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宫女,在这皇宫里见多为荣华富贵送女儿为妃,
也见过饥寒交迫为活命送儿为宦,
但是我只见过一个人,
不为财名,不为活命,却进了宫成了太监。
1.
“大丫,你不要怪爹狠心,你弟弟比耗子崽大不了多少,你娘没奶,只能拿你换钱了。”
我看着爹捂着脸痛哭对我说,却又在看见刘婆子给钱时乐得开心。
“对,叫大丫是吧,以后就有福了,以后见到的都是贵人。”
刘婆子摸了一把我的枯草般的头发,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我头发毛毛刺刺的被她粗大的手一拽,疼的我张开了嘴,
爹以为我在和他说话,忙又赶紧用手帕捂住了脸,
生怕我说出一些不想走的话,
我们大大小小加起来10几个丫头,
跟在刘婆子身后沿着后街走到了一处偏远的院子,
这院子是翠香楼的后院,
“翠姐,您点点人吧,一个个都挺水灵的,好好养着,以后都是大红人”,
牙婆子又呲着一口黄牙乐颠颠的和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说话,
“行,你去前院拿钱吧,我看看货”,
翠姐走过来了,一个个打量着,
掂掂这个胳膊,看看那个腿,
合适的点点头,被带下去洗澡,
翠姐走到我面前了,我看着她好看的柳叶眉拧了起来,
尖长的指甲戳了戳我的肩膀示意我转圈,又用手掌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想着讨好翠姐,于是冲她呲牙笑着,
结果翠姐突然大喊,
“刘老婆子,你糊弄老娘是不是?这个长的也太难看了,砸我翠香楼牌子是不是?”
刘老婆子赶忙跑过来拽着我就和翠姐辩解,
“没有,女大十八变,就现在不太好看,你看她瘦胳膊瘦腿的以后肯定苗条。”
我像一个安静破娃娃在她的手里被摆弄,
翠姐是翠香楼老板,不,其实应该叫老鸨,
我们被卖到这根本不是去当丫鬟,而是被卖进了青楼,
就这样,在刘婆子据理力争下,我也被留在了这里,
好在因为我难看,
翠姐只让我打扫院子,给姑娘们洗衣服,
不用学淫诗艳曲,伺候客人,
我经常对着洗衣盆里的水看自己,
我同大家一样有眉毛有眼睛有嘴巴有牙齿,哪里难看?
啊,不对,没有门牙,我到了换牙的时候了。
这天,翠香楼偷偷接待了宸王,
宸王为避开人群,只得从后门进来找水纤姑娘,
一进门宸王就与我打了一个照面,
随后我就听到了他的呵斥,
“滚开,别毁了爷的兴致,丑八怪”
我顾不上说话,连忙跪下磕头,
却依旧被踹了一脚,脸擦在了地上,
我想应当是蹭破了,本来就不好看,这下更丑了,
我偷偷抬起头撇了一眼宸王,又赶忙将头埋进怀里,
王爷用绣着祥云的袖子扫了扫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似乎踹了我是碰到了什么污秽,
“诶呦,王爷,她啊就是个丑八怪,可千万别影响您老心情。”
“水纤姑娘在内屋呢,等您半天了,说给您唱新学的曲呢。”
翠姐堆起满脸笑容的邀请王爷进屋,
转头狠狠瞪着我,做着口型让我快滚,
我看着所有人都顾着王爷,
便捡起地上的洗衣盆猫着腰快步的离开了,我悄悄的摸到后门,
后门还保持着刚才王爷进来时虚掩着一条缝,
“吱嘎”
门被推开一条缝,我看着外面冷清的后街,
心里一阵热乎,是不是只要一直跑就能离开这里。
我心动了,我不想留在这里。
但还没等我想完,一个声音呵斥住了我。
2.
“站住,别跑!”
“追,追,跑到那边去了”
我躲在破草筐里大气不敢喘,听着追着我的小厮声音渐行渐远,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时,
头顶的草筐被拿起来了,
“兔崽子,抓到你了,让你跑、跑啊你。”
两个小厮抓到我了,
他们狠命的踹着我,因为我的逃跑给他们增加了很多麻烦,
踹累了就用马嚼子抽我,直到抽的我伤痕累累在地上抽搐着,
一开始我还疼的叫喊,不过很快我就没有了声音,
“三哥,不会打死了吧?”
一个小厮用手指来探我的鼻息,
“三..三哥..死..死了,咋办啊?”
“怕个屁,一个死丫头,打死就打死了,翠姐也是怕王爷到来这件事传出去,死了正好,回去和翠姐复命吧”
我听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只得偷偷的轻轻呼吸,
等慢慢的恢复力气了,我小心的睁开眼睛慢慢爬起来,
撑着最后一口气,走了很远,
敲开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门——贺府,
在看到一位圆润的婆子后我便晕了过去,
我只敢赌一下,赌一下我的命硬。
再一睁眼,我发现我躺在塌上,
我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身上都快散架了,边揉着肩膀边打量着这处,
实木的桌子和椅子,装扮朴素,窗幔也都是洗的发白的素色,
婆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粥还有两个包子,
“咳、咳、咳.....”
