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赖恩·奥尔迪斯(1926~),英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诗人、编辑和科幻小说史研究专家。他的作品受到科幻小说迷和传统文学评论家的赏识。1960~1965年任英国科幻小说协会主席;1967~1977年任欧洲科幻小说委员会主席之一,1981年成为最重要的英国文学布克奖的五人评委之一。
布赖恩的小说多次获奖,迄今已出版长篇25部、短篇小说集20部,以及其他著作(包括他主编的科幻小说集在内)10余部。他最大的贡献是提高了科幻小说的艺术性和文学地位,通过他的作品使一些最保守的文学界人士也都承认科幻小说是值得予以重视的一种新的文学样式。本篇选自他的早期科幻小说集,是一篇意味深长、颇具讽刺性的短篇小说。
达斯廷·米勒先生和太太戴西很幸运能来水星度假。水星上新的大气层对呼吸有很大好处,但它还不够稳定,经常有台风来袭。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幸运的,因为能到水星来度假的人仅占地球人口总数的百万分之一,而他们是这百万分之一中的一对。
用过丰盛的午餐后,总监便带着大家去参观银河系动物园。动物园大门敞开着,只要付得起门票谁都可以进去。
“我不喜欢他。”戴西悄声说。
“住嘴。他会听到的。”达斯廷低声制止。他有他的理由:那总监有3只特大的耳朵,达斯廷从没看到过这么大的耳朵。总监是在水星的珀斯第二区出生的,那里的人都有—个蛋形身躯。
不过,这种参观还是挺刺激的。达斯廷对他看到的动物都很喜欢。他妻子却没他那么高兴,她从来不喜欢穿太空服,穿着它总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参观动物园又必须穿太空服,因为园内关着的那些水星动物中,十分之九不能接受人类呼出的气体,这会致它们于死地,所以园中每排房子都装有水星气压。
他们又穿过了—排难忘的房子,里面关着尼托索——一种能用海草作壳的巨蟹。接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大圆顶建筑物前。
“这是我们动物园最近新增加的动物种类。在这里,我们将要看到新发现的波克史密斯行星上唯一的生物。”总监介绍说。
“是不是大家都在大谈特谈的那个行星?”戴西问。
“人们对新发现的行星总是大惊小怪的。”总监严肃地说:“什么土地、权利等等……”
“我们进去好吗?”达斯廷匆匆问道。他知道他妻子直爽又不机敏,而他却偏偏爱她这一点。对总监他是非常尊敬的,但现在也有些反感起来。
“先按住防护帽中那个黄色开关,”总监边说边作着示范,“这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那动物射出来的波状射线的袭击,它会使大脑中出现死域的。”
他盯着戴西,像是在判断她是否已经确实保护好了自己。“切准备好了之后,他们走进这幢圆形建筑。
地面设计一般,中间是一个巨大玻璃圆罩,里面就是那神秘的外星物种和一些那个星球的景物。四周围绕着螺旋式观察坡道,坡道前面有一扇坚固的门可以进入圆罩,门旁有一块巨大的信号显示屏,可了解如地形、大气层、行星年等情况。
建筑里面的光线较暗淡。
“这是低波长射线。”总监解释道。
“我什么也没看见。”戴西说,眼睛凝视着黑暗处。
“瞧这儿。”总监指着他们面前的圆罩,那里面似乎有一只水桶状的东西。“我们只抓了一只。”
“这物种叫什么?”
“嗯——波克史密斯。”
“噢——是以那星球命名的。我以为只有主要物种才以星球命名。”
“这当然是主要物种,它是那个星球上唯一的生物,米勒先生。”
“我明白了。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人,而是动物呢?”
