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闲闲 讲述人/宋萍
我今年38岁,老家是山东一个非常偏远的乡村,现定居在距离老家四百多公里的城市,在市里一家医院上班。
读初中时,我在舅舅家住了三年,爸妈因此觉得欠了他们天大的人情,这份情,一还就是几十年,到现在爸妈仍旧觉得没还清。每当回忆起在舅舅家住的那三年,我的心里总是忍不住五味杂陈。
那时,我们全镇只有镇上一所中学,晚上要上晚自习,班里大部分学生都是住校。我们家离学校十多里路,虽然舅舅家就在镇上,可那时候我们家穷,穷人最怕欠人情,所以虽然舅舅给爸妈说了好几次让我住在他们家,可爸妈还是让我住了校。
我上学比同龄人早,那时候我们那边的小学是五年,初中三年,我读初一时刚刚11岁。班里就属我最小,加上我本身发育又晚,看起来又瘦又小,一点也不像是个初中生,所以开学没几天就被学校里几个不务正业的学姐盯上了。
我吃不起食堂,每周都是从家里带饭去学校,带的是煎饼和咸菜,一带就带一周的。
那几个所谓的学姐把我堵在厕所里问我要钱,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吓得忍不住哭了,可还是硬着头皮说没钱。我每周只有五块钱的生活费,是用来打水和买学习用品的,如果给了她们,我就连水都喝不上了。
其中一个上来一把薅住了我的头发,剩下三个把我身上的钱都搜走了。她们走时吓唬我,让我不要告诉老师和家长,否则就让我没有好日子过。
那时候的我是真傻,对她们的话信以为真,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爸妈,没钱打水喝就直接喝水龙头里的生水。连着三周,每周都是刚从家里到学校,钱就被她们要走了。
有一天中午,舅妈来找我,那天镇上逢集,集离我们学校不远,她带我去集上喝了一碗豆腐脑,要了几个油煎包,吃着吃着我就哭了。可能是因为委屈,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了,反正就是忍不住哭了,越哭越想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哭到打嗝、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舅妈慌了,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问我为啥哭,可我哭的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急的脸都红了。
她一把拽起我,说:“咱找你老师去,我问问他是不是让我们家孩子受委屈了。”
一听她说要找老师,我害怕了,抽抽噎噎地把自己被几个女生欺负的事给她说了,她气的骂了好几句脏话,然后用食指点着我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呀你,咱家就在镇上,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欺负咱,你真是个小傻子。走,你带着我找她们去!”
我虽然不知道那几个女生在哪个班,可她们在学校是“名人”,舅妈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她带我去了带头女生的班里,把那个女生叫出来,问我是不是她带人欺负的我,我说是,舅妈恶狠狠地对她说:“你以后再敢欺负她,我就找人打断你的腿,不信你试试!”
当天晚上,舅舅和舅妈又找到了她家里,第二天,那个女生把之前从我这搜刮去的钱都还给了我。然后舅舅和舅妈就把我宿舍里的铺盖一卷,搬到了他们家,说啥也不让我继续住宿了。
我在他们家住了整整三年。
一开始我非常拘谨,说话做事都有些小心翼翼,原因是每次回家爸妈都叮嘱我:“你住在你舅家要有点眼神头,平时多帮舅妈干点活,吃饭的时候慢点吃,别狼吞虎咽的就跟几年没吃饱饭似的,丢人。说话也注意点,要会看眼色,舅舅和舅妈不高兴的时候就尽量少说话……”
可时间长了我慢慢发现,舅舅和舅妈家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们都对我非常好,特别是舅妈,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来给我做早饭,我脱下来的袜子和衣服,有时候不想麻烦她洗,于是我就偷偷藏起来,可不论藏在哪她都能找到,然后洗完晾干后再给我整整齐齐的叠起来。
那时候舅舅家种大棚,条件比我们家好,我们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排骨,可舅舅家每隔段时间就会炖上一锅排骨或是炒只鸡,舅妈每次都会把最好的肉挑给我。家里买了什么水果也从没有不舍得给我吃过,换季的时候还会给我买衣服……
可有一次舅妈却忍不住打了我。
初三那年寒假,本来是过完正月十五才开学,可我们要补课,初六就开学了。
至今想起我仍记忆犹新。
可能是刚过完年的缘故,那几天我格外想家,白天在舅舅舅妈面前装的若无其事,晚上却躲在被窝里偷偷哭。眼看着马上周六就可以回家了,可天公不作美,周五的夜里,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第二天,路上积了厚厚的雪,还结了冰。
舅舅说:“路上雪太厚了,你这周就别回家了,下周再回去吧。”
“我骑慢点就是了。”
“今天外面又冷风又大,你骑车根本骑不动。”
“没事,实在不行,我就走着回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回去又没啥重要的事,听我的,这周不准回去了。”舅舅有点生气了,说话有些严厉。
我不敢再说了,可鼻子却立马酸了。
舅舅和舅妈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就去地里干活了。他们种了八亩地的大棚,棚里种了辣椒和黄瓜,他们得赶紧去把棚上的雪清理下来,不然时间长了,棚就被压塌了。
我和两个表弟呆在家里,两个表弟乖乖的呆在堂屋看电视,我则在自己住的房间里写作业。越写越想家,越写心里越不是滋味,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作业本上滴。我猛的合上课本,心想:我今天必须回家,别说下雪,就是下冰雹也要回去。
