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拄着拐杖的老妇人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吉普车,枯槁的手掌攥皱了褪色的衣襟。
三十年前的月光仿佛重新照在这座老宅院里,那个被她亲手撕碎的人生,此刻正裹挟着新时代的海风从她浑浊的瞳孔里呼啸而过。
命运总爱给老实人出难题——当年那个抱着红盖头进门的童养媳,在战火纷飞的年月守着空荡荡的婚房。
丈夫离家时的背影还刻在门框上,寒来暑往却只等来更深的孤寂。当最后一块裹脚布磨破在纺车上,她终究在同样孤独的二伯哥眼里,望见了深渊般的温暖。
那夜被撞破的何止是苟且,更是将三个人的余生都钉上耻辱柱。可江德福只是沉默着推开柴门,留给她最后一份体面。
这份体面让她能在改嫁时挺直脊梁,让儿子江昌义不必背着"野种"的骂名长大。可谁又知道,当她在煤油灯下看着儿子酷似江家的眉眼时,喉咙里总梗着黄连般的苦涩。
二十年后,那个冒认亲子的青年叩响将军府大门时,张桂兰在千里外的晒谷场上数着麦粒。她早知道江德福会认下这个"儿子",就像当年他轻轻掩上柴房门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当海军录取通知书翻过山梁送到村里,她对着江家祖坟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着的黄土混着泪水,在皱纹里刻成忏悔的沟壑。
村里人从海岛带回的见闻,总让她的纺车突然停转。那些关于钢琴声、咖啡香的故事里,本该有她摇着蒲扇的身影。
可她只是把酸楚和着玉米面咽下,直到听闻吉普车扬起的烟尘里,有她思念半生的那个人。
"我就想看看他眼角的皱纹往哪边生。"她对着院墙上的爬山虎喃喃自语。可惜那扇朱漆大门始终紧闭,就像三十年前他转身时带起的那阵风,把道歉的话都封存在岁月里。当汽车引擎声碾碎最后的奢望,她忽然想起老辈人说的:偷来的露水养不活庄稼,可为什么月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偏偏要烫出两样的疤?
您说,这世上最锋利的刀,究竟是年少时的背叛,还是暮年时欲说还休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