我快呛过去了,
婆子给我拍着后背,一点点顺,
“诶呀,你这孩子,慢慢吃,吃好了去跟着我去前院,夫人有话问你。”
我点点头,把剩下的包子塞进了嘴巴,
肯给我包子吃,这户人家应当是不错的,
我赶紧把嘴巴抹干净,手指在衣服上蹭干净,努力收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希望可以被留下来,
我见到了夫人,夫人还未等我开口就留下了我。
3.
夫人温柔的冲我招了招手,
我在婆子的示意下跪在夫人脚边,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会沦落至此?”
夫人心疼的摸了摸我枯草的头发,眼泪滴答滴答的掉落,
“我叫大丫,是被我爹卖进窑子,我自己跑出来的,差点被小厮打死,多谢夫人相救,大丫愿做牛做马报答夫人的恩情。”
夫人擦干了眼泪,
“我这儿就能供你吃饱穿暖,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愿意留下吗?”
我头点的向拨浪鼓,
夫人让婆子安置我,随后扶着头擦着泪就跟着丫鬟进了屋,
就这样,我留了下来,
打扫院子,侍弄花草,和陈婆聊天,
陈婆就是那个捡到我的圆润婆子,
后来我才知道,
夫人留下我是因为我和大小姐长的很像,不过大小姐很早就去世了,
夫人是武定侯的正妻,侯爷虽是个武将但也是个痴情人,
后院仅有夫人一人,没有内宅的腌臜事,
不过侯爷从战场上下来就落了一身病,
只给夫人赚来个诰命就撒手人寰,
偌大个侯府只剩下夫人和少爷了,
给少爷起名贺耀祖,就是希望少爷能撑起整个侯府,
可偏生少爷还是个纨绔,
侯府到少爷这一带算是没落了,
只靠着夫人的嫁妆铺子还有侯爷在世时积攒的家业撑着,
现今是没落了,
连普通的世家都比不上,只剩侯爷一个空荡荡的称号,
少爷是招猫逗狗样样精通,书却读到了狗肚子,
但是少爷长着一张好皮囊啊,
一身纯白绫罗锦袍,腰封镶嵌着红玉玛瑙,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轻轻摇着一把折扇,
不论是谁见到都夸上一句谪仙,
“娘,求求你了,再给我20两,这次我一定赢的顾三宝落花流水。”
少爷又在求夫人给钱了,
“唉,你啊你啊,真是的,最后20两,你不能再玩了。”
夫人对待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要星星,不会摘月亮,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我晚上回来吃饭,娘给我留饭啊!”
少爷拿了钱又风风火火的跑走了,夫人对此也只是宠溺的笑一笑,
我时常听着外面的人说着少爷的坏话,
“就是个草包,酒囊饭袋,你看他娘死了他咋办。”
“可不嘛,就是投胎生的好,是个侯爷独苗苗。”
“夫人也是个窝囊娘,要钱就给?孩子教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听着外面侯府看门狗对少爷的编排,对夫人的编排,
把手里要倒出去的洗脚水从房上向下倒去,
“诶,诶,谁干的?呸..yue....”
看着两只落汤狗恶心的作呕,我躲在墙角偷偷的笑,
我的门牙长出来了,说话不再漏风了,
我因为这种小小的报复感到窃喜,
我是个丫鬟,
虽只管闭上自己的嘴巴,要有眼见的根据主家吩咐做事,
但是我不想让人说夫人的不好,说少爷的不好,
一句都不行,一个字都不行。
因为我有一个秘密。
4.
少爷似乎有心事了,一连几天不出家门,
夫人都怀疑自己儿子被换了芯子,
“壮实,你说小爷我丑吗?”
“红果,你说我眼睛是不是不够大?”
“阿婆,你说我是不是太胖了?”
少爷一连问了许多人关于外貌的事,
得到的答案全部都是,
“诶呦,少爷,您要是难看,整个天下再没有好看的人了。”
少爷对于答案都不满意,少爷扭过头问向者正在扫柜子的我,
“大丫,你觉得什么是好看?嗯?”
