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河朔一带多为安禄山节制之地,早在安史之乱后,就已形成了以平卢、魏博、成德、幽州四镇为主的割据局面。
德宗穷六年之功、举全国之力予以围剿,却只是取得了名义上的臣属关系,远未动摇其根本,且让他一改往日对藩镇的强硬态度,变得一味姑息迁就。
到了宪宗时期,四镇节帅虽几经变动,但割据自立的格局依然如故!
平卢节度使经李正臣、李纳父子传至李纳之子李师古,李师古无子嗣,死后又将位置传给了异母弟李师道。李师道因非嫡出,时常贬黜外地过的很困窘。长年的冷遇,让他染上一身市侩气,无论是格局眼光还是能力品行,比起他的前任都差了许多,让李家在淄青地区雄厚的统治基础有所弱化。
魏博军镇经田承嗣、田悦、田绪,传至田季安。田悦、田绪是堂兄弟,田季安是田绪之子,与李师道一样属于“藩三代”。当年田绪猝死,十五岁的他被拥立为帅,宪宗登基时也不过二十五岁。不要说与老而弥坚的田承嗣、年少成名的田悦比,即便是他酗酒成性的父亲田绪,也比他老辣的多。
成德军镇自王武俊死后,传位给了儿子王士真。王士真久经战阵,且在父亲影响下对朝廷比较尊重,但因年岁较高,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至于幽州,节度使朱滔被朝廷所败羞愧而死,军中将士将威信较高的副帅刘怦转正。相比野心勃勃的朱滔,刘怦则要稳重厚实的多,死后将位置传给了儿子刘济。
此外,还有从成德分割出去的易、定二州,被朝廷命名为义武军,其节帅也从张孝忠传至其子张茂昭。此人能力品行在众多“藩二代、藩三代”中,表现较为抢眼。
综上所述,河朔各镇节帅通过父死子继的方式,均已传了二至三代。有句俗话叫“富不过三代”,他们显然没能逃过这一宿命,呈现出一代不如一代的局面!
【02】
元和四年(809年)三月,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病故,其子副大使王承宗自称留后,并奏告朝廷请求袭爵。
此事在河朔已成常态,所谓奏告也不过走个形式,朝廷只需顺理成章批复下来,双方即可皆大欢喜。但宪宗却想借机革除河朔藩镇世袭制的弊端,由朝廷自行委任节度使,如果王承宗不听就出兵打他。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不久前淄青节度使李师古病故,他的异母弟李师道自称留后,朝廷并未作出任何干预,很快就下达了正式命令。
宰相裴垍谏言:“李师道的父亲李纳生前极为嚣张,且长期与朝廷对抗;而王家却一直忠于朝廷,特别是王武俊,更是有功于国。陛下准许李师道承袭,却不让王承宗继任。同样的事出现不一样的结果,恐怕王承宗不会听命。”
宪宗有些犹豫,将此事发给翰林院商议。
李绛等人经过讨论,认为:“河北各镇长期不尊奉朝廷诏旨,天下人士无不愤怒叹惜,然而现在想要革除旧弊,恐怕时机尚未成熟!成德军镇在王武俊父子手中已有四十多年,当地军民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是件错事。何况王承宗已接掌兵权,如果将他更换,他未必接受诏令。”
“幽州、魏博、易定、淄青四镇都是父死子继,与成德做法相同。一旦让他们知道成德节度使由朝廷委任,他们必因心生疑惧而暗中相助。朝廷不论派不派人接替王承宗,对他们都会有利。假如朝廷派的人能顺利上任,他们会自认有功;假如所派之人无法接任,他们又会借机与王承宗结交。到那时,朝廷为了维护体制兴师征讨,他们打着讨贼名义按兵不动,将帅加官进爵,士卒增衣添粮,所有经费都要朝廷承担。现如今江淮水灾,国家财政吃紧,实在不宜轻启战端。”
宪宗见李绛等人这么说,只得把更换王承宗之事暂时搁置,然而内心仍倾向于此。
宪宗的想法逃不过宦官的眼睛,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是宪宗做亲王时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见宰相、学士都反对宪宗主张,便主动迎合宪宗意图,请求由自己带兵征讨。
吐突承璀这一行为,宪宗虽很高兴,但未明确表态。宗正少卿李拭为了讨好吐突承璀,奏称:“王承宗擅称留后,不可不讨。承璀是圣上近臣,若把禁军交给他,再让他号令各军,天下谁敢不从!”
