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秋天，我脱下军装，回到河南南阳老家。五年军旅生涯，让我无法安于现状。家里的老砖房，门前的老槐树，都见证着家境的贫寒。爹妈拉扯我们三兄妹不容易，我暗下决心要出人头地。
退伍那天，爹妈在拥挤的车站一眼认出了我。娘红着眼眶，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胳膊，手上满是老茧：“小彬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爹嘴上说着“又不是去打仗，哭啥”，可眼里却藏不住欣慰，他接过我那更加破旧的行李袋。回家的路上，爹兴奋地告诉我，表舅帮忙在县里找了个好单位，我仿佛看到全家翻身的希望。
两天后，我被分配到县自行车厂当保卫科干事。爹拿着通知书，手都有些颤抖：“自行车厂啊！一个月八十多块呢！隔壁张家儿子大学毕业才一百多！”第二天，娘特意蒸了白面馒头，还煎了两个鸡蛋，这在平时可是只有弟弟妹妹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自行车厂很大，厂房林立，成排的自行车闪着金属光泽。一辆自行车要三四百块，相当于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保卫科长张明华是个严肃的中年人，他告诉我工作很简单：登记出入人员车辆，巡查厂区安全。
工作确实轻松，每天喝茶看报，偶尔在厂区转转。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部队，我是通信连的技术骨干，技术比武年年第一。我曾带队三天三夜在山区架设通信线路，手上划满口子也不觉得疼。而现在，我每天最大的挑战，就是在登记本上写工整的字。
路过村口小卖部，几个发小看到我穿着厂服，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小彬，听说你分到自行车厂了？铁饭碗啊！”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愈发不安。晚上，娘看我心事重重，关切地问：“咋啦？厂里不顺心？”我摇摇头：“没，挺好的。”可娘一眼看穿我：“那是咋的？脸拉得跟苦瓜似的。”我终于说出心里话：“娘，我总觉得这工作太清闲了，跟部队比起来……”娘一听就急了：“还不知足啊？多少人眼红你这工作呢！你那战友刘大柱分到乡里当民办教师，一个月才四十多，房子还破，你都快翻倍了！”
转机出现在半年后。深秋的一天，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停在厂门口。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走了下来：“请问贵厂有个叫刘小彬的退伍军人吗？”我赶紧站起来：“我就是，请问您是？”“金华，县公安局副局长。听说你是退伍军人，在部队是通信兵？”金局长上下打量我一番：“不错，年轻有为，是个好苗子。有没有兴趣来公安局工作？我们技术科正好缺人，负责通信设备维护。”
我惊呆了，公安局！虽然工资可能比自行车厂低一些，但那身警服的分量却截然不同。我结结巴巴地问：“金局长，这是真的吗？”“当然，不过我得先说明，是技术科，不是刑警队。主要负责维护通讯设备，有时也需要参与一些技术侦查工作。”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把这事告诉家里，爹一听就炸了：“不行！自行车厂多稳当！公安局多危险！”娘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自行车厂离家近，工资还高，干嘛非要换？”我据理力争：“公安局是危险，但我就是个修设备的，不出外勤。再说了，我当了五年兵，连最艰苦的山区都爬过，还怕这个？”爹气得胡子直翘：“我这辈子就盼着你能有个安稳工作！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你还想折腾？”最终，在我再三保证下，他们才勉强同意。
1988年初，我成为县公安局技术科的一名民警。刚开始，不少老同志对我这个从自行车厂调来的小伙子抱有怀疑态度。技术科长李强很看重我：“小刘，咱们科室就你一个有军队背景的，通信知识扎实。”公安局的工作节奏很快，我经常加班到深夜，维修设备，调试系统，有时还要参与外勤。一次，县城商场发生盗窃案，我半夜被叫醒，冒雨赶到现场，一直忙到天亮。回家时，爹又气又心疼：“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比自行车厂累多了？”辛苦是辛苦，但这份工作带给我的成就感是自行车厂无法比拟的。
我自学了新型通讯设备的使用，并成功协助刑侦队破获了一起跨县抢劫案，连局长都亲自表扬了我。那天晚上，我和爹喝了一顿酒，他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彬，爹承认看走眼了，你这工作，干出了名堂。”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局长办公室维修电话时，听到金局长和局长的对话：“那个刘小彬不错……但说实话，当初咱们为了给周局长的侄子谋个轻松岗位，把人家从自行车厂挖过来……”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原来我只是个“替死鬼”。
几天后，我找到金局长，问他当初调我的真正原因。金局长叹了口气：“确实，周局长的侄子李卫国身体不太好，需要个安稳工作。”他顿了顿，又说：“但我也确实看中了你的技术背景……只是，工作调动确实有这层因素在里面。”我默默地回到了岗位上。
三年后，我主导研发的“农村地区警用通讯改进方案”获得了市局表彰。五年后，我被提拔为技术科副科长。而那个去了自行车厂的李卫国，听说后来下岗了，靠摆地摊为生。
在公安局的第七个年头，我认识了刑侦队的文书小张。她是个文静秀气的姑娘，做事认真。一次，我从梯子上摔下来，小张赶紧扶起我，小心翼翼地帮我处理伤口。“你们技术科的人，平时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干起活来这么拼。”她温柔地说。我们渐渐熟络起来。一次，她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公安局，我把那个“交易”告诉了她。她问我后不后悔，我摇摇头，笑了：“反而要感谢那次机会，不然我可能这辈子都困在自行车厂那个小门房里。”她笑了：“这就是命运吧，看似是被安排的，实际上却是最适合你的路。”
命运的安排，有时就像一个谜。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会遇到什么。但只要你坚持自己的选择，不断努力，最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活出精彩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