我给两个表弟说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就走了。
那天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回家的路又是顶风,路面还有些打滑,摔了几次后我就不敢再骑了,只得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虽然穿着棉袄,戴着帽子和手套,可浑身上下还是很快就被冻透了。脑袋被冻的冰凉,手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手还可以交替着一只手扶着车子,另一只手放口袋里暖和一下,虽然口袋里也冰凉,但至少可以给挡一下风,可脚却不行。我脚上穿的是那种一脚蹬的老式棉鞋,不挡风,更不挡雨,走了没一会就被雪给湿透了,脚被冻的又僵又疼,我有点后悔了,可回家的执念支撑着我,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感觉走了好久好久,可实际上并没有走多远。
就在我整个人都被冻的有些麻木时,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我僵硬的回过头去,看到有个人影在跌跌撞撞的朝我跑过来,等近了我才看清是舅妈。原来我走后不久表弟就跑去棚里给他们告了密。
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两个脸蛋不知是累的还是冻的,通红通红的,眉毛和睫毛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
等来到我的跟前,她狠狠地打了我一下屁股,可因为她戴着厚厚的手套,我也穿着棉裤,所以并没感觉到有多疼,可我却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说:“舅妈,我想家,想我妈了……”
她一下又心软了,一把把我揽到怀里,轻声安慰我说:“你想家你倒是给舅妈说呀,这种天气,你路上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咱先回家,回头我让你舅送你回去。”
她让我坐在车后座上,她推着我往回走。虽然回去是顺风,可因为路滑,她走的小心翼翼。望着她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一次又一次。
后来每逢下雪天,我都会不由想起那天的场景,想起舅妈朝我奔来的样子,还有她推着我时那小心而又倔强的背影。
他们对我越好,爸妈越觉得欠他们的多,就越想还这份情。
我每周从家里走时,爸妈经常弄点东西让我带给舅舅,有时候是自家种的芋头、花生,有时候是别人送的点心、烟酒。有一段时间,我妈做了个小手术,家里的亲戚都来看望她,家里收了很多礼品,有面条、饼干、泡面、麦乳精……爸妈一样都没舍得吃,都让我断断续续带给舅舅了。
即便我后来不在他们家住了,逢年过节,爸妈还是会给他们家送东西。
这份情还了几十年,到现在爸妈仍旧觉得欠舅舅和舅妈的,我也这么觉得,特别是等我自己也为人母之后,越发觉得自己亏欠舅妈的太多,这世上,能真心疼爱外甥女的舅妈,即便有,也是凤毛麟角吧。
可我自从工作后,却再未去过他们家。
工作后,因为离家远,我一年至多回去两次,一般国庆回去一次,过年回去一次,结了婚亦是如此。可从我上大学时,舅舅和舅妈就去外地做蔬菜批发了,他们一年到头很少回来,过年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往往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待几天,可那时候我已经回城上班了。
那天,我值完夜班回到家,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好好补个觉,电话突然响了,是舅舅打来的。我经常在微信上和他们联系,却很少打电话,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丫头,你舅妈老是胃不舒服,我带她去这边的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说结果不太好,你们医院不是挺知名的吗,你能不能帮忙找个专家看一下……”
一听他说结果不太好,我的眼顿时就湿了。我了解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一定不会主动麻烦我的。
舅舅带着舅妈过来了,最后确诊是胃癌。
舅舅抱着头说:“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是这癌那癌的呢,我们庄上去年走了两个,都是因为这个。”
舅妈说:“反正也治不好,就不治了吧。”
“怎么治不好呢,你发现的早,治愈的几率还是挺大的。”我忍着难过,安慰他们。
可舅妈却说什么都不治了。
我知道,她是怕花钱、怕最后人财两空。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前些年,他们手里确实有点钱,可前两年舅舅看别人囤大蒜,他也跟着别人学,结果赔的血本无归,欠了一屁股债。
两个表弟也没啥本事,都不是做生意的料,一个在外面打工,一个在家里种地,还要养活老婆孩子,也拿不出钱来给舅妈做手术。
他们打算在我家住一晚,第二天就回老家。
我打电话和爸妈还有老公商量了一下,决定替舅妈出手术费用。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递给舅妈一张卡,给她说里面有五万块钱,等吃完早饭我们就去医院办住院手续。
舅舅和舅妈说什么都不收,我说:“以前,你们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疼我,现在到了我回报你们的时候了,这些钱你们先拿着,后面如果不够的话再给我说。舅妈,你一定要好好治病,一定要乐观、坚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这么好的舅妈……”
舅妈哭了,我也哭了。
手术很顺利,舅妈现在处于康复期,定期检查和化疗就可以。
希望舅妈可以尽快恢复到正常生活。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