以宪宗的英明当然知道李拭是什么动机,便拿着李拭奏疏扔给翰林学士,不无讥讽的说:“这是个奸臣,知道朕想让承璀担任领军将领,所以才上了这封奏疏。卿等切记,此人今后不得任用。”
正当宪宗还在打与不打间权衡取舍时,昭义节度使卢从史的一番表态,让宪宗最终定下决心。
卢从史在任期赶上父亲病故,依制守丧在家。他这人原本立场就有问题,曾于元和初年擅自发兵进入洺州一带招摇,宪宗早有换掉他的想法。
他见朝廷许久没有起复他的意思,不禁有些着急。趁着王承宗这事,通过吐突承璀向宪宗表示,愿率昭义军前往征讨。宪宗听信了吐突承璀的鬼话,重新启用卢从史为节度使。
宪宗对宦官言听计从的样子,简直与当年的肃宗、代宗、德宗完全一致!
有了地方大佬卢从史的支持,又有贴心宦官吐突承璀的拥护,宪宗心里托了底。然而他毕竟是中唐以来难得的英主,考虑问题比他父辈要理智的多,他也知河朔藩镇盘根错节的复杂局面,稍有不慎就可能重蹈建中年间“四镇之乱”的覆辙。
在经过一番思索后,他秘密召见翰林学士,说出了他的最新想法:“朕准备任命王承宗为成德留后,但需让他划出德州、棣州,另组一镇,用以削弱他的势力。同时,按时缴纳赋税,由朝廷任命州县官吏,你们看这样如何?”
李绛答:“德、棣二州归属成德很久,一旦划分出去,容易引发王承宗及其将士的怨愤,邻近各镇也会顾虑土地被朝廷分割,从而暗中勾连煽动。万一他们抗旨不遵,势必难以处置。至于上缴税收、任命官吏的事,请陛下派名使者前往,以他本人名义转告王承宗,不说是陛下的意思。如果他听,当然最好;假如不听,也损伤不到朝廷的体面。”
宪宗点点头,接着问:“如今幽州刘济、魏博田季安身体都不怎么好,如果二人去世,也像成德一样把位置传给他们的子孙,那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有人对我说‘应借机换掉,不听就打’,你们看呢!”
李绛道:“陛下轻易平定西川刘闢、浙西李锜,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争着向您献策,劝您打开河北局面,而您也因前两次取胜易如反掌,就轻信了他们的话。臣等反复考虑,河北藩镇与西川、浙西不同,西川、浙西周边都是听令朝廷的势力。刘闢、李锜两个狂徒势单力孤,朝廷大军一到当然四散奔逃。”
“然而成德不是这样,他们内部非常团结,四周又遍布利益相近的盟友。朝廷一旦出兵征讨,必将陷入兵连祸结、财尽力枯的困境,届时西戎、北狄再趁虚而入,安史之乱的大祸又将重演。中兴大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愿陛下三思!”
就在这时,传来淮西节度使吴少诚病重的消息!
李绛力劝宪宗先出兵平定淮西,同时抓紧任命王承宗为节度使,让他感恩朝廷,避免两线开战。
宪宗随即委任京兆少尹裴武前往恒州(今河北正定)宣慰,王承宗倒也识趣,对裴武热情招待,痛快答应割让德、棣二州。
九月初七,宪宗诏令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依托德、棣二州组建保信军,任命德州刺史薛昌朝为该军首任节度使,并兼任德、棣观察使。
薛昌朝是王承宗家族的女婿,为了方便今后照应,王承宗向朝廷举荐了他。
事情本来进展的很顺利,谁知就在诏令颁布不久,变故横生!
魏博节度使田季安不愿看着成德倒向朝廷,遣使拜访王承宗,诬称薛昌朝暗中与朝廷勾连,这才获取了节度使职位。王承宗顿时大怒,派出数百骑兵突袭德州,将薛昌朝抓回恒州关押起来。
【03】
消息传到朝廷,宪宗派人警告王承宗,令他释放薛昌朝,王承宗拒不奉诏。
公然违背朝廷旨令形同叛逆,局势到了这一步不打都不行了!
十月十一日,宪宗下诏免去王承宗官爵,任命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军、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使——说白点就是战区总司令——发兵进讨王承宗!