“为什么?他的行为举止像动物。”
“我不明白。那——没关系。不过那东西在哪里,总监先生?除了一只旧水捅,我什么也没看到。”
“瞧,波克史密斯来了。”
总监抓住安置在圆罩玻璃上的一个轮盘转动着,这时一根自动刺棒动了起来,刺向水桶,它慢慢地把水桶翻倒,这水桶竟然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鼻子,并在中间出现一只手,朝总监伸来。
总监咳嗽一声转身说;“那东西一会儿就会变成原形。你们也许有兴趣听听对遥远的波克史密斯行星的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考察的经过吧。”
“好,非常感微。”戴西说,“但我想也许我们最好——”
“事情真巧,”总监顾自说着,“当时我作为动物学家也在考察船上。你们特别幸运能听到当事人的描述。
“波克史密斯是以我们飞船上的一个无线电操作工的名字命名的——是对这可怜人的一种纪念。那操作工有一个古怪的外表,他只有一只眼睛,和姜黄色的胡须。在那个行星上——唉!……”他旋转着手指,这是珀斯第二区人表示遗憾的特有手势。
“波克史密斯所在的星系由3个太阳组成,这3个太阳分别呈红色、黄色和蓝色。波克史密斯是这个星系中唯一的一颗行星,它比水星还小,空气密度很低,没有重金属。它的运行轨道几乎是在其中两个太阳的罗谢尔范围内,但奇怪的是这个脆弱的小天体没有被分解掉!它似乎只是通过剧烈加速所产生的轴向气流的周转而在这危险的运行中幸存。
“这点我们在滑行降落时就注意到了。但令人惊奇的是这行星有一种气味,一种由氖和氩混合起来的刺鼻气味,我们发现它被地面静电吸引住了,通过它的任意吸收,伽玛粒子已呈饱和态,它们两者结合成……”看到达斯廷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总监清清嗓子改变了话题。
“那儿没海。都是山脉,地面起伏不平。我们在赤道附近找到了一块平地,就准备把考察船降落在那里。可是船立刻被弹离地面,船长大声诅咒,按动喷气式发动机,又强行把船尾下降到尘土中,船仍然又马上被冲向空中。我们无法着陆,只好漂浮在空中咬指甲。在其他行星,起飞总是件难事,而在这儿却是相反。
“大家都无计可施,后来我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我估计是因为这领行星的质量很小,它的轴向气流的周转又很快,因此赤道附近的离心力超过了引力,使船无法降落。按照我的推测,船长把船移向北极,在那儿我们或许可以正常着陆。另外还有个有利条件就是那儿的气温较低——只有160度,而在赤道附近约有245度。
“我告诉你们这些,只是想说明,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的任何生命,必定是很古怪的。”
“噢,是的,总监。戴西,亲爱的,你没事吧?”达斯廷焦虑地盯着他妻子问,她在不停地眨眼睛。
“我没事,很好,谢谢你。别打断别人的讲话,亲爱的。先生,你继续说下去好吗?”
“我们5个人从船里爬了出来——当然都穿着太空服。我们看到的景象有点怪异,虽然有几块很低的灰云,但由于空气稀薄,天空几乎是黑色的。地平线上呈现着奇异的色彩,深浅不同多达20种。那蓝色的绕天空旋转得如此之快,看上去像个蔚蓝色的旋盘。而红色的太阳则不时地出现,先爬到天顶再下沉。不幸的是我们在太北边了,无法看到第3个太阳。
“然而,这是多么美妙的景象!我们站着惊呆了。两个看得见的太阳都有一个圆月的14倍大。当它们在移动中交融在一起时,便织出一幅惊人的万花筒般的彩图。我们高兴得大喊大叫,纷纷举起手来,而这些手也变成了不可思议的五彩缤纷的排列。
“波克史密斯没有能欣赏美的眼睛。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他独自消失在一座山谷里。要知道在这种地方是很危险的。果然,传来了他的一声惊呼,我们马上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前面100码的地方有一个鱼雷状的东西,它在迅速朝他靠近。它有脚,后来脚又变成了轮子,轮子又变成了橡皮脚掌。
“突然.它停住了。然后又开始变——变得很像地球上的猪。后来我们发现这就是它的原身,在那个变幻不定的环境里,它的这种拟态能力在很大程度上起了自我保护的作用。
“‘快来。’波克史密斯怒吼道,‘我们把它抓起来吧!’
