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将军之女,可以幸福地过完一生。
不曾想,皇帝不愿自己的公主和亲,所以封我为长宁公主,下旨让我远嫁边塞。
长宁公主的封号,并没有给我带来一世安宁。
边塞的风沙可真大啊。
我没能等到长兄派来接我的人,就被吹走了。
……
1
我与阿爹长兄跪在宣政殿内,一遍一遍的求着皇帝收回成命。
阿爹是当朝大将军,与皇帝是一母同胞。
如今打了胜仗,刚刚班师回朝。
现在接受的应数不清的封赏。
而不是皇上下旨封我为公主,养在宫内,以备与北玄和亲。
“家女粗鄙不堪,平日里只懂得舞刀弄枪,难成大器,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更何况,家女已有婚约!”
阿爹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磕头。
他身穿戎装,还没来得及换下,仔细看,上面还有着斑驳血迹。
“皇上,家妹哪里懂得规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长兄应着阿爹的话,替我求情。
“你女儿与裴家次子的事,朕是知道的,口头之约罢了。”
“朕念在你军功在身,封你女儿为公主,这是奖赏,爱卿可别会错了意。”
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终于开口,话里话外净显凉薄。
而阿爹听到此番话,磕头更是用力了。
“皇上疼惜微臣,微臣心下皆知,只求皇上收回这层封赏,微臣感激不尽。”
等他终于抬起头时,额头一片血迹。
那个只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如今跪在天子脚下,狼狈不已。
“皇上,臣女无心这些封号名节。”
“臣女只想做万千普通女子的其中之一,在日后能在父母床前尽孝。”
“臣女与裴家次子裴晏书两情相悦,还请皇上收回旨意,成全臣女!”
话落,我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朕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今日起,封祁泰仁之女为长宁公主,养在宫中,朕会派人教导管教!”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皇帝。
皇上这番话砸进我的耳朵里,是有千斤重。
嘴皮子动了动,刚想再说些什么。
就听见我阿爹暴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阿爹一改刚刚态度,站起身,剑指皇上,破口大骂。
2
“祁泰临!你这个昏君!”
“当年你我都是不受宠的皇子,我作为长兄,惜你,怜你。”
“最后助你登上皇位,你如今就是这样报答我!”
“北玄处于荒地,且不说坏境恶劣。”
“那北玄的君王如今与我年龄相仿,你不舍嫡公主嫁入受苦,却打了我女儿的主意!”
“她才13岁!”
谁也不曾想阿爹会有此举动,大殿内沉默了一瞬后,众人忙不迭地下跪求饶。
皇帝听到这声声的责骂,大步流星的走到阿爹的身前。
他的脸色有些阴狠。
“皇上恕罪!家父只是一时口快,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家父只是爱女心切!”
长兄在一旁磕头请罪,手还去拉住阿爹戎装的下摆。
“朕怎么会怪朕的亲哥哥呢。”
“朕只当兄长欣喜坏了,说了胡话,无妨。”
他阴恻恻的盯着阿爹和父兄。
蓦然,将视线转向我。
“来人,把长宁公主带下去!”
我刚想说什么,余光便撇到了长兄的身影。
长兄跪在那里,满脸的都是惊恐与不安。
阿爹怒火中烧,已经说错了话;如若我在反抗,只会引得皇上龙颜震怒,从而牵连整个祁府。
想到这,我只能屈服,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谢皇上圣恩,臣女与家人感激不尽。”
2
皇帝是有适龄待嫁的公主的。
正如我阿爹所说,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只能从宗室里挑选一个进行册封。
我无疑是最合适的。
不是因为阿爹和皇上是亲兄弟。
而是阿爹掌握军权,战功赫赫。
皇帝需要一个筹码,需要一个可以掣肘阿爹的人。
放眼朝堂,唯有裴家可以与阿爹比肩。
裴家是开国大将,燕朝就是裴家祖上跟随开国皇帝打下的。
而皇上如今的皇位,是我阿爹在死人堆里杀出来的。
我两家交好,又同为朝堂重臣,自然不会翻脸。
可如若结亲,强强联合,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皇上是何等的聪明啊,做梦都想把权利都握在自己手里。
皇上命重兵将祁府看管起来。
阿爹被气到吐血,好几天没下来床。
阿娘哭坏了眼睛,总想着进宫看望我。
她让长兄递上数道折子,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声。
而我,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在府里随性惯了,再加上阿爹对我的教育也是随心而为。
所以我从小修得便不是琴棋书画,而是舞刀弄枪。
我与长兄夜里上房喝酒赏月,白日里和裴晏书爬树掏鸟窝,和阿爹学习剑术,那叫一个无拘无束。
如今,什么都变了。
宫内的规矩可真多啊,连走路都要求步态轻盈,摇曳生姿。
被逼着学习女四书与琴棋书画和刺绣,还有那些我根本就没见过的各种乐器。
如若学不好,还要被嬷嬷责打。
嬷嬷的那个好物品,打在身上不留痕迹,却痛彻心扉。
皇上只在我进宫的第二天来见过我,他没说什么,只是让教导嬷嬷对我上心。
我该期盼什么呢?期盼他放我回家吗。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珠翠缠绕着堆积在我头上,繁重的髻发压的我要喘不上气来。
嬷嬷夸我进步大,如今看来像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了。
我摸了摸发鬓,笑而不语。
入宫的第三个月,听说裴晏书以太子伴读的身份进宫了。
我俩的再次相遇,是在那晚的城墙之上。
我偷偷跑出去透风,和他在撞了个正着。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愣在了原地。
“你不认识我了吗?”