翰林学士白居易看到这纸命令,即刻上疏劝阻:“国家遇有作战行动,一直由武将出任主帅,近十年来才开始派宦官监军。现在陛下让吐突承璀节制四方兵马,担任三军统帅,这是自古从未有过的奇闻!”
“臣恐怕天下藩镇听到,一定会认为朝廷无能;四方蛮夷得知,必然会笑我大唐无人!陛下难道真的要让宦官带兵这一行为,从您这里形成惯例!”
“臣还担心刘济、张茂昭、范希朝、卢从史这些军中主帅会耻于听从宦官指令。人心如果都不齐,仗还怎么打得赢!您这不是挫众将之势,扬宦官之名吗!”
“陛下如果感念承璀的勤劳辛苦,怜惜他的忠诚赤胆,可以给他高官厚禄。至于统帅三军、征讨贼寇这样的军国大事,事关朝廷制度!陛下怎能为了一点私情,破坏祖宗定下的成法,留下话柄让后世嘲笑!”
除了白居易外,众多言官、御史也纷纷上疏劝谏,宪宗骨子里那股执拗劲儿上来了,无论谁说,就是不听!
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鄜、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一众高官重臣集体到延英殿劝阻示威。宪宗没想到朝臣对此事反应如此剧烈,迫不得已收回诏令,将吐突承璀的兵马使一职改为宣慰使。
官职名称虽然改了,但让吐突承璀带兵征讨的事实没变,双方各退一步,群臣也不再多说!
在重用宦官的问题上,宪宗表现的虽然固执了些,但有这么多大臣敢于直言劝谏,至少说明在他治下的朝政,风气正在逐渐好转!
【04】
十月二十七日,吐突承璀率领神策军从长安进发,并命令位于成德周边的各个藩镇同时出兵征讨。
由宦官担任名义上的三军“总司令”的闹剧,最终还是上演了,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出于宪宗这位中兴明君之手!
朝廷出兵的消息传来,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召集将佐商议,面容严肃的说:“朝廷军队足有二十五年没有渡过黄河,如今越过魏博讨伐成德,成德失利,魏博也将不复存在。请问诸位有什么对策!”
话音刚落,一位将领站起来说:“请借我精骑五千,我愿替您分忧,挡住他们去路!”
田季安慨然应允,大声道:“真是壮士啊!我决意与朝廷对阵,有敢违令者,斩!”
此时,幽州牙将谭忠奉刘济之命出使魏博,听说了田季安的计划,匆忙前往拜访。
他直言不讳道:“如果按您所说去做,一定会把全天下的军队都招引过来。朝廷越过魏博讨伐成德,不指派百战宿将而将兵权交给宦官,不征调其他军队而动用神策军,您知道这是出自谁的主意吗?这是天子自己的谋划!他无非是想通过此举向群臣炫耀他的高明,如果朝廷大军在没有接触成德之前先被您击败,岂不证明天子的计谋不如群臣,他的颜面何在!愤怒之下,他一定会任用能臣出谋画策,派出猛将调齐精兵,集中全力卷土重来。不再对付成德,而是将进攻的箭头指向您。到了那时,敢问您如何防御?”
田季安一下愣住了,吃惊的问:“那怎么办?”
谭忠面色从容的说:“朝廷军队进入魏博,您要热情款待,重重犒赏。然后以讨伐成德为名,把军队集结到边境。再暗中与成德协商,让他们献出一座城池给您,以便向朝廷交差。如此以来,您既可向朝廷以示忠诚,也可与成德继续友好,魏博将处于绝对安全之中!”
田季安大喜:“对极了!先生能来,是上天眷顾我魏博啊!”当即采用谭忠计谋,假意占领了成德的堂阳县(今河北邢台新河县)。
谭忠返回幽州,准备劝说刘济进击王承宗。恰好赶上刘济召集众将商议此事,谭忠抢先道:“天子不会下令让我们进攻成德,而成德也不会将我们当作敌人严加防范。”
刘济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如直接说我刘济与王承宗共同造反算了!”挥手示意,让人把谭忠收捕入狱。
没过两天,谭忠说的竟完全应验。先是边境斥候上报,成德毫不设防。之后又有诏旨下达,明令刘济严守北疆,不要让朝廷担忧胡人进犯。
刘济吃惊的让人放出谭忠,询问原因。谭忠说:“昭义卢从史猜忌我们,一定会设法让成德相信,我们的立场与成德一致,不用出兵设防,以此使天子对我们产生疑心。”
刘济道:“那该怎么办?”
