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鄂州沙窝乡，一个人的回村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有小孩兴高采烈地来回跑着喊：“我知道他是谁！他就是老师常跟我们讲的烈士何元海。”

村民听罢颇为震惊，他怎么可能是何元海？

广播里整天播报的英雄何元海不是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怎么又出来一个他？

然而，何元海是被部队里的人送回来的，他的大哥和老母亲也确认了他的身份，他真的是大家熟识的何元海。

不到半天时间，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们议论纷纷，很快便传出了流言。

原来，何元海被评为烈士这几年竟然成了俘虏，有不知实情的村民添油加醋将这事传出去，许多人对何元海的英雄印象瞬间改观。

何元海来看望“自己”

之前，为了宣传何元海的英雄事迹，村里按最高规格专门为他建了一座烈士碑，还办成教育孩子们的爱国主义基地。

如今，这块烈士碑的存在似乎变得有些不合时宜。

有村民提议道，把这块碑砸了吧！但何元海不肯，他说自己即使被俘虏，也问心无愧。

最后，村民们把碑上的铭文都给抹掉了，这块专属于何元海的烈士碑就变成了无字碑。

那么，何元海是怎么被评为烈士，又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到家乡呢？

何元海出生那年，村子里的饥荒十分严重。母亲是聋哑人，家中还有一个智力受限的哥哥，父亲苦苦支撑这个家庭没几年，就因病去世。

何元海幼年唯一的印象就是跟着母亲和哥哥到处乞讨，等他力气稍微大点，便和哥哥一起去拉活，但拿到的钱往往不够吃上一顿饱饭。

一字不识一个的何元海从村民那里得知，自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不然学一门技术进工厂，要不然入伍参军。

可自己身上一分钱没有，不如去参军，还管饭吃。万一立下军功，也能给家里送点钱，家中老母亲还有大哥在，也没什么顾虑的。

终于如愿穿上军装的何元海

于是，何元海刚成年，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征兵处报名。遗憾的是，他的身体素质没有过关。

他只能一边找活干一边锻炼身体，但报了两次名都没通过，直到1978年，他终于得偿所愿，成功入伍。

经过一番严格的新兵训练后，何元海便被正式分配到162师481团2营5连。

即使通过新兵训练，何元海知道自己与战友还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如果不加强自身作战技能，不仅是对自己更是对战友的不负责。

因此，他每天都要严格要求自己，各项训练从不间断。因为训练成绩优异，还得过一次三等功。

那时，越南不断在我国边境处制造冲突，甚至越界骚扰，行径恶劣，十分嚣张。我国多次警告无效后，决定于1979年对越实施自卫反击战。

何元海就是在其中一场反击战中“光荣牺牲”被评为烈士。

按理来说，才入伍一年的新兵是不该轻易上战场的，但何元海主动请缨。

首长看他射击成绩不错，身体素质也很好，便把他抽调到161师481团3营7连，跟随大部队开赴越南。

对越反击自卫战时的何元海（右）

越南的气候十分恶劣，行军十几天，总共没见过2小时太阳，每天都在下小雨。

而且，越南的山里到处都有毒蛇，还有越军埋的地雷，防不胜防，一个人根本不能单独行动。

何元海所在的班是尖刀班，主要任务是深入敌方内部，利用敌人部署的空隙或者薄弱部位进行攻击。

刚开始作战很顺利，尖刀班消灭不少残敌。但夜行至坤子山时，遇上了一队越军，他们撤退不及，两边很快便交上了火。

敌军仗着人数优势，把他们逼进一个狭小的山谷，班长向永文意识到，必须得找到一个突破口冲出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然而，变故总是发生在一瞬间。前一秒还在带头突围的班长，下一秒就倒在何元海的身旁，子弹击穿了他的头部。

尖刀班的战士们都怒了，大家双目猩红，冲着越军的方向就杀过去，都拼命想给班长报仇。

何元海为了掩护大家，以最大火力架着机枪，在一个较高的位置舍死射击。

很快，敌军发现了他，迅速调整火力集中朝他射击。何元海一边躲避一边尝试反击，不知坚持了多久，右半边身体突然感受到一阵炮火的冲击，何元海当场便晕了过去。

当何元海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感觉自己好像被炸开了花一样，痛到麻木，丝毫动弹不得。

他动了动脑袋，看见班长就倒在不远处，昨晚战斗的记忆迅速回到了脑中。

“我们胜利了吗？大家都还活着吗？其他部队知道我们班的情况吗？”

还没细想，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听不懂的话，好像有人在交谈。

何元海心中的警铃立刻大响起来，这是越军，自己要被俘虏怎么办！

他尽全力屏住呼吸，希望自己不要被发现，但越军十分仔细，因为抓到中国战俘是可以去领钱的。

几个越军还是发现了何元海，怕他死在路上领不到赏钱，便将他送到了附近一家战场医院进行救治。

何元海是万万不想成为战俘的，本来怀着建功立业的赤子之心，这下落在敌人手里，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可他性命危在旦夕，只能任人宰割，仅有的一丝意识很快也消散了。

等何元海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裹满了绷带。一起作战的战士们都牺牲了，自己竟然还活着，还成为俘虏，真是耻辱！

