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大街的萧条和没落，是众所周知的事。

很多人大概很多年都没有去过东大街了。咋不是呢，掐指一算，十个指头都不够用，连我自己，都有十多年没有去过东大街了。居然，连顺路都没有。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当然，东大街大概会一直在那里，并不以一个人或一群人的十多年不再光顾而消失，但是，错过一个又一个人的十多年，对一个街区的发展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不会匿迹，但却并不意味着不会销声。今天的西安东大街就是如此。

二

我们都知道东大街没落了，一方面因为我们基本已经不去了，另一方面，是可以从各种渠道获知它越来越萧条的消息。但我们未必知道，它已经萧条没落到何种程度。

还好我一个老西安朋友，已经退休却又热情不减，喜欢没事到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去转，感受烟火，体味民生，感慨生活。这天，他就专门转到了东大街，实地感受了昨日黄花今天有多落寞。

实地走访后，他平静地阐述了以下几个客观的事实。

一、中午十一点时分，钟楼邮局大门紧闭。

二、原来的一家金店，挂出了全面招租的牌子，上下五层连同地下室一共400多平方米，全部空着。

三、大名鼎鼎的新华书店，只开了一个很小的小门。店内，只有一楼还有点人，往上每层的人屈指可数。

四、中午十二点的东大街西口，马路上的行人还没麻雀多，与对面的北大街南口、斜对面的南大街北口形成了天壤之别。这说明，钟楼附近还是有人的，只是，却甚少人到东大街这边来。

五、沿东大街路北从西向东走，一路看到的都是大门紧锁的曾经旺铺，一家挨着一家，连曾经大名鼎鼎的华侨商店也在其中。

六、已经在东大街开行了多年的某路公交车，想当年可是人挨人人挤人，想上车是要出汗的。而今，中午时分从端履门上车，偌大的车厢里空空荡荡，满共也就七八个乘客。

确实够萧条的。

三

作为一条交通道路，东大街还是一条路。但作为西安曾经最著名的商圈，毫不客气地说，东大街已死。

城头变幻大王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来，一个商圈的崛起或没落，就是社会变迁过程中正常的一部分，但是，东大街太特殊了，它并不是一条普通的商业街，而是承载过无数人的生活记忆，承载过一个城市的繁华气象。

曾经，多少人在这里的老字号里招待过外地来的亲朋好友，多少人在这里拍过婚纱买过金饰，多少人在这里的迪厅嗨到天明……

曾经，这里就是西安的王府井，就是西安的南京路，就是西安的解放碑……

而今，还有多少人再去过东大街的老字号，还有多少人知道“1+1”是不是还开张着，多少人都已经忘了东大街有几个路口……其他还可罗列的应该还有很多，但是，因为久违的缘故，恕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而今，北京的王府井繁华如昔，上海的南京路靡靡依旧，重庆的解放碑人来人往……唯有西安的东大街，成了一条路——最纯粹的仅发挥交通功能的一条路。

正因为如此，它的没落，就更让人感到惆怅和不解，遗憾和不甘，莫名和其妙。

四

按说，东大街不该没落的。

它具备一切造就商业繁华的基本要素，城市中心地带，交通发达，地上公交网地下地铁网，既有现代城市的摩登也有千年古都的沉淀，可以布局全套的商业体系，逛与吃，娱乐与休闲，不存在任何融合的隔阂。

但是，东大街就是实打实地没落了，不可阻挡地没落了，就算搞出个易俗文化街区也无济于事。

有人将东大街的没落归咎于电商的冲击。也许在电商刚开始强势而来的时候这还勉强可以成为个自我开脱的借口，但实际上，在经历了第一波冲击之后，线下实体店早已学会了差异化经营的生存之道。尤其是东大街曾经的商业体系，餐饮、休闲、娱乐、婚庆消费等等，并非线上经营的强项。这条街，又不是什么服装一条街，而是积聚了吃购娱为一体的综合型商业大街。

讽刺的是，现在的东大街，寥寥无几的反倒还开着门的店铺，多数竟是卖衣服的。

也有人认为是经济大环境的整体不景气。诚然，整体的经济环境会影响到人们的生产生活和买买买能力，在整体消费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买这了可能就不买那了，逛这了可能就不去那了。但是，东大街的没落并非这几年的事，曾经经济环境好的的时候，它就已经萧条了，今天的经济不景气，无非是加剧了萧条程度而已。人家几年前繁华的地方，今天依然繁华依旧，人家这几年开张的一些新街区，也一样能在逆境中迸发活力。

还有人认为是改造的失败，路宽了，人气就散了。

路宽了是事实，人气散了也是事实，但是，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南大街北大街的路，不是一直都挺宽的吗？这可是东大街祖祖辈辈的近邻。

那东大街到底是为什么没落了呢？很多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包括我，很长时间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五

直到，我看到了一个词——习惯，或者说，惯性。

当人们一直都去一个地方的时候，就会形成一种惯性，去过的人还会带动没去过的人。反之，人们本来很习惯去一个地方，突然之间一股不可抗力让人们不能或不方便再去这个地方，刚开始他们还会惦记，但时间久了也就不惦记了，也就不去了。这又会形成一种新的惯性——习惯不再去某个地方，而且会带动越来越多的人不去。

东大街，就是如此。

这不是西安人的错，更不是外地游客的错。不是大家突然就不想去东大街了，而是一段时间不能去东大街了，而且这段时间还一点都不断——长达十多年之久。

十年，都可以忘却刻骨铭心的初恋了，何况还是一条街。

东大街的改造从2010年开始，到今天还没有彻底结束。整整13年的时间，东大街不是在修路，就是在修路；不是围挡，就是围挡。

这样的街，谁没事愿意去。

这样去不了的街，一月俩月没有啥大影响，一年两年，黄花菜都凉了，十年八载的，谁还会惦记，干嘛要惦记？

没人去了，商圈自然就散了，毕竟人家要卖货要生存。等围挡终于撤掉了整条路终于全线通畅了，想要再把商圈聚起来，再把人气拉回来，对不起，大家已经没有逛东大街的习惯了——一点都没有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条街的改造，居然持续了十多年之久还没有彻底收工，不茫茫才怪。

试试把长安路改造上个十来年，看看现在火得一塌糊涂的赛格还在不？

所以，对东大街的没落，我们断然不必再茫然了，更不必替对其大动干戈者遗憾。

我们只是替这个城市感到些许遗憾，为我们曾经的东大街记忆无比惆怅。

大概，东大街的十年改造最大的收获，就是作为一条路，它确实比以前通畅了很多。

而今，我们就权当它只是一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