“我自然赞成这主意。但被克史密斯独自先行动了,他扑向那动物。他这样做很不明智。这奇怪的动物即使在移动时也在变形,先是脚上出现了靴子,再是姜黄色胡须,然后是太空服,后来竟完全变成了波克史密斯。紧接着,我们只看到两个波克史密斯扭在—起撕打。
“他们挤命地撕打着。我们过去把他们拉开,这对我们其他4个人来说是件不容易的事。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接下去的问题是:哪一个是真的波克史密斯。可是他俩都没有变成别的东西的趋向。看来,那‘猪’知道这样乔装着很安全。
“当我们用刺棒刺他们时,两个都咒骂起来。他俩都发誓说自己是唯一真正的波克史密斯,两个都请求被释放。
“在我的倡议下,我们释放了他们。本以为那个假的会马上逃跑,但没有。他俩都驯顺地站在那儿,又都建议回到飞船上去。
“我的主意只是打破了僵局。我们怎么也区分不出准是真正的波克史密斯。
“他俩都很温顺地跟着我们来到了飞船旁。突然问,我们似乎有了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同时都站住了,又都瞧着那‘双胞胎’。
船长第—个开口。
“‘我们真傻,’他说,‘我知道谁是真正的波克史密斯了——是这个。’他用手拍拍那个离他近点的。
“其他3个人都一致同意他的看法.我们都清楚地发现谁是谁不是。我们把那个大家一致认为是假的波克史密斯推开,匆匆上了飞船,然后锁上了门。
“‘唷!’其中一个船员说,‘我们突然之间看清了真假,这真是幸运。离开这鬼地方吧!’
“我们起飞了,马上离开了那地方,转眼之间把那行星和3个太阳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件事使我们丧失了不少自信心,每个人大概都在想:假如有更多的动物加入这个游戏,我们能把自己分出来吗?
“波克史密斯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回到飞船以后比平时更安静。我们不想让他回想这种不愉快的经历,因此那些天里谁也没去跟他谈话。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他:波克史密斯,你重新感觉到是你自己了吗?’
“你们一定想象不出回答是怎么样的!他对我眨眨那只独眼,然后慢慢地——变成了猪!
“大家这时才明白,我们上了质量催眠术的当!把真正的无线电操作工给撇下了。当时,我们的宇宙飞船已飞行了3天,可怜的波克史密斯只有足够维持36个小时的氧气。我们怎么办?一切都完了!为了纪念朋友,我们把那颗行星命名为波克史密斯,然后只能继续回家。
“全体船员对这动物大发雷霆,同时又害怕它的威力。除我以外,他们一致同意让它马上离开飞船的气室,我觉得为了科学事业不能这样做,我们这项发现,在动物学上有很高价值。经过一番争论,这个伪装者的生命得救了。我们把它带到这儿的动物园来了。”
圆顶屋里一阵短短的沉默。
“这真是个奇待的故事!”达斯廷·米勒惊呼道。
“真实情况常常是出人意料的。”总监强调说。
“你想它会出来拉我们的腿吗?”戴西与她丈夫耳语道。
“我不知道。”
他们转过头来严肃地盯着那个东西。波克史密斯已恢复了它的原形,它确实很像猪,只是脸上有一种安详的表情,是猪胺上没有的。看到有人在看它,它又开始变形了。
“现在很像鹦鹉了。”总监轻蔑地说。“它从来不自己创造出一个形体来,几乎总是模仿某样它看到过的东西。瞧,现在它在模仿我了……”
米勒太大尖叫一声。
“它什么时候看到过你裸体的样子?”她问。
“太太,我向你保证,不是——”
“不管怎样,”达斯廷严厉地说,“我把妻子带到这儿来,不是让这可憎的东西或任何人来侮辱我们的!我建议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很好。”总监气恼地说。“尽管我对那动物的举止不用负任何责任。”
“让我们出去,”戴西叫着,脸还是绯红的。“拉住我的手。”
“你和总监先走,我不用一分钟——我只想把那信号屏再看一遍。”
他偷偷地在她肋骨上戳了一下,让她明白他不会呆久的。等他们一消失在门外,他就去试着推圆罩上的一扇门。它是玻璃墙的一部分,从暗淡的光线中不容易察觉,但很容易就打开了。
“我马上就能知道,他对我们说的是否是一派胡言。”达斯廷自言自语地说。他对任何事情都要亲自试验,否则就不相信它的真实性。接着他就在圆罩里面了。
那裸体的总监又变成波克史密斯的原形了.畏缩在一旁,它转过身来,好奇地面对着达斯廷,静静地喘着鼻息。
“好,大男孩,现在就让我来仔细地看看你。”达斯廷用温和的口气说.然后伸出一只手走过去。但他立刻对自己的轻率吃惊,这东西不会是食肉动物吧?他停住了。他们在四五米的距离之内相互审视着对方。
“这儿光线不好,”达斯廷抱歉地说,“我们走近点来看看你的绝招好吗?”