谭忠答:“幽州与成德积怨已久,此事无人不知。现在天子讨伐成德,您坐拥数万甲兵,却没有一人渡过易水,这才让卢从史找到机会说您对朝廷不忠。您心怀忠义,却被朝廷误解,成德那边也不会感激您。何去何从,希望您认真考虑!”
刘济思忖良久,猛然说:“我知道了!”
遂向军中下令:“五天后全军出发,落后者剐!”
【05】
元和五年(810年)正月,刘济亲率七万人攻向成德。
此时参战的各路军队还在观望之中,只有刘济独自一军奋力猛攻,接连夺取饶阳(今河北衡水辖县)、束鹿(今河北辛集)二县。
不久,河东、河中、振武三军相继续赶来,与义武军集结于定州城下。
这一天恰好是正月十五,城中原本准备张灯结彩过节。守城军吏向义武军节度使张茂昭请示,现有外地军队驻扎,出于安全考虑,建议取消灯会。
张茂昭不以为然道:“三镇都是朝廷官军,怎能说是外地军队!”下令一切照常,不关闭城门,不限制行人,三天节日一如往常热闹,并未发生任何事件。
正月二十六日,河东军将领王荣攻陷成德洄湟镇(今河北新乐西南)。
在吐突承璀还未到位,正式行使指挥权之前,各地藩镇所派军队作战热情虽然不高,但在各自将领组织下,表现的倒也中规中矩。
不久,吐突承璀带着神策军来了!
沿途他与王承宗所部交战多次,均遭败绩,左神策军大将郦定进战死。
郦定进曾在征讨西川之战中,与高霞寓活捉了自杀未遂的叛藩刘闢,威望极高,他的死让军中士气变得极为低迷。
神策军是征讨王承宗的主力,参战各藩镇当然不会傻到用折损自身为代价与王承宗死磕,除了刘济仍在成德北线卖力进攻以示忠诚外,其他各镇都停驻下来乐呵呵的坐壁上观,静看这位吐突大将军的精彩表演。
眼瞅着三个月就要过去,战局一直呈胶着状态。大唐从各地抽调来的十多万大军,围裹着仅有数州之地的成德,毫无半点进展。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疏,认为:“河北本就不宜出兵征讨,现在吐突承璀没打一次硬仗,就已折损了大将郦定进。他与昭义卢从史两军进入敌境不肯向前,不只是存心逗留,也确因实力不济。”
“河东范希朝、义武张茂昭被拦阻于新市镇(今河北正定新城铺)无法前行;刘济举全镇之力围攻乐寿(今河北沧州献县境),久攻不下!”
“至于淄青李师道与魏博田季安,更是无法指望。两人似乎经过商议,各自攻下一县便再不进军。”
“照此情形看,陛下认为还有获胜希望吗!以臣愚见,不如尽早停战。迟疑不决,会有四大危害!”
“其一,如果能够获胜,无论花费多少都还值得。明知无法取胜,就不应白白浪费国库物资和民脂有膏。既然最终要停战,不如尽早。”
“其二,陛下之前为了避免两线开战,下达了淮西吴少阳的任职命令。臣担心河北众将会以此为名,请求赦免王承宗。如此一来,赦与不赦出自邻道,朝廷威信何在!”
“其三,天气转热,前方将士露宿野外饥渴疲劳,再驱逐他们冒锋蹈阵,他们如何忍受得了!何况神策军士卒本就是来自城市的乌合之众,更是吃不得苦累。倘有一人逃亡,势必百人不稳;如有一军溃散,全军都会崩盘。到了那时再后悔,恐怕为时以晚。”
“其四,臣听说回鹘、吐蕃在我大唐都派有细作,对我唐发生的大事小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我们集结全国兵力,讨伐王承宗一个逆臣,从冬到夏寸功未建。我方兵力的虚实强弱、资财的花销耗费,如果让他们探听详实趁虚而入,那么以目前状况,还能挡得住吗!万一局面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大唐可就危险了!”