何元海开始想方设法寻死，医院的人为了防止他自杀，用铁丝将他绑了起来，短短两周，浸着血的铁丝几乎长进肉里。

那所医院里除了他自己是中国人，剩下的全是越南兵和当地人。

从他来没几天，就经常有当地人偷偷进来踹他几脚，或是扇他几巴掌。何元海猜测，他们的家人应该也被送上了战场，或者已经阵亡了。

何元海无端承受下这些怒气，到最后已经麻木了。

医院见他身体恢复稍好点，便通知当地的看守所，看守所也没有进行汇报，直接将他关进了监狱。

就这样，何元海在监狱里整整关了一个月，没有人审讯他，也没有找他谈话，就像他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就像他已经死了一样。

回到家乡的何元海

何元海从没有放弃过自杀，但监狱里动辄拳打脚踢，看守极严，他被关的地方一片漆黑，没有一点阳光，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台上，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被关的时间长了，何远海的精神临近崩溃，但不论是哪种自杀方法，狱警最后都能留他一口气，唯一的好处便是接下来几天的虐待少了点。

在监狱的这一个月，给何元海的身心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直到一名日本女记者找到了他。

何元海记得她，之前住医院的时候这名记者来问过他的情况，她会说中国话，所以自己对她有印象。

记者见到何元海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问道：“怎么不把你送到俘虏营，上周抓获的俘虏已经被交换回去了。”

何元海震惊之外突然心里燃起了一簇小火苗，自己真的能回国吗？他想到班长，想到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有自己的老母亲，他哭道：“母亲还等着我回家呢！”

记者走后十天左右，何元海竟然真的被转移到俘虏营。

何元海抚摩着自己的烈士碑

这儿的环境要比监狱里好太多，至少能见光，还有张小床。他每天和大家一起被放到一个大空地里，到了晚上再被关回小屋。

与何元海关在一起的还有六七个俘虏，但他们都是广西的渔民，打鱼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被抓了，当兵的只有他一个。

何元海心中怀着回家的一点小火苗，每天都去问看守的士兵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守的士兵根本不理他，被问得烦了，他便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

时间久了，何元海觉得自己能回家这个想法根本就是个笑话，便存了必死的决心。

多次自杀未遂后，看守的人找了个翻译跟他说，你不要自杀，下次就给你交换回去。

何元海这才镇静下来，后来待的时间久了，那些越南兵也逐渐对他好了点。

他就这样一边养身体，一边渴盼着回国，但又觉得自己一个人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久，十分愧对那些已经牺牲的战友。

何元海（左）与自己的老连长（右）在烈士碑前互诉衷肠

直到第二年春节过后，那些越兵跟他说，你可以回国了。

何元海激动得热泪盈眶，这真的不是梦，整整两年，自己终于能回去了！

进行交换的是广西当地的公安人员，在核实、审查何元海的身份后，他在当地待了一个星期，随后被师部的人接走。

何元海内心十分忐忑，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可能有些复杂，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国家。

在师部，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这两年的经历全部讲述了一遍。

在审查了将近一个月后，师部确认何元海没有任何问题，便将他送回了老家，并给了他一次性复员费，将近300块钱。

何元海在与老家的工作人员进行交谈过后，才知道自己竟然成为烈士，老母亲还享受着每年政府亲自颁发的50多元抚恤金。

原来，在坤子山的那场战役十分惨烈，尖刀班的战士们一个战死，另一个立马接上，硬是撑过了一个晚上。

何元海那时候端着机枪，浑身血淋淋地，直到最后一刻才倒下。

部队赶到坤子山后，迅速反击，才把敌人打退了。

但他们收拾战场的时候，没有找到一个活人。何元海那时候受了重伤，性命垂危，战友没摸到他的脉搏，以为他也牺牲了。

他们找全了尖刀班的战士们，但时间紧急，还没来得及运送遗体，就要赶赴下一个战场，只好把尖刀班的战士们就地掩藏一下。

谁曾想，几个越南兵竟然先把何元海带走了。

但当时部队回来安置遗体时，何元海的位置上确实躺着一具尸体，大家也没多想，就把何元海上报成了烈士，葬在凭祥烈士陵园。

部队还给他记了一等功，颁发了证书和奖章。

如今，他活着回来了，这些属于烈士何元海的奖励自然要被收回。

何元海来不及感慨，就见到了自己的老母亲和大哥，母子三人号啕大哭，但当他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时，突然发现村里的流言越传越难听。

昔日的英雄变成狗熊，烈士变成俘虏，的确难免让人说闲话，但何元海很是委屈，成为俘虏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国家的事。

这种委屈也无法和身边人诉说，他只好自己宽慰自己，时不时独自去陪着自己的烈士碑，摸着曾经刻字的痕迹，跟它说些知心话。

当时，部队要收回何元海一等功奖章跟证书时，在他的苦苦坚持下，部队最后把奖章留给了他，也算是做一个念想。

何元海摸着胸口的奖章对村里的人说：“不管你们说啥，我都不怕，这是战场上的英勇作战给自己挣的底气。”

如今，我们还是会在当地听到有关何元海的流言，也会在烈士碑前看见何元海的身影。

要知道，如果当初何元海顺利从战场上回国，极有可能会获得比现在更高的殊荣。

已经何元海被摸旧了的一等功奖章

他不仅委屈，也曾十分气愤，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对不起战场那个奋勇杀敌的英雄。但看见曾经的老连长和战友们不厌其烦地为他正名时，他释怀了。

其实，不论是多么勇敢的英雄，首先都是一个普通人。

就像何元海的老母亲对他说得最多的那句话，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当祖国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用自身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当祖国安定，人民生活幸福时，他们便隐入人世，回归平淡。

战争残酷，何元海，你对得起自己身上这一身军装，你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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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祁䄂】

【编辑｜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