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黄药师,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热映,当时想:有这么个爹真好。
之后看遍金庸武侠小说,最让我动心的男性角色,竟然依旧是那个任何一个男演员都未能演绎其神采万分之一的黄药师。
梁家辉版多一分油腻,姜大卫版添两分刻板,曾江版和骆应钧版十分老迈(曾江版虽老迈,似笑非笑的表情倒也有七八分神韵)。
有那么一些经典角色,是任凭谁去演绎,也无法再现书中那种隽永飘渺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的。比如红楼梦中林妹妹,比如射雕英雄黄药师。
一千个爱慕黄药师的读者心里有一千个黄药师。
数度抚卷,药师依旧是那个自带光环的男人——依旧倜傥江湖客,依旧春闺梦里人。
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正邪散尽江湖寂,一双一世一孤岛。
金庸笔下,不乏俊男美女。论相貌,杨康、杨过父子,阅女无数段正淳,周旋四美张无忌......恐怕都要更胜一筹。
《射雕英雄传》第十四回:那青衣怪客左手搂住了黄蓉,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原来他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是以看上去诡异古怪之极。这本来面目一露,但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金庸笔下这十六个字,隐其“形”而独留精气神,形象气质任君想象。若硬要一一对应,形相清癯,是说五官身材高瘦不俗;丰姿隽爽,是指风度姿态俊朗不凡、倜傥飘逸;萧疏轩举,是形容其人有一种清淡高远、器宇轩昂、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湛然若神,嗯,还用说吗?神仙般一流人品。
宝玉初见黛玉亦是如此,说不出怎样美好,直呼“来了个神仙般的妹妹”。可知世上美好,堪令语言匮乏。
没人不是外貌协会。黄药师可能抵不过杨过的眉眼,比不了段正淳的风流,然而来自海外仙山桃花孤岛的黄药师,惊鸿一瞥初遇乍见,洗尽凡尘,傲然不俗,由不得世人自惭形秽。
这样一个清绝人物,偏偏又一腔痴情深种。当他思念亡妻吟出那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多少思恋多少不甘多少遗恨,摇撼满岛桃林落英缤纷堕如离人泪!谁又会不爱他的情深款款?
更不必提——
他门第清高,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家学深厚,足以端正自矜。
他才智绝伦,琴棋书画奇技淫巧样样精通,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无所不能。
他武功盖世,弹指神通、玉漏催银剑、落英神剑掌、碧海潮生曲、兰花拂穴手……花儿朵儿本俗物,一经其手生玉露。金丝软猬泼银光,落英缤纷梦归处。
......
当然,不免俗地说,也没人会不爱财。黄药师有钱吗?书中并未明表,但是高冷霸道总裁范儿的药师,养女儿绝对是富养届领袖人物。在他的亲自教授下,黄蓉的美丽娇俏妩媚可人在千万人之上,聪敏机智、古灵精怪在千万人之上,深谋远虑、明察秋毫在千万人之上,博学多才、广有见闻亦在千万人之上!她身上有小女儿情态,但从无小家子之气,有疾恶如仇风骨,但从无狭隘憨直之愚。没有黄药师的宠爱、培养、言传身教,怎么教得出这样百伶百俐的女儿呢?这样的俏黄蓉,可不是一串糖葫芦就能骗走的傻白甜。想当时初遇郭靖,黄蓉一张嘴,“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不知这儿买不买到?蜜饯吗?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接着又“马马虎虎”点了八道菜: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还让店家给配了十二样下饭的菜和八种点心,这顿饭最后算账共花费雪花银20两,以当时今日物价对比来折算,相当于两三万块钱了。没有她爹宠着她惯着她精心伺候着,她何处听来的菜名?更遑论后来为了笼络洪七公,她精心炮制的让阅菜无数的老叫花子垂涎三尺赞不绝口的几道菜了,菜名更是雅致,什么暗合五五梅花之数的“玉笛谁家听落梅”、致敬《诗经》的“好逑汤”,难怪洪七公感叹:“有这么稀奇古怪的汤,便得有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名目,很好,很好,你这稀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个稀奇古怪的老子生出来的......”擦擦口水,我们来重复一下这句:你这稀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个稀奇古怪的老子生出来的。
是了,这样既美且慧刁钻古怪又狡黠的女娃娃,除亦正亦邪的黄药师,试问天下谁养得出?
虽然倪匡评价黄药师太过执着做作,并非至情至性,“连上上人物都不是,只是上中人物。”但诚如吴霭仪所说:他不落俗套,不为世俗思想所规限,他任性痴情而极度浪漫。黄药师的缺点也太多太多,"伟大"、"英雄"、"完美"这些字眼不能用到他身上,但这么多才多艺多令人倾心之处的人,有缺点又有什么关系?
然也然也!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欧阳锋心机算尽阴险刻毒,待这毒入骨髓竟形神俱毁堕入牲畜蛤蟆一道;一灯大师早年背负情仇情债,最后遁入空门大慈大悲已无红尘俗念;洪七公全无私欲唯好美食,蓬头垢面跣足而不改其乐并无雅好。
唯有黄药师,出世者见其超逸脱俗,入世者看其江湖地位,贪名者羡其五绝泰斗,图利者慕其低调富足,重情者爱他伉俪缱绻,三界之内他是武学奇人,五行之外他宛若清绝散仙。
是以余掷卷怅然、拍案长叹:金庸武侠世界众多男子,除却黄药师,还有谁堪最爱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