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向往的总是天堂,让我们心碎的总是时光。
Taormina
仙境里的时光
一早乘船过海到西西里岛,再乘火车去岛上的一个城市Taormina。这个地方被很多人称作最美的海边古城或人间仙境。
但我不想先谈西西里岛的美景,也不想用一万种语言去形容这仙境。知道西西里岛,是从电影开始。
生于西西里岛的意大利导演Giuseppe Tornatore 很擅长描述人生的漫长岁月,他从不在电影中明白说出一种观点,甚至不让主角说出具体的内心感受,无数的暗示、隐喻、和意味深长的行为,他让观众自己去理解人物的内心。
他拍摄过被称为“时光三部曲”的电影:《海上钢琴师》,《天堂电影院》,《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
《天堂电影院》拍摄于cefalu,西西里岛北部一座小城。《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拍摄于Island of Ortigia,西西里岛东南部的一座小岛(我正在这里写这篇文章)。《海上钢琴师》与西西里岛毫无关系,但我觉得它是《天堂电影院》的另一种结局。
Taormina
《天堂电影院》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与一位放映电影的老人成为朋友,在与世隔绝、信息闭塞的西西里岛经历了他的幼年无知和少年懵懂,爱上一个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女孩,在老人的劝说下,他离开了西西里岛,去罗马成就了一番事业。当多年后,功成名就的他再回到西西里岛时,是为了参加老人的葬礼。一切封存的记忆如潮水汹涌而至,一切以为忘记的东西都还如昨日一样新鲜,他在已经荒废的电影院观看老人留给他的影片,发现他得到了整个世界,却也失去了另一种人生美好,于是他的眼泪无声留下,淌过布满皱纹的脸颊。
命运总是很顽劣,它会让你得到一些曾经心心念念的东西,但得到的时机永远都不对。我们很多人一生都在寻找一些东西,但当你终于找到的时候,它往往已经损毁或永远失去了。
坐在教堂前的人们《海上钢琴师》是我看了三遍的电影。1900年,一个弃婴被丢在一艘游轮上,船员们抚养了他,给他取名为“1900”。他对音乐有超凡的天赋,于是成了船上的钢琴师。他的一生就在船上度过,从未踏上陆地,这艘船就是他的世界。
唯一一次他鼓起勇气想下船的原因,是因为他在船上见到了一个女孩,一眼万年,他的音乐因为女孩的出现生出了许多柔情(这段钢琴配乐叫playing love)。三天后女孩下船,他并未来得及表白,想送出去的钢琴录音唱片也在下船乘客的拥挤中未来得及送出,女孩在嘈杂的人群中匆忙告诉他一个地址,但他们从此再未见面。
1900在三年后某次船靠岸的时刻,做好了所有下船的准备。当脚快到踏上陆地的那一刻,他站住了。望着一边是日夜陪伴的茫茫大海,一边是陌生的钢铁森林般的城市,他选择了放弃。或者说,他并不是放弃,而是对自己的一生有了更坚定的理解,他选择永远留在船上,生于斯,死于斯。
多年后,船被废弃,他还是偷偷留在船上生活。再多年后,废弃船只被炸毁,他也选择与船一起埋葬于大海。爆炸前,他想象面前有一架钢琴,然后用手指在空气中弹奏。
他说:“陆上的人喜欢寻根究底,虚度很多的光阴。 冬天忧虑夏天的迟来,夏天担心冬天的将至。 所以你们不停到处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我并不羡慕。”
一艘船、或者一个与世隔绝的岛,说的都是一个东西:我们自己的小世界。《天堂电影院》的小男孩走出了自己的小世界,《海上钢琴师》的1900选择一辈子生活在小世界里。他们为了追寻一种理想,牺牲了另一种理想。
我记得有句话说,选择不是从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中做选择,因为明显好明显坏的东西不需要选择。选择是“难以抉择”,是无论走哪条路,你都会得到,也都会失去。
做成水果样子的甜品透过古老废墟看海思绪中断,回到现实。
火车继续在海边行驶,蓝宝石色的大海映在火车宽大的窗户上,犹如一幅镶嵌的画。高高低低的山崖上,黄色、橘红、赤红色的房子一层层堆叠,弯弯曲曲的山城巷道,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四下无人。
到Taormina火车站,再乘坐bus去半山腰的小城中心,1欧元,一站就到了,省了拖箱子爬山的体力消耗。
这个城非常小,只有一条主干道。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很慢的散步感觉只需要15分钟,如果走得快些,大约10分钟可到。路的尽头有一座石头的拱门,拱门望过去是绿色的山、彩色的房子、蓝天和白云,像一幅被框起来的画。
主干道上都是小商店、酒馆、饭店、旅馆,还有几所古老的教堂建筑。热热闹闹的,大堆的旅行者坐在室外街边的椅子上,吃饭、喝酒、抽烟。
街边吃饭的人们
这里最美的地方是古希腊剧场(Teatro antico di Taormina)。剧场的遗址立在高山悬崖之上,舞台背后是天空、大海和山。这种组合我第一次见,有不真实的美感。在这里停留了很久,自由行最好的一点就是喜欢哪里,就可以一直待着,待到太阳下山。
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
Taormina剧场后面的山
古希腊剧场
