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曰:
越中山水孕灵奇,稽麓烟云养逸气。有徐生翁者,生于光绪丁酉,殁于乙巳暮春。其书初被目为"孩儿体",讥者谓如蒙童描红,丑拙难名;识者观若太古石,浑朴见真。今撰此赋,非独辩艺道幽微,更为千年书史开一洞天耳。






一、破茧篇:孤峰不与众山同
昔卫恒《四体书势》言:"观其法象,俯仰有仪。"然书道千年,渐成桎梏。唐法森严如铁牢,宋意恣肆若奔洪。逮至晚清,碑学大兴,康南海疾呼"尊魏卑唐",邓完白熔铸鼎彝。当是时也,徐生翁独辟蹊径——不取《张迁》之方整,拒效《石门》之纵逸。以枯藤为笔,化童蒙作师,遂开"稚拙体"之先河。
或诘之曰:"子书类小儿涂鸦,岂非丑乎?"对曰:"昔傅青主倡'宁拙毋巧',郑板桥作'六分半书'。今吾以八十老叟,追三岁童真,此非返璞归真之道耶?"观其《临池碎语》有云:"作字如造屋,梁柱歪斜反见生趣。"恰似倪云林画中枯树,虽虬曲而含古意;恍若商周青铜铭文,纵斑驳犹存天机。
二、铸魂篇:天真深处见锋芒
细察生翁遗墨,《登鹳雀楼》横幅最称奇绝:
点画似断还连,若幼儿蹒跚学步,墨痕深浅自成节奏;
结体欲正却欹,如醉汉倚栏望月,字势俯仰暗合阴阳。
较之谢无量"婴儿体",多三分金石气;较齐白石篆书,少几许雕琢痕。
昔张怀瓘论书:"深识书者,惟观神采。"徐书之妙,正在稚拙表象下藏万千丘壑:
竖画如剑,暗含《天发神谶》凌厉;
横波似舟,遥接《开通褒斜道》苍茫。
更以画理入书:浓墨处若黄宾虹积墨,枯笔处似八大山人写荷。此等化境,岂"丑书"二字可蔽之?
三、证道篇:时空回响辨真章
今有好事者,截取单字攻讦,谓"某笔不合永字八法"。殊不知书道如乐,岂可以单音论交响?试观:
敦煌写经中俗字,本出经生率性,今成"民间书法"圭臬;
刑徒砖上刻画痕,原是匠人急就,今奉"金石趣味"经典。
徐生翁之书,恰似武梁祠汉画像——初视粗服乱头,细品则气韵流动。近年西泠秋拍,其《自作诗册》以千万落槌,市场已代学术作判词。
更值思者:法兰西野兽派初现,时人呼"色彩暴徒";日本井上有一书道,早年亦遭诟病。然今观之,稚拙恰是艺术返祖现象。徐书与亨利·米肖"原始线条"、赵无极"抽象水墨"实有灵犀相通,皆挣脱形骸求本真耳。
四、启世篇:童心跳脱即菩提
或问:"稚拙体于今世何益?"答曰:
数字时代,AI书法工整胜于人工。当机械臂可摹《兰亭》时,人类书道独存者,唯此赤子之心。观徐生翁:
八旬挥毫仍作"倒笔画",此童心未泯也;
终生不用"书法家"自称,此赤子谦卑也。
其艺术启示,早越翰墨藩篱——
于美育:证审美可多元,稚拙亦能成境;
于哲学:示存在本真态,瑕疵即是圆满;
于禅宗:喻"看山还是山"第三重境界。
近日故宫"历代民间书法特展",徐作与敦煌写经、刑徒砖文并列,足见史家眼光。启功曾叹:"恨不能化作孩童,随先生习此天真书。"




结语:
书史长河星汉灿,徐公独耀野狐禅。
莫道孩儿体量小,稚笔能扛鼎彝寒。
昔年白石衰年变,今朝生翁稚骨传。
待到寰宇同此境,方知大巧寓拙间。
时值徐生翁诞辰130周年,重读其"书忌甜俗贵生涩"之论,恍见镜湖秋月,照见书道真源。谨以俚句作结:
"丑到极时便是美,拙至深处始见真。千年碑帖童心里,一个生翁照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