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枇杷膏在砂锅里咕嘟冒泡时，杨晓晓听见巷口有行李箱滚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杨母往杨晓晓手里塞青瓷碗的动作顿了顿："我的老闺蜜一家，没想到又搬回来了。"
瓷碗盛上枇杷膏后的温度，像极了她七岁那年捧着的烤红薯，杨晓晓不由想起，那时的裴言用校服裹住她被野狗抓破的裤腿，背着她穿过三条街去诊所。
还能和“救命恩人”哥哥再会啊，也不知道他如今变成什么样了？但她心态很平和，根本不好奇，这时老妈要求她把桂花蜜送给裴家人、
“好久不见啊李阿姨，裴言哥，我妈熬了枇杷膏，说给你们润润嗓子。”裴言接过瓷罐时，也不知有意无意，蹭到了杨晓晓指尖。
杨晓晓有点尴尬，连忙缩回手。
裴言则觉得，杨晓晓这个跟屁虫看来还和从前一样，只要他勾勾手指，她应该就会眼巴巴凑过来，他不由说：“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
杨晓晓则一脸问号，后面反应过来，他从前就笑她总像个受惊的蜗牛，她只能干笑，内心则想，“有什么好笑的？蜗牛又怎么了碍着你了？”
杨晓晓没想到的是，三个月后裴言竟然被车撞了。
她看他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很可能以后只能坐轮椅上，也忍不住可怜叹息，毕竟两人好歹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横冲直撞时，由于两家的交情，杨晓晓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忙照顾裴言下，谁叫她还是同情心泛滥的。
2.
裴言看杨晓晓今天换了薄荷绿的连衣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夹，俯身时领口滑出一枚银杏叶吊坠，很像从前深秋时，小时候自己随手夹在书里送她的枯叶。
她帮他调整好轮椅靠背，絮絮叨叨道：“护工说你不肯吃午饭，”她打开保温桶，山药排骨汤的香气漫过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要不要试试……我今天做多……”
“烦不烦？”裴言却打翻汤匙，任米色汤汁在她裙摆洇开，“装什么贤妻良母？我个残废不需要你可怜。”
病房突然安静得可怕。杨晓晓蹲下身收拾残局，发丝垂落遮住表情，生怕自己流露出什么同情可怜，惹他更生气就不好了。
窗外的蝉鸣震耳欲聋，她忽然想起上周偷听到护士们的窃窃私语：“32床脾气真差，哎……”
杨晓晓还是能理解裴言的，毕竟他那么傲气的人，遭遇了这么大变故，脾气差是难免的。
会撒气的人，总比不会撒气憋着的好。
消毒水在空气中织出密网，她盯着裴言打了石膏的右腿，想起十五岁那个暴雨夜，裴言背崴了脚的自己回家。
当时积水漫过膝盖时，他把自己往上托了托：“抱紧点，别跟小时候似的掉河里。”
“哦，谢谢啊。”她记得，那时他耳尖忽然红得像玛瑙。
“32床该换药了。”护士的呼唤将杨晓晓惊醒。
杨晓晓本来是想随护士一起进去的，没想到裴言的病房里来看望他的人不少，听着挺热闹。
“看开点，医生不是说你有恢复的希望吗？好好复健。”
“对啊，你不是喜欢和霍渡较劲么？霍渡最近要结婚了，你赶紧好了我们一起闹他婚礼！”
裴言竟没被激怒，倒是笑骂损友：“你们是惯会戳我的心窝的，放心，我爬也会去膈应他婚礼。”
朋友又说他：“你不是说小青梅对你照顾得无微不至么？你们有没有那意思啊？”
“杨晓晓？她打小就爱黏着我，也是对我痴情得很，赶都赶不走，我都这样了，还对我这么好，估计她想嫁我想到疯了。”
3.