第二天再去海边,坐缆车从山坡到海边。高处望去,海湾的小小岛屿分割了两边的大海,恰好形成了一个“心”型图案。水是清澈的,有很多暗红色的水母,还有缓慢游泳的鱼。这里的沙滩都是鹅卵石,不是细沙,光脚走在上面非常疼。
海边坐着,看两只水母被海水拍进石缝里,艰难的等待一次海浪让它们重回大海。烈日炎炎,我怕它们会被晒干,忍不住拿一块石头把它们拨进了海里。
两颗心
游回大海的水母到了晚上,小城反而比白天更热闹。人们坐在小巷子的石头台阶上、或者教堂前,拿一杯酒,随意靠在石墙上聊天或者发呆。
路过一个饭店,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在室外吃饭。我看着这些人,觉得很美好。大约是看呆了,他们发现我在看,于是快乐地挥舞手臂,向我招手。我也快乐地向他们挥舞双臂以示回应,他们大笑起来。我也笑了,美好的夜晚。
石梯上聊天的人快乐地朝我挥手让我哭泣的地方
离开Taormina,乘坐一辆只有一节车厢的极小火车去西西里岛东南部的island of Ortigia。火车小到如同一辆大巴车行驶在铁轨上。这一路,越来越人烟稀少,远离了游客,走向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小城。
小城交通很不方便,出了火车站,走路20分钟到小岛上。一座桥,连接小岛与西西里岛。到了ortigia小岛,世界立刻慢下来。人非常少,巷子非常窄,大约只有一辆车的宽度。
幽静曲折的石板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有穿着花衬衣的老奶奶在家门口坐着缝衣服,也有几个光着上半身的本地男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打牌。目光所及,皆是古老破旧的石头房子,灰黑色斑驳的墙皮脱落痕迹,青铜色的紧闭的大门,阳台的窗子上垂落一些花朵。
这座古老安静的城,我一下子喜欢上了。
读书的人,海里的人海边古城堡住进旅馆,前台是一个爽快的意大利女人。她说她父亲是美国肯塔基出生的。她问我肯塔基好吗?我说还是这里好。她说“不,千万不要告诉我这里更好,这样我会永远留在这里,但我想出去看看。”
她非常热情,语气豪迈,问我:“出去看日落吗?这里的日落会令你无法想象。”
我说:“可是我晚上还要工作。”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说:“听我说,你一定要去看日落,工作可以等,美景不可以。”
我们相视而笑。
晚上9点,我出门。推开门就是大海,黑沉沉的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依稀可见,寂静的夜,听得到海的声音。
海面上一轮红铜色的大月亮在水天相接处。我吃了一惊,我从未见过如此红色的月亮,更是未见过海上的血月。这是始料未及的惊喜。血月的余晖映在海面上,长长一条波纹。伫立在海边良久,直到月亮升上天空、隐入云中。
月亮升上去,血色变橙红离开海边,转进小巷子里,石板路,昏黄街灯,走过千百年历史的房屋墙壁。小巷深处几处酒家灯火,大部分地方空无一人。安静、古老、充满故事。
这时候,街边出现一个流浪歌手。他坐在一座古老的教堂前,低声吟唱,婉转悠扬略带哀伤的歌声,如水晶洒落一地的吉他乐声,这夜色太美、太浪漫,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边走边止不住流泪,歌声渐渐远去。我在古城小巷哭了一路,一直哭到海边公园的大树下。不知如何形容,大概美好的尽头是感动吧。一只花猫走来,一对情侣依偎在灯下,一个小女孩在教堂的喷泉处跳起舞,两位老人坐在石阶上吃着冰激凌,远处大海的浪涛,天空一轮血月。
这寂静的城,所有的所有,都那么美好,这世上还存在这样一处远离喧嚣的寂静之地,时间在此停滞。我心中如有冰川融化,都化作眼泪,留给了这座城。
古老的门
广场喷泉街头巷尾的夜生活
夜色下的教堂
海边公园里百年老树
海上帆船
归家的人
第二天,绕着巴掌大的小岛随处走。一切还是那么古老破旧,人还是那么少,还是我喜欢的样子。这里的海景并不比别处壮丽,这里的教堂和古建筑并不比别处华美,但一切都恰好是质朴的模样,不经修饰的,无人问津的,残缺的,破碎的,充满故事和时光流逝的痕迹。
海面泛起银色的光,白色帆船如点缀在蓝色绒布上的明珠。海边的大礁石上,人们四处躺着,有些在读书,有些在睡觉,有些只是望着远方。一位男子,坐在礁石的最远处,最接近大海的地方,就这样独自坐着,美的无法描述。一位女子,坐在浅海里,读书。
还有一些人脱了衣服晒日光浴,女人也不穿上衣,就这样裸露着,她们怡然自得,不觉得有任何需要遮掩的。我看着也不觉得奇怪,这里的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像植物缓慢生长,一切都发生的刚刚好,阳光下没有什么是羞耻的。
我爱极了这个地方。我不打算再去意大利的其他地方了。待在这里直到离开。是啊,总有离开的时候,但这记忆足够照亮我日后的枯燥时光。
在海边山崖上,
开着的白色小花。
我疲惫的脚步,
不曾为它停下。
待夕阳如一枚硬币,沉入大海,
血色月光为我点亮,夜的阴霾。
坐在破碎的石墙前,
小提琴的乐章在空气中缠绵。
为旅程而奔波,
渺小的你啊,
来这里相会吧。
今晚这样的夜里,
把什么都忘记。
在海浪声中和繁星下,
让我们畅饮,
此时不需说一句话。
待醒来,
又一个清晨,
在薄雾中,
我们告别,
与你衣襟上别一朵花。
再见,时光旅人,
我们各自启程,
而明日,明日又是天涯。
海边的老树公园依偎的野猫处处是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