宪宗虽知白居易说得没错,但吐突承璀是由他委任的,征讨王承宗也是他下达的命令,就这么灰溜溜撤军,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只能硬着头皮强忍下去。
【06】
当初,卢从史为了让朝廷重新起复,信誓旦旦向宪宗保证出兵讨伐王承宗。等到朝廷决意发兵,他又逗留不进,暗中与王承宗互通有无。又抬高米价卖给度支,向朝廷索要同平章事官爵,还诬称各军与王承宗勾结,力劝朝廷不可进军。他的这番胡乱搅和,让宪宗忧虑异常。
恰好卢从史的牙将王翊到朝廷办事,被宰相裴垍说服,答应替朝廷除去卢从史。之后,裴垍又通过王翊,拉拢了昭义军都知兵马使乌重胤。
做完这些铺垫,裴垍向宪宗提议:“卢从史狡猾多诈,将来一定作乱。臣听说他的大营与吐突承璀相连,两人平时往来密切互不设防。如果不趁此机会将他除去,日后即便大费周张,恐怕也能以如愿。”
宪宗没想到这位谦谦君子,也会想出这种拿不上台面的伎俩,惊愕之下沉思良久,终于点头答应!
吐突承璀接到皇帝密令,随即开始琢磨策划。他知道卢从史贪婪成性,便时常准备些奇珍异玩请卢从史来看,喜欢哪件随意拿走,这让两人之间关系更加密切。
一天,吐突承璀采纳兵马使李听意见,热情邀请卢从史下棋。卢从史乐呵呵的踱步前来,刚一进入帅帐,就被提前埋伏好的甲兵按倒在地捆成一团。吐突承璀也不跟他废话,将他塞进囚车送往长安。
昭义士卒听说主帅被抓,纷纷披甲执刃冲向营门,企图夺回囚车。乌重胤挡在门口,大声喊道:“天子有诏,顺从者赏,违令者斩!”
他在军中素有威望,士卒们停下脚步,互相对望片刻便相继离去。
卢从史因罪状未彰,免去死罪,贬为驩州司马。不久又撤去官职流放康州(今广东德庆),途中赐死!
宪宗嘉许乌重胤功劳,准备让他接任昭义节度使。翰林学士李绛认为不妥,请求把乌重胤调任河阳节度使,让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守昭义。
君臣之间还在商议,前方吐突承璀派人过来,奏报他已让乌重胤做了昭义留后。
李绛对权阉擅自作主的行为大感恼怒,上疏道:“昭义所属五州位居太行山以东要冲,数十年来朝廷以此为依托,制衡魏博、成德与幽州。特别是邢州、磁州、洺州处在他们的纵深之内,事关国家安危大局。卢从史在任时,陛下昼夜不安。现在好不容易得到,却让吐突承璀轻易交给了乌重胤,臣对此倍感震惊,痛心不已!”
“朝廷设计抓获卢从史,虽是绝妙策略,却已失去体面。现在吐突承璀只凭一纸公文,擅自派人出任重镇留后,在他心中哪还有朝廷和国君!”
“陛下昨天刚刚得到昭义,举国欢庆,以为朝廷威令重行天下。没想到今天就将其授予一个牙将,人心顿时沮丧!如果这样,还不如让卢从史继续在任!他虽奸滑,毕竟是一方诸侯。乌重胤不过是个普通武将,凭吐突承璀一句话代理节帅,这让河南、河北的诸侯听到,恐怕耻于与之为伍。”
宪宗没把此事看得这么重,反倒认为吐突承璀理解他的想法。于是安排枢密使梁守谦去找李绛,告诉他乌重胤已经执掌兵权,调整了怕引发动乱,还是让他做的好。
李绛据理力争:“卢从史当年担任节帅,不是出自朝廷,所以成了叛逆。现在因为乌重胤执掌兵权,就要任命他为节帅,同样不是出自朝廷本意,那和卢从史又有什么不同!让乌重胤出任河阳节帅,对他已是意外惊喜,他又怎会违抗命令!昭义军中与乌重胤同级的将领很多,他们一定不愿接受乌重胤节制,听到他调往外地,众人心中才会安稳,完全无须担忧他们作乱!”
宪宗终于听进去了李绛的劝谏,下令让乌重胤做河阳节度使,调任孟元阳出任昭义节度使。
【07】
折腾完了昭义军的事,已是六月中旬!
翰林学士白居易第二次呈递奏疏,再次劝宪宗停战撤军。
宪宗继任后,遇有军国大事都会与翰林学士商议谋划。
白居易上疏前,宪宗已有近一个月没有接见众学士。李绛上疏道:“臣等吃饱了不干活,对臣来说是好事,对陛下来说未必是好事!陛下开诚布公的接受谏言,实在是天下福分,也是臣等的荣幸!”
宪宗大笔一挥,批示道:“明日在鄜德殿召见你们,共议国事!”
