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做运动都配合着智能手环,通过在固定时间内对消耗量的估算来衡量运动效率。在使用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样更有助于形成一个“科学的”运动习惯,而且智能设备为了鼓励人运动还设置了很多阶段性的荣誉,比如连续七天完成任务、连续半个月达标等等。
不知不觉中,对运动的关注,慢慢的迁移到了,对那些荣誉和数据上的追求。每天的运动似乎是在积累荣誉,而如果有一天眼看着没有达标,就会焦虑的想着今天一定不能断,可这又不是社保,有什么不能断的呢。该死的好胜心让运动本身的快乐变成了积累点数的游戏,或者说,我对运动数据上瘾了。
智能手环工作成熟的软件硬件系统,能够充分的感知我的运动情况,同时将数据抽取出来,并做了非常优秀的可视化处理,用图形表征数据以及变化,在参考了这些数据之后,我所做的一切调整,有能够反馈到手环当中。
由此就形成了一套“感知——可视化——反馈”的“闭环”机制。而我就像笼子里跑步的小白鼠,被这个循环深深地套住。
但凡带有“智能”两个字的产品,都谙熟这一套策略,比如智能汽车,用更大的屏幕,显示更多的信息,只要厂商想,就能给用户的行为做出足够的数据描述,并呈现给用户,供其调整自己的行为策略。所以,“智能”意味着也许更好用的另一面,就是更容易让人对数据上瘾。
对数据上瘾的状态,在当代社会并不鲜见,就个人来看,人们越来越乐于将生活中的很多状况数据化,很明显的就是运动,以及热量摄入。更普遍的,就是在体检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让人有些眩晕的各种指标数据,只有专业人士才能解读一二。
这种上瘾虽然在个体上显现,但群体对数据的狂热则是更为严重。国家用数字来圈定它的领地和人口,企业用数字反应其经营状况,各种协会组织的一个主要职责,就是进行数据的整理和发现。与个体的实在不同,国家、企业和组织,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像人一般的肉身,身处其中的个体又无法表征出全部特性,反而那些数字就成为群体的骨架和血肉。
这时,就产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数据和实体,哪个更基本一点?
如果从经验的视角来看,一个人的身高或者腰围并不能代表这个人,数据是身体的表现,身体更为根本、更为本质,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如果将这个结论应用在更复杂的场景里,往往并没有那么显而易见。
比如柏拉图认为,这世界上存在一种更为抽象的“理念”,数据就类似于这种理念,而世界的事物就是以理念为基础的。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个工匠造一把斧子,那么在他的头脑里,就一定有一把斧子的样子,这样他才能造出来。放到现在来看,任何人造物最开始都是一堆数据的集合。对比着这样的观点,理念又变成了本质,而事物则不过是理念的表现而已。
针对于理念这样一种说法,也许有人会说,这更多的是强调人造物,或者说在有神论之下,上帝造人会按照某一个理念,这些就是成立的。但如果我们再回到个体,回到经验的视角,依然可以找到将理念或者说数据看作人的本质的机会。
理念如果从更一般的角度来看,也可以被称为概念、共相,数据则是这些共相的一种表达。那么我们用一个熟知的例子——DNA的表达,如果我们可以将DNA看作是一组数据的话,那么它就不像是测量出来的人身高和腰围,我们几乎不能否认DNA具有更根本的地位,也就是说DNA数据是本质,而人又变成了这些数据的表现。
那么“数据”赢了吗?数据是更加基本的,对数据的关注有助于我们更了解这个世界吗?
