石腹里甬道没有尽头,没有光,漆黑空幽。
她从侧壁取下那颗石头后,山腹里生满青苔的石壁缓缓展开,露出了这一方天地。
不知通向何处,但显然不可能是水流冲刷出来的。
宋怜站在原地半响,提了提黏在身上的薄纱裙摆,重新捡起那根枯枝,探着路往里。
甬道只够一人通行,越往里光线越暗,也越静。
宋怜缓缓呼吸着,心跳渐趋平稳。
水流声越来越小,空气渐渐干燥,感知到脚下没水了,宋怜没有再上前。
前头拐弯的地方透出昏黄的光。
是荧光石,不必用灯油也能发光的石块,虽比不得夜明珠贵重,也是与绫罗一样炙手可热的昂贵物。
现下被镶嵌进了石壁里,映出的光,足以照亮人影。
宋怜扔了枯枝,侧耳贴壁,屏息听着,回声空旷,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心跳略快了些,又很快平稳。
撕扯了衬裙裙摆,包住软鞋,连包五六层,绑得看不出脚形,方才停下了。
走了两步回身看。
干燥的石阶上灰尘厚实的一层,脚印清晰可见,想来此地久无人踏足了。
一路往里,湿闷的空气渐变得干燥,将近两刻钟才走到尽头。
没有路了。
但显然在湖底修建这么长一条甬道的人,不会只是修水槽。
走过的路宋怜不会忘,这条甬道有一半的路程是在游廊下,通向国公府内庭某个地方。
宋怜在侧壁摸索,实则并不难找,角落里掀开一片青砖,侧方山壁有了些动静。
暗门打开得缓慢,灰尘扑簌簌落下,心脏跳动的节律似乎也被无限拉长了,直到吱呀声彻底停下,露出一道三尺宽的暗门,宋怜才又轻轻缓缓的呼吸。
又安静等了一会儿,周遭依旧空旷寂静,才侧身进去。
里头安置的荧光石数目更多,照亮整个室内。
显然在湖底修建这么长一条甬道,又在侧壁镶嵌价值不菲的荧光石,不会只是为了修水槽。
到了尽头没路时,又有一道石门,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速度快了很多。
灰尘扑簌簌落下,露出一道三尺宽的暗门,宋怜轻轻缓缓地呼吸,等了一会儿,周遭依旧空旷寂静,才侧身进去。
里头安置的荧光石数目更多,照亮整个室内。
挨边砌筑有石架石台,上面摆满竹简文书。
石台下整齐放着木箱,盖子上铺着厚厚一层灰。
宋怜视线落在靠墙第三个,红木箱子从外观上与旁的没什么不同,只盖子上多出了凌乱的手印。
地上四串脚印看鞋印大小是同一个人,匆匆来,匆匆去,通向暗室斜对角。
那头必是有另一处暗门,脚印和指印都很新鲜,没有被灰尘盖住。
宋怜心跳不稳了一瞬,指尖扣住箱子拉环往上一抬。
扑鼻是厚重的桐油气。
一件玄黑色衣袍下,堆放着的都是竹简文书。
宋怜拨了拨衣衫,翻看里面的文书。
除了兵书外,就是些索要军粮的公文,以及从并州、九原送回来的成年旧报。
能看得出羌族羯人混迹浊河中游,高家军抵御外敌,尸山血海的情形,然而国库空虚,常常无粮可拨。
不过都是陈年奏报,没办法从里面看出现在边关战事的情况,也没有和朝政有关的信息。
竹简最是兜灰,一眼看过去,文书有没有被动过,一目了然。
倒是上头堆着的这件衣袍,崭新干净得有些异常了。
宋怜放回竹简,手指勾着衣袍,厚重的玄色官袍铺展开,伏虎图耀出金银色。
凶神恶煞的老虎被锋锐的缨枪穿破喉咙,鲜血喷溅。
老虎气绝,依旧瞪圆着虎眼,死不瞑目。
血腥味似乎扑面而来。
宋怜指尖抚上那刺绣,殷红的颜色,仿佛当真沾染到鲜血。
心跳一时忽快忽慢,‘虎’一字在大周,是避字,凡族中子弟中带虎的,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避讳改名了。
