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阴谋诡计手上。
姐姐，是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将军。
世家看不惯女子当政，更忍不了为女帝效命的姐姐。
我擅卜卦之术，出征之日，为姐姐算了一卦。
大凶。
千防万防，还是让世家得逞了。
一个月后，我带着姐姐的骨灰回京城，势要为姐姐报仇！
1
一朝国师新逝，又是大胜归来，阵仗总是大的。
我带着骨灰，领着十万大军入京。
陛下便带着众朝臣在城门口迎我。
我和姐姐是双胞胎。
姐姐性情霸道直爽，我则更软弱些。
若非十分相熟之人，是分不清我二人的。
是以，我顶替姐姐的身份，除了亲近的人，竟无一人发觉。
人人皆怜我丧妹，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怜悯。
只有一些人不同。
最具代表性的，姐姐的死对头，叶相。
他正恶狠狠地盯着我，辛苦他还要忍着愤怒与我虚与委蛇。
我挑眉直视他，怎么样，被人算计回去的感觉很不好吧。
我并不是刚刚入京，昨夜我带着暗卫，将叶家安插在战场上致使姐姐惨死的死士，一一蒙住了双眼，堵住了口鼻，吊死在叶家家祠门口。
这些人的命，还比不上我姐姐。
我知道不止叶家，世家还有很多人都参与了这次围杀。
跟着的一众大臣面上神色莫辨，对上我的视线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也有些老臣镇定自若，对着我笑脸相迎。
我将他们的神色变化纳入眼底，姐姐满身鲜血的场景和战场上垂暮的夕阳混乱不堪。
深重的仇恨推翻了我的理智。
笑得太难看了。
难看到我好想杀了他们。
我要一个一个，将他们送下去，给姐姐陪葬。
2
刚入秋时，一直安分守己的突厥人突然入侵边境，隐隐有大胜之势。
姐姐奉命出兵，我按照惯例给姐姐算了一卦。
结果很不好，大凶。
姐姐虽不信鬼神，但还是安慰我是卦象错了。
我于卜卦一术，尤为擅长，从未有错。
我慌乱不堪，不顾姐姐的反对，毅然决然跟着她上了战场。
战场之上，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不该死的人也会死。
我怕，是那些老奸巨猾的世家终于忍不住，想要把姐姐引出皇城再下杀手。
这种事，千百年来发生的少吗？
尽管一路上都无事发生，可我始终悬着一颗心。
为什么一向视姐姐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世家没有在姐姐出兵边境这件事上使绊子，我不信他们是以家国大事为重。
以前为了夺兵权，他们以姐姐是女子之身，出兵不祥这个借口都用过了。
怎么这次没动静？
大凶，到底在哪？
这种不对劲，持续到了我朝与突厥开战的那天。
3
我随姐姐一同上了战场，一路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打入突厥大帐。
看着姐姐领先的背影，我心内的不安到了顶峰。
太顺利了。
突厥只是安分守己，可谁都知道，他们无论老幼妇孺，都接受过军队训练，可谓是全民皆兵。
战力与我朝相当且一直安分守己的突厥，为何这次突然入侵边境，而且……
突厥人好像被打怕了一样，毫不恋战，见势不妙便退走。
我骑在马上，观察周围，试图看出什么。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队黑衣人，围住了我，下手及其狠毒，不杀我不罢休。
我一人对战数人，极其耗费心神，连杀三人后，才勉强有余力观察四周。
直到看见某一处，我脑子来不及反应，口中便发出了使唤马匹前进的命令。
一队打扮似突厥人将姐姐团团围住，手中各类武器络绎不绝。
都是要人命的大杀器。
来不及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长枪没入姐姐的身躯，同时，也看清了那些人的脸。
世家还是下手了。
他们怎么敢的？！
是姐姐带领大家守住边境，那些冠冕堂皇口蜜腹剑的小人才能安稳度日。
为了那点权力，他们竟然不惜叛国！
杨宇逸发现不对带着人赶到时，姐姐已是无力回天。
暮色降临时，杨宇逸的哀嚎响彻整片草原。
我满身鲜血，顾不得什么穷寇莫追的大道理，满心满意唯有杀人。
所有黑衣人一个也逃不掉，我要让他们给姐姐陪葬！
参战的突厥人也没逃掉，我一改姐姐往日的手段，将他们捆起来严刑拷打。
知晓内情之人无一反对，杨宇逸更是亲自审问。
突厥人也是软骨头，几鞭子下去，什么都招了。
杨宇逸带染上鲜血的供状递送至我的案前，昏暗的烛光遮盖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我很快就明白了，姐姐的死，有杨家的一份力。
那天晚上，我和杨宇逸密谈一夜。
第二日，宋长英为护大将军宋元英，遭突厥人袭击，力战一夜不敌，惨死于突厥人手上的消息传遍天下。
同时，一封信被送上了女皇案牍之上，一封信进了皇城的将军府，最后一封信，则进了杨府。
我写完信之后，走出大帐，姐姐的尸身躺在柴堆间，有人给我递来火把。
我最后仔细看了姐姐一眼，扬手将火把丢入柴堆，啜泣声和呜咽声不绝于耳。
大火将天际染红，那是我看过最绚烂又凄凉的晚霞。
4
女皇见我脸色不好，大手一挥，也不让我进宫复命，直接让我回家。
转身瞬间，我分明看见她脸上的眼泪。
