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晚晚,在这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不是因为我美貌动人,而是因为前两天,我当街揍了宰相家的小公子。
国舅家的小女儿打小身子骨不好,三岁起便被送往灵山寺养病。谁成想,也许受了那佛光普照,养得过于好了,一身少林拳脚挥舞得虎虎生风。
不错,正是在下。
和尚庙里住了些年,性格自然和那些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不大一样,见不得这世间半点不公正。这便是我揍陆明书那小王八蛋的原因。
那日恰逢十年期满,我被接下灵山,与陆明书的轿撵撞了个正着,彼时京城知道谢家三小姐的人少之又少,我不想过于兴师动众,便示意车夫让出一条道。
月莺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说这陆小公子是如何光风霁月惊才绝艳,她说得那人好似神仙下凡,我只觉头痛。难不成还能有山上那帮和尚清心寡欲?
事实证明,他和月莺所说的并不是一个人。即便我再低调,那也是谢家三小姐,皇后的亲侄女。可他家的一个小厮,竟也对着我的轿撵鼻孔朝天,叫嚷着要求我退到一边去。
小厮随手指了一个方向,眼神中尽是不屑。我皱了皱眉,朝他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
此处已经是京城的繁华地段,周边不乏贩夫走卒和流动摊位。难不成把别人摊位撤了?况且路这么宽,留给他通行的地方绰绰有余。
我这边没动,他那边亦然,大有我不让便一直僵持下去的意思。我有些不耐烦了,让月莺出去看看情况,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我这辈子,这十三年,听过最欠揍的声音。
陆明书的声音从那华丽的轿辇中悠悠传出。
“区区贱民,也配与我,同路?”我发誓,不是我想揍他,只是我的拳头不听使唤。
贱民?
佛曰众生平等,何来高低贵贱。
少年你的三观不正,但我谢晚晚的拳头正。
这便替天行道,揍他丫个爹妈不认。
陆明书,陆相嫡次子,也是其一生中最得意之作。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天资卓绝,偏又生得丰姿绰约姿容绝世。可如今,这位京城第一公子,被我揍得眼圈青紫,绝世容颜险些毁于一旦。“陆明书,你故意的?”
我骑在他身上,惊愕又迟疑地收回拳头,那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硬生生吃了我一拳,却并不还手。
宰相的儿子不会武功?我只觉得自己大意了。
刚下灵山,尚不知人心如此险恶,这厮定是猜到了我的身份,然后故意不出手,好去我爹和姑母那里告状。
毕竟,打架和单方面的殴打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想起我那兵部尚书爹教训人的手段,再看向陆明书脸上被我揍出来的痕迹,我顿时泄了气。
被揍得躺在轿子里的人,衣衫不整,发丝有些凌乱,一双灼灼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让人好生不自在。
我被看得面色有些发红,陆明书这人心肠是坏了点,长得的确不错。
只是下一秒,那家伙一开口,气氛便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谢晚晚,你眼角有一粒眼屎。”
他轻笑一声,又补一句。
“你是没洗脸吗。”
我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给他另一只眼睛又来了一下。这下,两只眼睛都变得青紫,总算是对称了。
当今朝堂上,陆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爹虽为兵部尚书,又是当朝国舅,也得敬他三分。
此事发生的第二天,皇后懿旨便传到了我爹手里。
顾不上跪得生疼的膝盖,顶着我爹刀子般犀利的目光,我颤颤巍巍爬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与姑母堪堪两月未见,此时传我进宫绝非叙旧那么简单。上了马车的我后知后觉,只觉得将祠堂地板跪穿也好过进宫受罪。心中不由将陆明书那混蛋再次狠狠记上一笔。
到了皇宫之后,我才发现,皇后身边还有其他人,正是那扫把星陆明书。
见我来了,那位光风霁月的公子,顶着两个青紫的眼圈,冲我微微一笑。
姑母说陆小公子不计前嫌,我是没看出来,只看出那眼神中似有三分阴险七分狡诈,仿佛正盘算着该如何搓磨我。
我心下一阵恶寒,皇后娘娘和蔼一笑,拉过我的手,眼神凉凉一转。
母仪天下的仪态是到位的,眼神传达的信息也是准确的,我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看一眼那陆明书,笑得风度翩翩,却是十足十的恶人先告状的嘴脸。
“陆公子年纪虽轻,但文采超然,学识渊博。你在灵山寺待了这么些年,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若有他做你的老师,想必能大有长进。”
“人家既然不计前嫌愿意当你的老师,怎么,晚晚,你还不愿意吗?”见我迟迟未应,姑母暗中掐了掐我的手,直掐得我鄙牙咧嘴。“愿意...”