只因当今圣上,名讳里带虢。
从二十年起,便无人敢绘制伏虎图了,哪怕是前朝文人流传下来的,也都尽数销毁,谁家也不敢私藏。
衣袍仿佛有了灼人的温度。
高国公作为唯一以姓氏坠名封爵的公侯,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伏虎图出现在密室里,不必猜宋怜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心跳越见不平稳,宋怜看向那道暗门的方向,摸了下袖子上别着的两枚针,一时心念电转。
刚才两枚针没地方放,被她别进衣袖上,原是想着万一受赵氏迫害,两枚针说不定能当个兵器用。
宋怜展开衣袍,重新细细看过,思忖片刻,依在暗门边,解腰间的勾带。
衣衫被体温烘干了些,依旧半潮,淡青色衣裙自肩背滑落,骨形削瘦,玉色肌理下,月银色布帛层层紧裹住玉雪春日云。
扣结解开后,绢帛层层松散滑落,露出肤色胜雪,酥-耸骤然得了自由,两两巫峰挼香拥雪,徐隆玉山高处,点缀如珊瑚玳瑁。
搭着的薄衫没能再下滑,冰凉半潮的丝衫轻覆着,衣衫从里到外都小了,紧绷得厉害,撑起檀槽侧抱起伏的弧度。
勒得时间久,便是解开了,红痕一时也不能消退。
呼吸倒顺畅了些。
宋怜理好心衣外衫,半依着石壁,靠在暗门边拆解绑带上的丝线。
每日缠缚着,呼吸难免不畅,因而这绑带虽是丝制,用的却不是纺织,而是成股的熟丝编织而成,夏日里紧勒着,却也不至于浸出汗来。
自十五岁后,年年都要裹着几层,成亲后绑带又添长添宽了一些。
白日里倒少有这般能安生透气的时候。
宋怜扫了眼远处那道暗门,指尖下针线游走,不紧不慢。
侧壁形成的折角可做掩护,那头一旦有动静,她折避去甬道里就好。
时间不知流逝,衣衫尽数干透,暗门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想着做事的人未必都是女子,万一没人认出这技法,倒白费了功夫。
便用自己素锦的帕子,另单绣了一幅牡丹,她在涉及到‘画’的事情上,做起来比其他技艺容易得多,看一眼,便能复绣得一模一样。
宋怜收了针,指尖理着外袍,取了箱子旁的桐油,沾到衣衫上,擦干净手,帕子藏在其中,将衣衫迭好放回箱子,合上盖子。
宋怜在暗门前静站片刻,环顾这间密室,寻不出纰漏,撒好泥灰,退出去,合上了侧门。
回去时速度快了很多,出了假山石,免不了衣衫被水帘润湿,宋怜折了两支栀子,立在湖边,一边等湖风和暑气吹干衣衫披帔,一边用栀子扫着全身,遮掩衣衫上的泥水气。
出去的时候已是夕阳斜下,前头有人过来,待要避让,看清是红叶,宋怜便等她过来,示意她进山洞里说话。
红叶一时竟没能认出,盯了好一会儿,才跟进山石里,看着面前分明比先前美上几倍的美人,哑口了。
拢起了额发,眉目明丽许多,肤色更是细白,想必以前是用脂粉敷得暗淡了。
这会儿好似珍珠一样带着柔光,原本清淡的唇色潋滟剔透,像熟透的樱桃,骨骼依旧是纤细的,却是纤浓的。
偏气质又是清丽温婉的,整个人像一颗披着夜月流光的红宝石。
红叶自觉活着,心里只装了一件事,这会儿脑子里却只剩下了明艳不可方物几个字了。
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心口旁边的位置,一时口干舌燥,好似暑夏的热意都堆在了这一刻,涌上了头顶,不用看红叶都知道自己脸红了。
到这时才注意到她一身狼狈,似乎连衣服的样式都有些变化,“你这是怎么了。”
宋怜摇头,“西苑开席了么?”