我和姐姐自七岁便是陛下养着，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这十三年中，我和姐姐亲眼看着陛下是如何从康乐公主，与伦理纲常背道而驰，一步一步以女子之身夺得皇位。
陛下于我和姐姐，有再造之恩。
姐姐上战场，为陛下夺军权。
我靠着卜卦之术，成为最年轻的国师，为陛下引导世间舆论。
陛下心腹遍布朝堂，谁都能看出，这天下，已是陛下的天下。
偏偏他们要扶持旧皇，只记得不容女主登基，却忘了旧皇只知酒色，半点朝政都不理。
是陛下以女子之身挽救了这个危在旦夕的王朝！
世家只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些因为国家衰败不得不和亲的公主们，又当如何去评论她们的功绩？！
我和姐姐，还有陛下，乃至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和寒门子弟，都在与世家抗争。
现在姐姐死了，世家打响了这场战争。
轮到我们出手了。
副将杨轩逸将士兵们带到西郊大营去了，我便带着姐姐策马回了家。
家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布，未及马停，一道人影便冲了出来。
看见我手中抱着的骨灰盒，秋娘的眼眶便红了大半。
见到熟悉的人，一直支撑着我从边境回到皇城的那股气，倏忽之间散了。
恍惚间，我感受到秋娘着急忙慌地叫人扶着我，一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宋元英。
从此以后，我替姐姐活下去。
5
我梦到了姐姐。
我看着长枪没入姐姐的身体。
战场上混乱不堪，我赶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从马上倒下，扬起一地沙土。
痛，真的太痛了。
痛到我从马上摔下，任由尘土打在我脸上，两边的士兵都在为我让路。
姐姐大口吐着鲜血，撑着最后一口气等我。
她的眼神在看着我时依旧温柔，现在多了点不一样的色彩。
我想要堵住出血的伤口，可是，太多了。
我又陷入了幼年时的记忆，明明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他们对吧？一定是那些人！我要他们死！”
我显然有些癫狂了，满脑子的杀人。
“好好……活下去……不要为我报仇。”
姐姐到最后仍在安慰我，就好像小时候一样。
可是不报仇是不可能的。
对不起姐姐，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话。
6
从睡梦中醒来，我穿上秋娘备好的丧服，府里府外灯火通明，已是白茫茫一片。
遵姐姐遗愿，我办得很简单，一切从简。
只一件，我办得很高调。
无论是街头百姓还是商贾妇孺，只要有心，皆可入将军府吊唁。
姐姐此生功绩，理应受世人尊敬。
皇城的达官贵人们自持身份，哪里看得起这些平头百姓。
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嚼舌根，说我没教养，不知礼节。
我看着，真是觉得难为他们。
前儿晚上还在嚼舌根，第二日还要用姜汁抹眼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惋惜模样。
秋娘在皇城内经营多年，自然也听得到这些闲话，恨得牙痒痒，差点就要举刀出门砍人。
我倒是耐得住气，只待在姐姐灵前烧纸钱。
偏生有人耐不住了，巴巴地上门。
7
秋娘说林海带着我那个“弟弟”前来吊唁，还提出说要见我，我着实愣了一下。
毕竟五年前，林家便与我们再无瓜葛了。
她是知道从前那些事的，询问我的意见不过是走个过场，转头便要去回绝林海。
我本想回绝，他们来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转念一想，我便伸手拦下了秋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吊唁就不必了，长英也不会喜欢的。你将他们引到随便哪个院子去，我去见见他们，顺便灭了他们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我站起来松松筋骨，准备去见见风浪。
出门前，我深深地望向姐姐的灵位。
姐姐，你不会怪我心狠手辣吧？
我深知他二人的性子，故意走得慢些。
果然，还未进院，便听见我林海大声嚷嚷：“林元英怎么还没来，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我那个“弟弟”林书豪更是将茶水一摔，肥大的身躯跳起，腰间的肥肉颤颤巍巍。
他双手叉腰，便向侍女发难：“这什么茶叶，这么难喝！我可是你们将军的弟弟！”
那副样子，好似他们才是这座御赐府邸的主人。
按住一旁跃跃欲试的秋娘，我抬脚走进院子。
“林侍郎怕不是忘了，本将姓宋，与你可是没有半点关系。”
我施施然坐在上首，无视我冷漠的眼神，林书豪更嚣张起来，指着我便要大骂。
从我进来之后，林海便闭口不言，一改嚣张跋扈的模样。
我冷眼看着，等林海的态度。
电光火石间，林海一巴掌打在了林书豪脸上：“孽子！你是怎么对你姐姐的？！”
呦呵，稀奇了。
林海竟然下得去手打他的宝贝儿子，看来这次来找我，所求之事可不小啊。