那家伙似乎听懂了达斯廷的话,以惊人的速度长出了姜黄色胡须和手臂,它变成了波克史密斯,那只独眼盯着达斯廷。
“这是困境中的魔鬼。”它说。接着以动物特有的凶猛姿势扑向达斯廷,在他颚上重重一击,把他击倒在地,然后飞快跑向开着的门。
待达斯廷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愤怒的脸盯着他,是总监。
“啊,米勒先生,总算醒了!好吧,你们的参观到此结束。这儿有个自动火箭送你和你的妻子回地球去。”
“波克史密斯呢?”达斯廷呻吟着问。
“你还问!那不幸的东西一定是被关疯了。它现在躲在动物园的建筑群里,我们还没有重新抓获它。你很幸运没被杀死。我可以告诉你,你那该死的好奇心要破费我们一大笔钱,你这个惹是生非的人。先生!你真是个——惹是生非的人!”
“你对我叫喊是找不到波克史密斯的。”达斯廷激动地反驳着,一边拂去衣服上的灰尘。
“我丈夫已经够受的了,总监。”戴西说着又转向达斯廷轻声说,“你表现得很出色。我们走吧。”
达斯廷抚摸着疼痛的下领,情绪低落地随戴西一同走出去。他们沿着一个金属斜坡走向一艘双人型穿梭运输飞船,这是一艘水星-地球飞船,一路上都是自动飞行的。5分钟后他们就会离开这个愚蠢的场所。
总监一直把他们送到舱门口,他抓住了达斯廷的手臂:“不要有敌意。”他说。
米勒握握总监的手,茫然地摇摇头进入了飞船。门昨喀一声关上了。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气室,然后倒在了加速睡椅上。
戴西还没来得及说话,飞船起飞的轰鸣声就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他们猛地飞向上空,在两分钟内,星星和黑暗已展现在外面,水星上明亮的新月在下面漂浮着。
“现在,”戴西说,“我一生中从没……”她突然停住了,嘴巴张开着,眼睛呆滞地盯着达斯廷的身后。他转过头去。
放行李的小仓门开了。一个和总监一样的蛋形身影站在那儿正盯着他们。
“怎么回事——”达斯廷说,
“他欺骗了你们。”总监说,“他绑住我并塞住了我的口……我刚挣脱出来……他——噢!”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脚下滑了一下就跌倒在墙边。
“快!戴西,快!”达斯廷吼叫着。“帮我把他弄出气室去。它是波克史密斯!”
她站在那儿无助地拧着手,“你怎么知道这是波克史密斯?”她问。
“当然是它!”达斯廷严厉地说,同时又很激动,这回他有把握制服它。“难道这还不明显吗?它企图乘船逃掉?我可不想被愚弄两次。帮我—手好吗?”
总监还在挣扎,但最后还是被推出了气室。达斯廷擦接额头,按了按键盘,通往飞船外边的舱门开了。有呼气声——总监在喘气。
在银河系,动物园里的这件事不久就被淡忘了。总监很快恢复了他的声望。但他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他已渐渐地有了一种趋向—一长出了黄胡须,和一只得意洋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