愿意你个大头鬼啊!
姑母的旨意我无法违抗,便狠狠瞪了一眼陆明书那小王八蛋。
这家伙好生做作,见我瞪他,直接打开扇子隐藏面容,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
我被气得笑了,面上一派欢喜顺从的样子,陆明书看得愣了愣,眼神随后又变得幽深阴测的。
姑母看不到的地方,我朝他比了个中指,心中畅快淋漓。想整我?我谢晚晚,可没那么好招惹。
陆明书此人,城府颇深。
人前是翩翩公子如玉少年,实则心肝脾肺肾无一不黑。借着给我传道授业的幌子,光明正大行那欺压整蛊之事。
大姐二姐都已出嫁,谢家就剩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他整日兴师动众地来,美其名曰考察课业,真真不要脸到了极致。
他如此折腾,不仅能给自己挣一个好名声,还能妨碍我将来出嫁,真乃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
我竟不知,我的课业就是给他端茶倒水,外加捏肩捶腿。
我端着上好的玉螺春,只觉得这茶喝进他的嘴里简直是暴殄天物,正愤愤,却无意间想起了前几日吩咐月莺买的泻药,顿时心生一计。
那泻药本是祖母通肠之用,只取一丢丢,便能让陆明书这翩翩公子成为厕中亡魂。
捧着手中的泻药,我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将之小心翼翼地倒入茶水中,笑得心满意足。
“让你整天欺负我,该死的陆明书,你就喝吧,好生在茅房里待上几个时辰,最好是掉坑里。”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人的心眼也许比头发丝还密,陆明书更甚。
当我把茶水送到他面前,满心期待以为他会喝下去时,他却虚晃一枪,转身便喂进了我嘴里。
“好喝吗?”他笑意吟吟,眼角微微上挑,端的是风月无边。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山雨欲来。
我心中狂念清心咒,可这该死的药效仿佛洪水猛兽,不多时,我的衣衫便被汗水打湿,脸颊也因为药性泛着桃红。
这哪是…泻药?啊啊啊月莺你个大笨蛋!
纵使再未经人事,此时体内那熊熊烈火也告诉了我这到底是什么药,幸好祖母还未曾服用,否则我爹定要将我连皮带肉生吞活剥了。
可是好热啊,真的好热。我撕扯着自己的衣领,只觉得燥热难耐,奈何云锦罗裙质量太好,弄了半天也只是领口微微张大了些。
哪还顾得上眼前人是谁,这药性烈得人心慌,我仿佛失去了理智,藤蔓一般缠上了眼前人的身子。
虽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但身量修长身形瘦而不干。我如同饿兽般扒着他的衣服,只想与他肌肤相贴。
他皮肤温凉似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如同沙漠中的甘泉,乃是最上乘的解药。
“晚晚?”“谢晚晚!”他试图将我推开,只可惜他一个世家公子,哪有我这个跟着和尚们练了十年功夫的力道大。
笑死,根本推不开。
此刻我也不记得陆明书到底是何许人了,只想与他缠绵亲热。
我谢晚晚,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差点强了陆相的嫡子。
我不记得他到底是如何反抗的,只知道我爹闻讯赶来时,那位光风雾月的公子正狼狈地被我压在身下。
月莺倒吸一口凉气,吓得险些昏厥。我依旧有些神志不清,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我爹,脸上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狠狠地盯着我,一步一步逼近。衣袂纷飞间,天旋地转。原本被我压在身下的陆明书挡在了我身前,他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护得滴水不漏。
虽未及冠,却堪堪能顶住我爹的威严与之对视。他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模样虽稍显青涩,眼神却极为沉稳,无端让人觉得心安。