红叶点头,又担忧道,“朱嬷嬷还在找你,赵氏这回好似下了决心一定要弄死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怕根本没机会把证据呈递上去,怎么办?”
要她自己去做,她根本做不来,就像以前要告官申冤,官老爷还没见到,先被打个半死。
宋怜扫了眼西苑,华灯初上,丝竹声远远传来,想必酒宴正酣。
“你给周嬷嬷带话,让她去与赵氏说,便说我有十万钱,请赵大人与赵夫人从中斡旋,平津侯府情愿官当。”
大周公侯之家,自来有官当一说,以全部爵位家财,买下一条命,从此为庶民白身。
只不过,想办成这件事不容易,没有深厚一点的背景,富有的钱财,是决计走不通的。
红叶吃惊,“你当真有这么多钱?”
宋怜没答,“你只管照办便是。”四年一考校的时间就到了,她知道赵舆最近正盯着中书令的位置,赵舆想往上动一动,正愁没钱活络,她抛下这枚饵,赵舆不咬勾,赵氏也要咬。
红叶一直听她的,点点头不再问了。
宋怜温声叮嘱,“这几日你找个借口,出府去躲一躲,寻不着合适的借口,直接去平云街巷尾门口栽枣的那处宅院,躲起来。”
说是收买,更像是结盟,红叶的事宋怜是知晓的。
她原是江南富商家的女儿,因为姐姐被抢,后头又死在了赵府,便来了京城,毁了容貌进的赵府。
只不过赵氏这个继室,只是摆设,她很少能接近赵舆,加上赵舆在江淮很有势力,她也怕做不好查出来,家人被连累,只得一直忍耐,不敢动作。
但十五六岁,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孤身到了京城,走到这一步,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红叶先离开,过了两刻钟,天光暗淡后,宋怜才从假山石里出去。
下了回廊尚有两刻钟的路,中间穿过一片松柏林,渐渐能看见人影了。
想必内苑正忙,花苑里连奴仆也少了许多,三三两两,也形色匆匆,那翠柳倒有些耐心,立在出府的方向,垂着肩首,四处张望,圆脸上有些没精打采的。
宋怜侧身避到榕树后,想着朱嬷嬷要这么有耐心,她今夜藏在国公府假山里过一宿,也不是不可以,左右宴席一散,这些人也不敢留在国公府。
但最好还是出府去。
宋怜靠着榕树,吹着夜风,有些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地想着。
像是千山万壑间山风吹过,枝叶沙沙轻响,裹挟着烈酒香,酒香凌冽,似草原上的风沙,粗狂广袤。
宋怜微怔,回身,对上两丈外男子锋锐的眼,一时倒没能挪开目光。
合抱粗的榕树,枝干延伸,茂庭华盖下,男子衣衫松散,锁骨凌厉,露出大片胸膛,肤色似刷了层浅色桐油,暮光里光泽紧实,肌理并不薄削,张力是内敛的,也是蓬勃的。
男子屈膝半躺,面向天边一轮弯月,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酒囊,烈酒入喉,也顺着轮廓坚硬的下颌滑落喉结,慢慢流至胸膛,被紧实的肌理挡住去路,些许凝涩,又缓缓留下,滑入腹沟,落进松松扎着的勾带里,不见了踪迹。
烈风忽起,烈酒的气息也越发浓郁。
宋怜移开了目光,那翠柳大约是不死心,竟是守在了路阶上。
宋怜手指揉着身侧一朵豆蔻花,嫩红的花瓣渐渐烂熟破碎,染红指尖。
“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声音似被烈酒浸透的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