我正巧也扭过头,
只看见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腮边有些红晕,薄唇轻珉期待着我的回答,
少爷的呼吸轻洒在我的脸上,
勾人的尾音飘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只觉我的脸似乎比秋日的苹果还要熟,
忙与少爷拉开距离,平复心情小声说到,
“自..自然是少爷这样的才叫好看。”
少爷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摇摇头,
用扇子敲了敲我的头,
“肤浅,赏心悦目者为好看,我则认为心悦者才为好看。”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才知晓少爷的心事是因为喜欢上了顾将军府的二小姐,
将军府二小姐也是个泼辣活泼的性子,
两人同看上一幅名画,商量好公平竞争,
竞价前却被少爷偷偷加价买下,
二小姐生气的口不择言,
“你..你..你贺耀祖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你..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你就是个丑八怪。”
少爷眯着眼睛微笑的接受着前几句辱骂,结果听到了丑八怪,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攻击过少爷的容貌,少爷被气到了,
于是开始捉弄顾二小姐,
为了捉弄顾二小姐,学堂日日点卯,也爬起来上学堂,
我给少爷送点心时看到过顾二小姐一次,
穿着火红的裙装,翻身下马干净利落,笑起来明媚的像太阳,
只见她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的对着少爷说“丑八怪,今天没迟到啊。”
我想如果顾二小姐是少夫人的话,那我定是十分欢喜的。
少爷每每回家都会和夫人说今天顾二做了什么事让人贻笑大方,
自己做了什么让顾二吃瘪的事,
我站在夫人身后同夫人一样开心的听着少爷讲这些趣事,
我们都知道少爷喜欢上了顾二小姐,
夫人甚至开始收拾起来东西,想着把少爷祖奶奶的镯子给顾二小姐当彩礼。
可是还没等夫人拟好聘书,顾二小姐就同少爷就再不可能了。
5.
皇帝开始选秀了,顾二小姐在名单上,
夫人也着急了,连忙拿出少爷祖奶奶的镯子示意少爷找顾二小姐,
少爷急吼吼的跑了出去找顾二小姐,
但是我打扫房间时,却看镯子好好的躺在匣子里。
不知道少爷和顾二小姐说了什么,少爷是否将心意告知顾二小姐,
我只知道顾二小姐进宫了,
少爷似乎一点不难过,又恢复了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只是我会发现少爷偶尔会盯着镯子出神,
府里也再不提起顾二小姐,就好像全然没有这个人一般,
确实也不存在顾二小姐,现在只有一个兰贵妃。
即将新年,我和阿婆出门采买少爷最爱吃的粉蓉蒸鲍,
我远远看着高大的宫门,想起了顾二小姐过年会回家吗?
突然意识到她是天子的女人,那皇城就是她的家。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顾二小姐了,没想到真的见到了,只是我们是以一种难堪的方式。
6.
青天白日的,夫人把所有门关闭了,
穿着进宫封赏的诰命服,带着从不佩戴的金簪,
就连少爷也规规矩矩的严肃的坐在副座上,
“不瞒大家说,侯府出事了,是可能被杀头的大罪”
夫人话音刚落,底下就开始窃窃私语,
“大家想走的来我这里领卖身契,去陈婆那里领月银,领好即刻离开。”
我看着夫人从容冷静的安排家事,但其实我知道宽大的诰命服下是颤抖的手。
我看着数十口的人一个个排队拿走卖身契领着月银,
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有的会擦擦眼泪,有的是笑着快步离开,有的则是震惊惶恐。
我最后一个领的卖身契,
然后将它叠好又放回夫人手中,
“不论侯府发生什么,我都会同夫人少爷共进退,是夫人救了我,大丫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夫人又哭了,再次摸着我的头夸我是好孩子,
我抬头看着这偌大的侯府,四四方方,困住了我们,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宫里很快来人了,就在发放卖身契的半个时辰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贺柳氏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同为定安候遗孀,不作处罚,即刻迁往保幸寺为国祈福,感念皇恩。定安侯其子贺耀祖替父代受处罚,钦此。”
“贺少爷,皇帝怜惜您,让您自个挑,宫刑还是白绫您自己选吧。”
大太监用他那尖锐的嗓音再次说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我跪在旁边看着少爷面如土色,青筋暴起,
但最终咬牙切齿的说出“谢主隆恩。”
再转向看着一旁哭成泪人的夫人,少爷选择了前者,
最起码前者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不!不要!我的儿啊。”
夫人哭昏了过去,但是这群阉人直接带着夫人上了马车,
去到了保幸寺的路上,
陈婆跟着夫人去了保幸寺,
我则和少爷被分到了侯府后面的下人房暂且居住。
少爷作为一个成年男性施以宫刑,痛苦程度比断骨增高高上10倍,
少爷昏迷了多少天,我就哭了多少天,
下人房我住的惯,
但身娇体贵的少爷因为伤口感染,环境恶劣,
发起了高烧,烧的说起了糊话,
少爷有时突然睁开眼睛但目光浑浊,发烧烧的整个人发抖,
侯府钱财全部被皇帝收缴,没钱买药,
我就在药铺门口一家一家的磕头祈求,
但是没有人敢开门,没有人愿意去救得罪皇帝的人,
就像那时巷子里的我一样,
我爬去后山采草药,抓田鼠、野兔。
我又把少爷身上的宝石腰封卖了,
都换成了钱,买药换药,
我也从一开始看着伤口触摸惊心到慢慢沉着冷静,
晚上的时候总是会想夫人和陈婆怎么样了,
很想哭,但是看着少爷我又不敢哭了,
整整14天,少爷就这样生生熬了过去。
“大丫,我要报仇,你会支持我吗?”
这是少爷醒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