“谢大人,此事不怪晚晚,陆某甘愿负责。”
我爹眼神古怪,看了看神智不清被裹得像个粽子的我,又看了看丰神俊朗身姿笔挺的陆明书,几欲开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嘟囔着离去。
“不应该啊,怎么看上的……”
……
就这样,我与陆明书,定下了婚约。
皇上在朝堂上宣布此事时,陆相神色不虞,正欲推托,却恍然得知这桩婚事乃是陆明书亲自求来。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当他从朝堂之上拂袖离去时,这桩婚事才真正被默许。
先皇去时,我的姑父,当今天子才十六岁,尚未及冠。姑父执政十多年,陆相一直辅佐,原本是一段君臣佳话,可陆相在朝堂上一人独大十多年后,心思渐渐变了,开始笼络权势,没人知道他的势力有多根深蒂固。
近年姑父也有意收回部分权利,却惹了陆相不快,君臣之间早已是面和心不和,此番陆明书求娶,正中皇帝的下怀。
我乃皇后的亲侄女,与我结亲,便意味着陆明书也将成为皇室的势力范围,这于陆相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牵制。
陆相有两个儿子,长子天资不足,卯足了力也只能落得个从四品的官职。
而陆明书不一样,能力家世容貌无论哪一样都是人中龙凤,为此深得陆相看重。
可聪明如陆明书,如何不懂其中利害,当他选择我后,和陆相之间就不会再是简单的父子。
他越是表现得处变不惊,我越是困惑。难不成真是因为喜欢我,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学要专心。”
正想着,头顶却一阵吃痛。这家伙又拿那破扇子敲我脑袋。
“不学了,没甚意思。”
我将那本《兵法》往桌上一摊,表示不会再看一个字。
“你不是最爱打人,学这个不是正好。”
他调笑道,唇畔微扬,视线在我身上肆意流转。
我被他看得有些面红耳赤,只道是天气有些热。
“阳春三月,绿柳拂堤。”
“怎么个热法。”
他弯下腰,眼波流转,笑意明灭。我无处可避,只能与他对视。
“你的眼睛...”
他望进我的眼底,微挑的眼角仿佛招徕了徐徐春风,风吹帘动,风月无边。
如此气氛下,只见我抬起拳头,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靠这么近,找打?”
自从定下婚约后,陆明书便不再搓磨我,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都是表象,真正的陆明书倒也不那么坏,身上还有许多我不曾发现的优点。
当我不再防着他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态度也在慢慢转变。
就比如现在,我看着满桌珍馐,面上虽看不出激动,背地里已经咽了数次口水。
“这些都是你做的?你不会在里面下了药吧。”
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我深知陆明书小肚鸡肠,生怕他借此机会蓄意报复。
他倒是不在意我说的话,只是自顾自夹了一筷子送到自己嘴里,意味不言自明。
见此情景,我也不再矜持,大快朵颐起来。
灵山寺的和尚们整日吃素,饭菜里不见半点荤腥,姑母又信佛,每次上山去看我时也只肯带一些点心给我尝鲜,这十年来我都是跟着吃素,早忘了吃肉是什么滋味。
因此在下山后,秉持着要将前十年欠下的肉一一补偿回来的宗旨,这些天一口素菜也没碰过,成功让自己胖了一圈,顺带腹中积食。
大夫让我多吃素,我只当是耳旁风,然而知女莫若父,我爹直接将陆明书搬了出来,声称邪不压正。
这方法倒是有奇效,和陆明书一起吃饭,我的确是不敢肆意妄为,毕竟,他只做素菜。
可谁说陆明书是正?我不敢苟同,这明明是压迫,是强迫,如果我不吃素,那就只能饿着。
不过,陆明书做的素菜,味道竟然格外的好。
连我这个在灵山寺吃惯了素,具有高超品鉴能力的人,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我停了筷子看向他,声色严明。
“你这素菜做得倒是有些水准,莫不是去山上当过和尚?”