第二天一早,白居易抢先发言,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他竟然说出“陛下错”这句大不敬的话,宪宗板着脸拂袖而去,事后交代李绛:“像白居易这样的小官,竟敢口出不逊,必须让他离开翰林院!”
李绛劝道:“陛下能听得进真话,群臣才敢无所隐瞒。居易说话虽欠考虑,但他意在向您尽忠。陛下如果加罪,臣恐怕今后没人再敢轻易进言,这可不是掌握实情、彰显圣德的做法。”
宪宗采纳了李绛意见,对白居易一如往常。
七月初二,打了半年多的王承宗也坚持不下去了,遣使到朝廷解释,把他起兵作乱的事归结为卢从史的挑拨离间。现在知道错了,恳请朝廷给个机会。淄青李师道等人也相继上表,请求赦免王承宗。
这就给了宪宗一个台阶,宪宗随即颁诏,任命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将德、棣二州归还成德,同时诏令参战各军返归本镇。
九月初二,吐突承璀回到长安。不仅没有受到半点指责,反而继续担任左卫上将军兼左神策军护军中尉。
朝会上,众多朝臣对此强烈不满。宰相裴垍说:“承璀征讨王承宗,师出无功,疲累天下。陛下纵使感念旧情不愿杀他,至少也应贬去他的职务,给天下一个说法吧!”
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认为应斩了吐突承璀。
翰林学士李绛道:“陛下不加罪承璀,将来如果再出现败军之将,您该如何处置?如果杀了,人家肯定不服。如果不杀,以后又有谁还会在战场上拼命!愿陛下舍弃私情,维护律法,使将帅知道敬畏!”
在一众文官的集体努力下,宪宗虽心有不甘,最终还是免去吐突承璀护军中尉,贬为军器使。消息传来,朝廷内外欢欣鼓舞!
这次削藩战无果而终,虽然没有取得胜利,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战后不久,义武节度使张茂昭奏请朝廷派人接替自己,准备带领全族迁入长安。邻近藩镇不愿让朝廷势力进入河北,先后遣使劝阻,他都不听。而朝廷以为他是虚张声势,没有回复。张茂昭接连四次上疏,宪宗这才允准,委任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军行军司马,前往易州与张茂昭交接。
张茂昭痛快的把所辖易、定二州相关账薄,以及府库锁匙全部交给任迪简,如释重负的说:“我实在不愿让子孙后代受到流俗污染。”
张茂昭走后,虞侯杨伯玉作乱,囚禁了任迪简。没过几天,义武军将士共同杀掉杨伯玉,放出任迪简。兵马使张佐元再次作乱,任迪简悲催的二度沦为囚犯。不久张佐元也被士卒所杀,由任迪简执掌军务。
经过几次折腾,易定府库告罄,任迪简没有东西犒赏士卒,便与士卒住在一起同吃糙米,任迪简的行为感动了义武将士。宪宗得知这一情形,为他们调拨了十万匹绫绢,任迪简的位置才逐步稳定下来。
十月二十五日,朝廷正式任命任迪简为义武节度使!
此事意义重大,标志着朝廷势力自安史之乱数十年后,首度进入河朔一带。
张茂昭的主动让位,宪宗当然不会亏待,将他调任为河中、慈、隰、绛节度使,跟随他的将校普调一职!
张茂昭的示范效应,打破了河朔各镇联合起来对抗朝廷的传统局面。
幽州节度使刘济本就年事已高,在征讨王承宗时积劳成疾,于回军途中撒手人寰。他的次子刘总悍然杀死兄长刘绲上位,刘总的弑兄行为虽然卑劣,但在立场上亲近朝廷。后来出家为僧,临走前将幽州一分为三交给了朝廷。
即便是对朝廷最为强硬的魏博,也在田季安死后开始转变立场,倒向朝廷。
而王承宗在经此一役后,也不敢再轻易炸刺,这才让宪宗腾出手来集中力量灭掉淮西。
吐突承璀的失利,让宪宗意识到打仗不能靠宦官,终其一生没再让宦官介入军事事务。
同时,他还调整了对河朔藩镇的策略,将以攻为主改为拉拢策反、软硬兼施,收到很好效果!
宪宗之所以能实现元和中兴,与他的知错即改、虚心纳谏、及时纠偏有关。假如他像当初的德宗一样固执,明知局势不利也要硬撑下去,搞不好又是一场波及全国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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