将我思绪拉回来的,是他的声音。
在宫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至极,可我都压在心里。
直到这一刻,尘封在心里的情绪彻底反扑。
我冲上去扑入他的怀里。
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
裴晏书温暖又有力的手掌摩挲在我的发上。
我感受到了,他指尖控制不住的抖动。
“你受委屈了。”
裴晏书的手转向我的腰间,用力地抱住我。
感受着片刻的温存,我将眼泪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嘴上说着嫌弃,行动却迎合着我,撩起衣服下摆为我拭泪。
“你进宫是为了我,对吗。”
他没言语,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借着朦胧的月色,我伸手抚过他的脸。
裴晏书生的漂亮,面如雕刻,剑眉星目。
平日里如同刀锋一般凌厉的眉眼,如今却挂上几丝脆弱。
他比我年长两岁,不苟言笑,却也稚气未褪。
他对朝廷官场,并无半点想法。
此生中的梦想也不过是教书育人。
可生在官家,又如何做主自己的命运呢?
我更想当仗剑天下的侠客,可如今也梳起了高高的发髻,做了燕朝的公主。
只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如今裴家有老将军顶着,就算老将军故去,裴家也还有长子,裴晏书是可以自在许多年的。
可他为了能得到我的消息,为了时常能遇到我。
为了能在剩下的几年里,在欢聚片刻。
他自愿折断双翼,走入皇宫这所囚牢。
想到这,一抹酸楚涌上心头,蔓延至喉咙,怎么都压不下去。
我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被眼泪代替。
3
有了裴晏书的陪伴,宫里的日子也并不难熬了。
白天学习那些繁琐的礼仪,晚上跑出去和裴晏书彻夜长谈。
我们总是坐在城墙上,饮着我从宫内偷拿的桑落酒。
裴晏书撩起衣袖,给我看他受的伤。
大小不一,新旧交替。
他说,那是他和太子比武时所留下的。
我望向他的胳膊,心下的酸楚与心疼溢了出来,遍布了四肢百骸。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酒,颤抖着手拍了上去。
末了,我低头吹了吹。
再抬头,就能看到裴晏书那红透了的耳尖。
我想抬手捏一下,却被他反握住。
他像变戏法般的拿出一支纯银茉莉花发簪,灵巧的别在我的发上。
“陪我娘赶庙会看见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下了。”
“是专门为我买的吧?”
我刻意逗他,他果然不好意思的转过头。
茉莉花,寓意着纯洁,忠贞,矢志不渝的爱。
如若我就这般的活着,看不到一丝希望的话,我会认命的。
可裴晏书闯了进来,激起了我内心的涟漪。
“阿晏,你带我逃走吧。”
“我不想和亲,更不想一直生活在牢笼里。”
喝多了酒,胆子也会大起来。
“好啊。”
裴晏书平静地点了点头,他并不诧异,更不吃惊。
好像一直都在等我说这句话一般。
“你是自由的,本不该受困于此。”
“宫规礼仪更不该束缚你,想反抗逃离,才是我认识的你。”
听着他的这番话,我看向他的眼睛。
他如潭水般深邃的黑眸,像是要把我吞噬。
“长宁公主,微臣,时刻听命于您。”
裴晏书站起来,向我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像是在表忠心一般的跪在我身前,目光如炬。
他从来没这般的认真过。
“我用一支金簪,买通了太医院的太医。”
“他给了我一瓶假死药。”
“我听太医说,这药服下后会陷入休眠状态,与真死毫无区别。”
“你到时联合我阿爹,将我的尸体运出宫外,七日后药效尽退,我会醒来。”
“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京城。”
我拉起裴晏书,喋喋不休地跟他说着我的计划。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在皇宫内挖个狗洞,我们一起爬出去呢。”
裴晏书难得的打趣我。
我佯装生气,锤了他一拳。
“我现在可是公主,怎么可能跟你爬狗洞!”