我这话属实有些不知好歹,所谓吃人嘴软,我碗里头还堆着他做的菜,回过神后,我迅速低下头,只顾着扒饭来掩饰尴尬。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放下碗筷,伸出手来,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了我脸上沾到的饭粒。
“嗯,或许,曾经做过。”
我抬起头看向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见他注视着我,神情温柔,将方才我脸上的饭粒送进口中,细细品尝,桃花眼中光华潋滟。
“果然,很好吃。”
心跳不知不觉漏了一拍,我承认,从这一刻起,我对陆明书何止是改观,心中已经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指一挥间,岁岁复年年。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间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又似乎处处都有波澜。
第一件事,还有三个月,我便要及笈了。及笈之后的半月内,我便会与陆明书成婚,那是姑母亲自上灵山为我求来的良辰吉日。
第二件事,这两年来与陆明书相处,竟也让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当然,这份不错仅限于他正经的时候,捉弄我时依旧是那般面目可憎。
第三....,姑父的身子,似乎不太行了。
年近四十的帝王,本当是如日中天的壮年,身体却一日不如日,太医们整日鞍前马后地伺候也无益于事。
姑母与姑父年少情深,姑父为她虚设后宫,两人情比金坚。得知姑父身体的异样后,姑母便整日忧心忡忡以泪洗面。
终于,当意识到太医们实在没法治好姑父之后,姑母便开始想其他的办法。
感情会驱使人们做出很多自己从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姑母素来信佛,因此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便是上灵山,求方丈。
不是以皇后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
我在灵山寺待了十年,见到方丈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印象中只知道,他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和尚。
慈眉善目,身形圆润,见人面上永远挂着微笑,目空一切的眼中带着悲天悯人的寂静。
三岁时本该没什么记忆,更何况我那时体弱多病,对周遭的注意力远不如其他孩童,但我偏偏对他印象深刻。
他本无需亲自来接我,也是后来听那些师兄师弟说,我家人将我送到之前,方丈便知道我要来了。
他不是在接我,而是在等我,而他见到我,只说了两个字∶“因果。”
也许厉害的人都喜欢神神叨叨,时至今日,十二年过去了,我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姑母求了整整三天。我想要陪她一起,父亲也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但都被她拒绝了,她要让方丈看到诚意。
灵山寺方丈,一辈子未曾下山,寺庙依旧香火鼎盛。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不会因为信徒的身份高贵便格外优待,又或许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能让他亲自下山的能力。
但姑母说,她总要试一试,父亲也便不再阻拦,只是对我说,他的姐姐,这么多年了,被姑父护得性子一直没变。
一千多级阶梯,姑母一个一个叩上去,到达山顶时险些站立不稳。但是方丈没有见她。她便在门外一直跪着。
曾经的高门贵女,如今的一国之母,跪了整整三天。期间多次晕倒,但她一直坚持着,不曾退缩。
终于,灵山寺的大门再次为她打开。她做到了,方丈答应下山。但他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在他救治姑父的时候,我,必须陪同在旁边。
最近朝堂很不太平。
不知为什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陆明书安慰我说,也许是我快要及笈了,又快要嫁人了,心里有些不适应。
我看了看他,抬手抚平他的眉眼。既然是这样,又为什么要皱眉呢。
呼延国的使臣来了,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
姑父身体不适无法迎见,接待之事都是由陆相代劳。
陆相径直将使臣带向自己的府邸。
使臣听闻中原皇帝身体不适,特地带来了珍稀奇药,但这药却是没人见到。
也许只有陆相才知晓去处,总归不会落到皇帝手上。
方丈虽然点名要我陪同,却并未让我做些什么,仿佛只要我一直待在宫中便足够。
而我也没见他用什么特别的法子,又或是什么珍稀的药材,不过总归令人欣慰的是,姑父的身体竟然真的一日比一日康健。
陆明书也会时常到宫中看我,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唯有他见到方丈的时候,两人间的对话耐人寻味。
“施主觉得,是镜花水月,还是破镜重圆?”
我并未走远,在不远处偷偷看着两人,也是平生第一次,见陆明书微微低下了头。
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正如他的眉目晦暗又释然。
那双招风揽月的眼里也会藏着动容。
“最后一次了,但我还是要,试一试。”
方丈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他手中的佛珠泛着荧光。却见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只好匆匆离开。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无从知晓。
进入皇宫后,方丈给过我一串佛珠,和他手上的那串极为相似,叮嘱我要一直戴在手上。
“施主一直戴着,陛下便能更快康复。”
我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但他说的话总没错,我也希望姑父能尽快好起来,这样姑母就不会再难过,我和陆明书也能…尽快成婚。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初见时我觉得他面目可憎,如今要嫁给他了,心中竟忍不住期待。
戴上佛珠后,姑父的身子有没有变好我不知道,我却是时常做一个梦,同样的场景,不同的内容。