这么说还是太早。最简单的反驳就是,即便是数据如此的重要,能够轻松处理数据的计算机,依然无法产生人的思维。就在当前的情况下,将一个人的数据维度进行提取之后,放置到硬盘当中,也并不会产生一个能够思考的数据人。
也有人会基于此反驳到,是因为我们现在还不够了解人脑的工作细节,如果当我们知道了一切的数据之后,也许就可以复刻一个电子人脑,这样就足以证明了数据或理念才是这个世界背后的真正统治者。
我们无法预知在数据这个层面,未来的人能够走多远,但至少在现在,或者说在每一个人的自我感受中,还很难接受我们是被某一种并不在我们身体内的理念、数据或者规则所统治着,我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思想,是自己身体的主人,也是唯一的主人。
这些看法的前提,都是有一个二分法的预设,即一切的存在都有本质和表现之分,与数据相对的实存,二者之间必须要对应到这个二分法之上。很多时候,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探索中,而就在预设的根源里。人的视角,以及看问题的方式,往往就决定了问题的一切。
让我们先搁置这种对立的前提假设,把眼光放在“数”上,并对其进行更加放松但又深入的探索。虽然恰好各个文明统一选择了1234这样的表示,但这些也不过是符号,我们也可以用一二三四来替代,那么除去符号之外,数字似乎就只有两个功能:表示计数和表示关系。
比如当我们说,这是第几个的时候,就是在计数,而我们判断9比8大的时候,就是用数字来表达一种关系而已。而在这两个功能的基础上,数字本质上,是一种抽象,或者说是共相,当我们使用数字的时候,是采用了一种“映射”的方法。
比如1234,就是纯粹的数字,而在应用中,我们会说1个苹果、2个苹果、3个苹果、4个苹果,通过这种方式,将纯粹的数字跟现实中的物体进行映射,在对应之后,仿佛给每个苹果上面都印上一个数字标签,这样就足以“区别”开这些苹果了。
如果在自然界的一棵树上,苹果是不会被赋予数字的,因为自然并不计数。只因为有了人,人需要对相近的苹果进行区别,所以就使用了数字。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只能用数字,比如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略有点长、半边红且有斑点的苹果,那是一个很圆、很红且光滑的苹果;我们也可以说这个苹果叫凯文、那个苹果叫铁柱,这都足以区别开很多相似却不同的苹果。
但如果我们问这些苹果一共有几颗的时候,我们还是需要数一下1234,或者把凯文、铁柱们排成一排,用类似于绳结的方式来计数。所以说数字并不是必然的工具,但却是我们能用到的最高效的工具。
数字诞生的背后,或者说其动力,不过是人对世界认识的一种需求,这种需求最基本的就是区别开两种不同的东西,然后去深入的理解它们,如果用现代数字来说,我们可以用0和1,代表这种区别,这也是为什么计算机只用这两种数字状态就能够解决我们认识到的问题一样,因为这是最基本的认识模式。
而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更加深入的了解世界,将彩虹分出不同的颜色,将狗分出不同的品种,虽然本质的区别在这些物的上面,但认识的需要,必然要求有一种计数区分的规则。
以上这个过程,就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样。在混沌中,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不断的区分,在区分中去精细化了解,人才可能提高自己对世界认识的像素水平。数字区分的越细,认识的就越精。
如果这么来看,数字就是一个人与世界发生认识关系时所产生的东西,它并不完全独立属于人和世界的某一方,而是二者相互作用时,从人的认识能力中发展出来的,与世界的特性相结合的一种意义工具。
而人能够从动物界跳脱出来的原因,正是对意义工具的创造,无论是文字还是数字,亦或是符号。我们并不是在单一的维度来使用它们,而是不断的在映射,一个苹果,两座山峰,三只小鸟,自然被人用数字赋予了意义,而意义又让人更好的理解自然。
所以,人也会像沉迷于棋局或电子游戏一样,沉溺于数字世界,一个可以更加概括的认识并仿佛可以完全操作的模拟世界。因为其中有谜题、有答案、有未知、也同样有控制。
毫不夸张的说,今天人类有如此的成就,很大因素上也是取决于对数字这个工具的应用。但是爱因斯坦并不是在数字里发现的相对论,乔丹的投篮也不是计算好了角度和力度,人与人的爱情同样也不是各自分值的匹配,在现实的世界里,除却理性的数字,还有人的直觉。
过分依赖数字、沉迷数字的人,一定或多或少的会丧失直觉的灵敏,也会失去直觉所能带来的快乐。数字的谜题有时,也需要直觉来解。人不能被还原为一组数据,人生也不能被还原为时间轴上的一个数据集,就算在数字最有用的认识层面,直觉虽然不那么精准和高效,但却能够带来惊喜和欢愉。
数字很好、很有用,但人生还是在现实里,对夕阳的直觉赞叹,也会比说出阳光到地球所要花掉的时间浪漫。数据不至于成瘾,那不过是我们智力所创造的一个谜题,但并不能因为它,而放弃掉了其他更多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