他接住我的手,将我摁进怀里。
“好的,公主。”
正式实施的日子定在三天后,他会找人来向我报信。
我们的计划便正式开始。
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的任何讯息。
眼看着临近傍晚,我的心也焦躁不安,在屋内走来走去。
终于——门口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
我欣喜坏了,连忙出屋。
来人并不是裴晏书的人,而是我的嬷嬷。
她的身后,还有一群侍卫。
“裴晏书染指公主,已奉皇上之命捉拿。”
“公主,这登徒子可伤了你?”
侍卫层层站好,在最末端,我看到了裴晏书的身影。
他被侍卫架着,彷佛一个即将处死的犯人。
嗡——
那一瞬间,我感到头晕目眩,后背冷汗直冒。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呼吸都不顺了起来。
“放开他。”
我看向那群侍卫,声音嘶哑的开口道。
看他们毫无放手之意,我冲上前,紧紧地攥住裴晏书的胳膊。
看到他脸上布满血痕后,我的理智终于崩盘,声嘶力竭地怒吼一声。
“我要你们放开他!”
“长宁公主……”
裴晏书抬头看向我,嘴角落下一抹红。
“长宁!休得无礼。”
一个低沉又凌冽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还未反应过来,周围的人都已跪拜下去。
“皇上万福金安。”
我转过头去,动作太急,生生的甩掉头上的一支玉钗。
耳旁的碎发掉落了下来,垂在脸旁。
皇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立在不远处,见我不跪,也不恼。
他没言语,只是摆了摆手,众人见状,连忙起身。
“裴晏书私自潜入后宫,染指公主,理应处死。”
皇上冷言斥责道,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锁住我。
还没等我说什么,就听到皇上又开口。
“不过看在是裴闻次子的份上。”
“杖责三十,逐出宫去!”
4
听到这些话,我眼前发黑,双膝更是一软,跌在地上。
“皇上,都是臣女的错,和裴晏书无关!”
“皇上!您要罚就罚臣女!”
由跌转跪,我伏在地上,不停地叩首求饶。
余光中,我看到了那位被我“买通”的太医站在皇上身后。
“你是朕的公主,怎会有错。”
“来人,把公主带回去!”
嬷嬷见状,连忙拉起我。
我瞥见旁边的裴晏书,被摁着趴在长凳上,嵌着长钉的木棍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臀部。
只一下,便皮开肉绽。
“不要!”
见此情状,我发疯般地推开嬷嬷,转头便扑在了裴晏书的身上。
“不要,不要!”
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音因变调而显着凌厉。
“公主若是要看,便让她留在这里看即可。”
皇上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我被侍卫蛮横的拉开,双手疯狂的撕扯着侍卫的衣袖,可无济于事。
我挣脱不开。
只能绝望的看着那木棍一下下的落在他身上。
“裴晏书!”
“月……月儿……”
裴晏书直直的看向我,嘴里吐出模糊难辨的字音,他面色惨白如纸,缓慢地摇了摇头。
“放开我!”
大力的拉扯中,我的发髻松散开来,珠翠玉簪也掉落一地,狼狈至极。
“公主越是在意,裴公子的下场就会越惨。”
嬷嬷站在我身后,略微粗犷的声音传入耳,如同地狱爬上来的鬼魅。
她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支发簪,利索地挽住我凌乱的长发。
我颤栗起来。
我知道,她没骗我。
我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为他分辨,为他痛哭,都会加重他的罪恶。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棍落在他身上,血肉模糊。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被压在长凳下受辱。
他入宫是为了我,如今受罚更是为我。
像是有一只大手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我发不出声音,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绝望、怨恨以及懊悔,在这一刻充满我的胸腔。
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杖责终于结束,侍卫也一并散去。
而我的理智在这一刻也消磨殆尽。
顾不上刚刚嬷嬷的威胁,我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裴晏书的身体。
我摊开手掌,看着那一片嫣红的血迹。
鲜血浸透他的衣衫,被杖责之处还在往下滴着血,落在地上,好似一面诡丽的画卷。
铺天盖地的痛苦卷席着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我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落下去,与他的血混落在一起。
裴晏书抬起虚弱的手,想拭掉我的泪。
嬷嬷这时上前,再一次的拉开我。
裴晏书的手扑了空。
“公主,注意廉耻,遵守宫规!”
“如若公主在这般胡闹,裴公子必死无疑!”
嬷嬷的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腰,将我摁在原地。
我看到裴晏书嗫嚅着吐气,嘴角的血更甚。
我眼里盛满了泪,看向裴晏书。
看着裴晏书狼狈的被人拖走,我心如刀割,想说点什么,可喉咙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想再上前一步,思绪却逐渐地混沌起来。
下一瞬便感到天旋地转,随即便重重地栽倒下去。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我看到有人在慌乱中踩断了我的茉莉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