杨晓晓只觉得自己的一番好心，是喂给了狗。
此时她内心疯狂飙脏话：“（一种植物）——”她只觉得对裴言的竹马滤镜，终于彻底地碎了！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挺傻的，因为从前他留给自己的回忆很美好，她始终不愿相信，裴言在搬离这个城市后，早已长成了她逐渐陌生的样子，又或者说，其实大家都长大了，早有了各自的变化。
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没有办法的。
比如有一年，他托自己帮忙买本地的土特产，她念着他儿时的好，干脆送他给他寄过去了，哪想到查询物流信息时，快递签收人写的竟然是“裴先生情妇”。
她当时还以为是谁帮他签收搞的恶作剧，都没想过是他会这么写！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爱惨他”，如此“普信男”的误会早早就有了。
搞不好他还没少拿出来和别人揶揄炫耀，虚荣不死他丫的！
可笑她偶尔看到铁盒里那些老照片，还念着12岁时，他在游乐园把她护在身后挡开插队的大人，15岁时翻学校墙给她送退烧药，17岁的他全家搬走，隔着机场玻璃朝她挥手依依不舍……
从前还庆幸，自己有位这么照顾自己的邻家哥哥，如今记忆像被氧化的银器，渐渐蒙上黑斑。
“裴言哥，看来今天你心情不错啊！”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杨晓晓皮笑肉不笑地站他们面前。
“放尼的狗P呢，我把你当亲哥，想着小时候你对我好来照顾你，变成我对你有意思？那我抽你一巴子，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是为你好啊，搞半天你不是腿废，是脑子废了！”
如果不是想着裴言刚上药，杨晓晓都想拿杯水给他的脸浇一浇。
大伙儿傻眼了，没想到杨晓晓嘴这么毒，半天都没人反驳。
哪想到，裴言竟然不信，“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从前对你那么好，你喜欢我很正常。”
4.
杨晓晓被气笑了，干脆把左手套摘下来，露出了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我已经和别人订婚了，你不知道？”
裴言这才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哪知道你？为了不让你误会，我不会来照顾你了，反正明天我得去试婚纱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还把银杏吊坠塞回进领口，“哦，这吊坠也是我未婚夫送的呢，他还叮嘱我照顾你时，不能忘记想他呢！”
裴言听了她的话，突然想起，当年还有一个人，捡了好多银杏叶，给杨晓晓做了个书签。
是了，当年很多时候，他没少和那个人较劲，包括他发现那人暗恋杨晓晓，于是他也对杨晓晓好，而自己正好和她是邻居，每次他都能及时赶到杨晓晓身边，让那人接近杨晓晓各种落空。
“你……你竟然和我的死对头订婚？”
这下裴言的朋友也吃惊了，“霍渡那小子结婚的对象，就是你？”
“是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你们好好照顾他哦，省得被气到就不好哟。”杨晓晓已经懒得管裴言怎样了，收拾好保温桶撤走。
终于，自己不用再当个吃力不讨好，好心还被误会被造谣的倒霉“保姆”了。
身后忽然出现“啪嗒”一声，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后方有人各种手忙脚乱的声响，不过杨晓晓走得快，完全不知情。
裴言被摔得很疼，差点把腿摔得更严重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激动，他就是想拉住杨晓晓，彻底摔疼后他眼泪都出来了，别人还以为他是摔的，其实他是清醒了。
5.
“你傲什么啊傲？明明不要脸还装。”这是霍渡经常骂他的话。
裴言其实是自己喜欢杨晓晓不自知，不愿承认才不要脸地认为对方对自己的好，是她喜欢自己。
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是他裴言，不愿承认的卑劣的裴言。
近水楼台的是他，主动放弃的是他，可笑的是他竟然以为这轮明月是他的，她一定也喜欢自己会等着他。
一切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臆想，也是令杨晓晓恶心的臆想。
他没想到，霍渡竟然不死心，还是和杨晓晓在一起了。
捏皱的婚礼请柬又被抚平，裴言坐着轮椅还是参加了杨晓晓的婚礼。
霍渡看见他倒是吓了一跳，毕竟一般人是不会这么自虐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他不免高看了他一眼。
“我喜欢的人和我最讨厌的人结婚了，霍渡你果然狠。”
本该咬牙切齿的话，裴言却很平静地说出来，似乎他已经看开了。
哪里知道霍渡从来不把他当人看，就算他腿残了，霍渡也不会顾忌他。
“你不知道吧？本来晓晓还没想办婚礼这么早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松口了，是某种潜在的朦胧情感破灭了？推了她一把？我真得谢谢这个人呢。”
直到抛捧花时，杨晓晓才发现，裴言已经走了。
她觉得自己上回解气是真解气，发火还是过了些，还想等下把捧花抛给他，虽然他德行不好，可过去对她的好也不是假的。
抛完捧花后，她不由问霍渡，“裴言哥他人呢？走了没啥事吧？”
“能有什么事，就是被我气走了，他说他的腿一定会好的，到时要来揍我，报复我抢走了你。”
“啊呸，他敢来打人我第一个不答应，你别理他。”
霍渡对媳妇这样的话很是满意，他手臂极有力量，轻松圈起杨晓晓的腰，抱着她转圈圈，落日的余晖打在两位新人的身上光晕浪漫。
人生不若初时见，何不惜取眼前人。
生活中如果遇到这种人，她是干脆选择绝交能有多远躲多远，逢人如果问起必然要说清楚，并且遇到这种人也不必再给什么好脸色，以前什么友谊还是别念了，因为他不配。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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