林海一脸谄媚，叫我作呕。
先是跟我叙叙本就虚无缥缈的父女情，话题弯弯绕绕，转到了林书豪从军的事上。
“长英走了，你身边也没个家里人照顾你，书豪最近很有长进，一直嚷嚷着要跟你从军，不如你将他提为副将，带着他挣些功名。日后若是家族兴旺，于你也是有利的。”
“反正你军功有那么多了，给一些你弟弟也不算什么。”
林海言辞恳切，一番为我着想的模样。
要不是有人，我简直就要拍掌叫好了。
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女儿死了，做父亲的无一丝悲伤，满脑子都是如何为自己的大侄子铺路。
8
林家是皇城四大世家之一，思想最为封闭，尤其看重男子。
林海这个胸无大志的家伙继承家主之位时，林家早已败落，连一般世家都不如。
我的外祖家本是商户，为了搭上世家关系，出了丰厚的嫁妆，让母亲嫁入了林家这种腌臜地。
母亲嫁入林家三年没有子嗣，喝了不少汤药才怀上了我和姐姐。
生下双生子后，身子亏损无法再孕。
林海便抬了好几个侍女做姨娘，对母亲漠不关心，整日沉醉后院之中，一年后，春姨娘便生下了林书豪。
春姨娘本是母亲最信任的贴身侍女，没想到，她竟然趁着母亲怀孕无法侍奉，爬上了林海的床。
母亲本性懦弱，想不通春姨娘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加上林海的冷落，熬了三年，最终郁郁寡欢而死。
母亲的葬礼办得很简陋，外祖怕林家迁怒，不愿派人来吊唁。
我和姐姐失了母亲，外祖不管。
在林家，沦为人人可欺的奴仆，过了七年煎熬的苦日子。
春姨娘母凭子贵，床上功夫也好，深受林海宠爱。
没想到，她竟然从未想过放过我和姐姐。
有一夜，我实在饿得慌，偷偷跑去厨房。
路上，经过秋月轩时，我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秋月轩的草地上，是春姨娘和我的叔叔，林江。
我突然意识到，林书豪跟林江，有八分相似。
七岁那年的冬天，府里发了棉衣，其余人的棉衣都是厚厚的棉花。
唯有我和姐姐，衣服看着厚实，里头却是不保暖的芦花。
姐姐为之争辩时，所有人都只是冷眼看着。
就是这样，我和姐姐还要洗所有下人换下来的脏衣服。
劳累加上寒冷，我还是病倒了。
我的脸烧的通红，浑身滚烫，林海不在府内，春姨娘故意拦着人不去找大夫。
姐姐求告无门，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在雪夜里背着我跑出了林府。
我和姐姐遇到了改变我们命运的人，当时还是康乐公主的陛下。
那可是康乐公主，先帝最宠爱的女儿。
即便我和姐姐不能出门，也是听那些下人说过的。
传闻她沉稳持重，及笄之年便能帮助先帝料理政事，还建了一支军队，只收女子，且从无败绩。
既能上马打仗，也可入朝堂参政。
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那天之后，我和姐姐再也不用担心温饱。
9
陛下私下问过我，下一任国师的人选。
这个消息，在我的操作下，在皇城不胫而走。
这几天来吊唁的人，明里暗里都想从我嘴里探出些口风。
我原本以为林海来，也是想让我帮忙把林书豪推上国师宝座。
毕竟我朝国师的权力还是有点大的，而世家，正好缺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位子。
今日这情形，想必是林海自己的主意。
林家多年没有出过可造之材了，家主林海不过是个庸才，靠着祖上的荫德，堪堪混了个四品典仪的闲职罢了。
林书豪……
还是算了吧。
看了一眼他腰间颤颤巍巍的肥肉，想必林海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捞不到国师的位子，那就只能从我手上的军功下手了。
“林书豪毕竟是我的弟弟，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林海和林书豪露出得逞的笑容，我话锋一转：“不过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可以安排林书豪参军，要当我的副将，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林海还有些不高兴，我一把拔出供奉在香案上的宝剑，直抵林海咽喉。
“这把宝剑是陛下赐予，上可斩昏君，下可斩奸臣，我今天不想见血，林侍郎还是少说几句罢，惹得我不高兴，这刀剑可是没有眼睛的。”
对上林海和林书豪惧怕的眼神，我真的很想杀了他们。
就算是背上弑父杀弟的大罪，我也是不怕的。
凭什么他们觉得，只要开口，我就要帮他们办事？
就因为我和姐姐是女子，便要遵从在家从父的三从四德，去帮扶一个自甘堕落的弟弟吗？
我和姐姐离开林府后，他们便不闻不问，当我们死了。
姐姐成了大将军，我成了国师，他们又恬不知耻上门来要我们回报林家。
更何况，根据手下查到的消息，林家父子在那场围杀中，可是出了不少力。
他们来参加这场葬礼，怕是分赃不均，又想着来我这分一杯羹。
当时碍于陛下刚刚登基，我们不好对世家发难。
可现在不一样了，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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