梦中我穿着火红的嫁衣,而新郎不是陆明书。
梦里姑父并未像现在一样身体不适,英明的帝王早早识破了陆相的阴谋,提前与呼延国商量好了对策。
陆相成为瓮中之鳖,与陆明书同做了阶下囚。而我作为陆明书的未婚妻,自觉有愧,亲手撕了与他的婚书,自请去呼延国和亲以报国恩。
阴暗的地牢内,我将饭菜放到他面前,并未说出那是我亲手做的。
“陆明书,好聚好散。”
梦中我声音干涩,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被我硬生生忍下。
地牢阴暗潮湿,他不再是尊贵的宰相嫡子,从云间跌入泥潭,眼中失去了光彩,颓丧地靠坐在地上,望着我的背影出神,良久才扯出一个微笑。
“谢晚晚,下辈子,我再娶你。”
呼延国的风土习俗与中原大相径庭,蹉跎近十年后,我最终病死在了异乡。
第二个梦,我死在了与陆明书成亲的当天。这一次 呼延国站在了陆相那边,陆相取而代之登基为帝,姑父姑母不堪受辱自缢在殿前。
陆明书保全了谢家,但谢家人世世代代效忠皇室,不认二主。
那天,我爹将我赶出了家门,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月莺看着我只是哭泣,却并没有跟出来。
也是在那一天,一把大火将谢家烧了个精光,我爹,我娘,祖母,月莺,以及谢家家仆,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陆明书一直瞒着我,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成婚当天,我在自己的酒杯中下毒。
“陆明书,你高兴吗。”
“你做了太子了。”
嫁衣火红,衬得我的面色也带着绯红。他看着我,眼中烛影明灭,却不敢碰我。
那一双桃花眼中,总有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
每每睡醒之时,我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个梦真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下意识地看向手腕处的佛珠,光泽细腻,一阵恍惚。
我没有同任何人说,只是将它藏在了心底。直到陆相起兵造反那天,我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些所谓梦境,也许曾经真实发生过。
只不过,这一次的结局,又不一样。
佛陀无法干预朝代更迭。
山下兵荒马乱,山上肃静如常。
佛也是神,可以是信仰,却无法成为救赎。
前朝帝后的尸身在殿前挂了三天三夜,后来不知所终,陆相登基为新帝,前朝正式覆灭。
陆家得到了江山,成为了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权人。可对于陆明书来说,得了江山,却永失所爱。
那位光风霁月的太子,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喜服,狼狈地跪倒在灵山寺门前。
他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不甘,绝望,无奈,可是佛却不能给他指示。
调皮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喜服,他死死盯着灵山寺的大门。终于,大门缓缓打开,白衣僧人手握佛珠,隔着雨帘静静地看着他。
“一切皆是缘法。”
“可是我,不甘心。”
“我明明马上就要抓住她了.…...”他颓丧又无力,痛苦地闭上眼睛。
第一次,他被送上断头台时,她远嫁的马车在尘烟滚滚中愈行愈远。他还来不及再看一眼便身首异处。
他不愿去投胎,魂魄跟着她辗转大漠近十年,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异乡却无能为力。
可是上天垂怜,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欣喜若狂,以为掌握了权利就可以好好保护她。
他本就聪明绝顶,给了陆相极大的帮助,原本向着皇室的呼延国也最终倒戈。
自古立长不立幼,陆明书成为了先例。
但前朝帝后与谢家的气节成为了他唯一的疏忽。
他本来从未想过害任何人,他只想保护他的晚晚….…可是他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僧人的眼中有悲悯,始终离他不远不近。
“施主可知,世间并无绝对的对错。”
“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答案。”
第一次他因立场不坚失格;
第二次他因求索过度失策。
有人求遍满天神佛,只为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于是他剃光了头发,穿上了最朴素的僧衣,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高位。青灯古佛六十载,世事皆变,唯独不变的是他脑海中爱人的样貌,以及那位白衣僧人的眉目。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小姐,哭什么啊。”月莺心疼得直皱眉头,抬起衣袖不断擦拭我脸上的泪水。
我看着她,抬手摸上她的脸,这才确信不是梦中。
“我真的要…嫁给他了?”
“嗯!”
月莺重重地点了点头,仔仔细细查看了一下我的妆容,确认得体之后才哇得一声叫出来。
“呜呜呜,小姐,真的好舍不得你啊。”
她一抽一噎,哭得好生难过。前世的记忆让我无比珍惜眼前这个傻丫头。我拍了拍她的背,任由她伏在我肩头哭泣。
谁也想不到,昨日陆相前脚刚起兵,陆明书便有感应一般出现在了殿前。姑父缓缓从他身后走出来,身后跟着呼延国的使臣。
原来他一直在装病,就连姑母也骗了过去。
而灵山寺方丈下山后,姑父身体好转的迹象,令陆相终于按捺不住,提前开始了行动。
陆相造反不成反被擒,这一切都在陆明书的预料中,姑父最终看在陆明书的面子上,只拿掉了陆相的官职,让他回乡养老。
陆相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挥起鞭子在他身上抽打了无数下,他都一声不吭地受下。
他终于,保全了所有人。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了,皇后的亲侄女马上就要嫁给罪臣的儿子。
但罪臣的儿子,是个功臣。
他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神采奕奕,唯有在见到我身穿喜服时有片刻失神。
四目相接,前尘尽在不言中。
春风烂漫,相视一笑,我谢晚晚,终于得嫁心上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