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诸皇室中与佛教关系最深切者,南朝则萧梁,北朝则杨隋,两家而已。两家在唐初皆为亡国遗裔。其昔时之政治地位,虽已丧失大半,然其世代遗传之宗教信仰,固继承不替,与梁隋盛日无异也。
《武曌与佛教》,《二编》

据此可知武曌之母杨氏必为笃信佛教之人,故僧徒欲借其力以保存不拜俗之教规。至杨氏所以笃信佛教之由,今以史料缺乏,虽不能确言,但就南北朝人士其道教之信仰,多因于家世遗传之事实推测之,则荣国夫人之笃信佛教,亦必由杨隋宗室家世遗传所致。荣国夫人既笃信佛教,武曌幼时受其家庭环境佛教之薰习,自不待言。……然则武曌幼时,即已一度正式或非正式为沙弥尼。其受母氏佛教信仰影响之深切,得此一事更可证明矣。后来僧徒即借武曌家庭传统之信仰,以恢复其自李唐开国以来所丧失之权势。而武曌复转借佛教经典之教义,以证明其政治上所享之特殊地位。二者之所以能彼此互相利用,实有长久之因缘,非一朝一夕偶然所可致者……
《武曌与佛教》,《二编》

观此即知武曌以女身而为帝王,开中国政治上未有之创局。如欲证明其特殊地位之合理,决不能于儒家经典求之。此武曌革唐为周,所以不得不假托佛教符谶之故也。考佛教原始教义,本亦轻贱女身。如《大爱道比尼经》下所列举女人之八十四态,即是其例。后来演变,渐易初旨。末流至于大乘急进派之经典,其中乃有以女身受记为转轮圣王成佛之教义。此诚所谓非常异义可怪之论也。武曌颁行天下以为受命符谶之《大云经》,即属于此大乘急进派之经典。其原本实出自天竺,非支那所伪造也。

……武曌之颁行《大云经》于全国,与新莽之“遣五威将军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正同一政治作用。盖革命开国之初,对于民众宣传及证明其新取得地位之合理也。
《武曌与佛教》,《二编》
来源:《陈寅恪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