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唐代〕《春晓》

隐居在鹿门山时期的孟浩然，大概是24岁左右，那时候还没有出仕，心境想必是安闲的，平静的，恬淡的；一首小诗，短短二十字，韵味无穷。

孟夫子笔下的春天没有俗气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而是抓住春天的早晨刚刚醒来时的一瞬间展开描写和联想，生动地表达了生活的乐趣，闲适的心情，还有对春天的热爱和怜惜之情。

春宵梦酣，睡意沉沉，天已大亮了还不知道，待到屋外处处啾啾鸟鸣才被惊觉。眼见户外春雨初霁，天朗气清，想起昨夜我在朦胧中曾听到一阵风雨声，现在庭院里盛开的花儿到底被摇落了多少呢？

这里"花落"的细节道出，以小见大，别有洞天，大概夜里这一阵风雨不是疾风暴雨，而当是轻风细雨，它把诗人送入香甜的梦乡，把清晨清洗得更加明丽，并不可恨。

落花，多有“哀众芳之零落”之感，就像晏几道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群芳散尽，春光消逝后的伤感与无奈总让人有种淡淡的忧伤萦绕在心头。

相反，孟夫子写夜来风雨，落花纷飞，并没有给人带来伤春的嗟叹，而是通过雨过天晴，众鸟喧闹，花落春浓，给人一种春光似海，春意盎然的美的感受，情调有欢欣鼓舞之意。

叶绍翁《游园不值》诗中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伸出墙外的一枝红杏，把人引入墙内、让人想象墙内；孟浩然由阵阵春声把人引出屋外、让人想象屋外春色烂漫无边。

只用淡淡的几笔，就写出了晴方好、雨亦奇的繁盛春意。那盎然的春意，自是阻挡不住的，你看，它不是冲破了围墙屋壁，展现在你的眼前、萦回在你的耳际了吗？

春天，大自然中有许许多多迷人的色彩，醉人的芬芳，一个人需要多么安闲的身心，才能去感受这丝丝缕缕的美感。

“雨打花落”在莺啼声声中变得“悲而不惨”。语言平易浅近，自然天成，言浅意浓，景真情真，就像是从诗人心灵深处流出的一股泉水，晶莹透澈，灌注着诗人的生命，跳动着诗人的脉搏。

这首小诗，一点也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读之，如饮醇酒，不觉自醉。

02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王维〔唐代〕《辛夷坞》

王维经历了安史之后，也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下辋川的别墅里，过着亦仕亦隐的生活。

王维是一个很细腻的人，他很善于从平凡的事物中发现美，不仅以细致的笔墨写出景物的鲜明形象，而且往往从景物中写出一种环境气氛和精神气质。

枝条最顶端的辛夷花，在山中绽放着鲜红的花萼，红白相间，十分绚丽。涧口一片寂静杳无人迹，随着时间的推移，纷纷怒放，瓣瓣飘落。

辛夷花置于一个山深人寂的环境之中，它开时即热烈地开放，使山野一片火红，落时则毫无惋惜地谢落。

它自开自败，顺应着自然的本性，它自满自足，无人欣赏，也不企求有人欣赏。不像王勃的“落花落，落花纷漠漠。”如此伤感。22岁时，因为“擅杀官奴”，王勃被判了死罪。王勃的父亲被牵连，贬官至交趾令。逢了大赦，王勃免了死罪。于是 他猛然明白了光阴，明白了落花，便有了这首落花之作。

王维心中的花，在这绝无人迹、亘古寂静的“涧户”里，正是诗人以“空寂”的禅心观照世界的意象，他在空寂的世界里，仍有生命的闪烁。

在这山谷溪涧之处，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不管有人看见它，还是无人看见它，它都大开大落，张九l龄有诗言，“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它不为生而喜，不为灭而悲，此生只在尽定绽放自己。

这样的人生大抵也跟林黛玉一样，看这一眼短暂而又灿烂的人生，然后选择一个地方降落就足够了。

03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刘昚虚〔唐代〕《阙题》

有这么一个地方，在通向一座深山别墅里，沿途的环境相当幽美，这不是诗人自己山居的地方，而是友人山中隐居的天堂。

蜿蜒的山路从白云尽处延伸过来，长长的溪水两边都是春天迷人的美景，令人陶醉其中，再有小半会，大概离别墅并不太远了。

因为沿着青溪一路走，一路上都看到繁花盛草，真是无尽春色源源而来。青溪行不尽，春色也就看不尽，似乎春色也是悠长的了。

水面上漂浮着花瓣，芬芳的落花随着流水远远而来，又随着流水远远而去。看着落花随水而逝，与晏殊富贵闲散抒发人老迟暮的“无可奈何花落去”截然不同，诗人完全被这青溪春色吸引住了。

他悠然自适，丝毫没有“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伤情调。他沿着青溪远远地走了一段路，还是不时地看到落花飘洒在青溪中，于是不期而然地感觉到流水也是香的了。

一路行走，一路观赏，别墅终于出现在眼前。抬头一看，“闲门向山路”。这里是没有多少人来打扰的，所以门也成了“闲门”。

进门一看，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长条飘拂，主人的读书堂就深藏在柳影之中。原来这位主人是在山中专心致志研究学问的。

山深林密，所以虽然在白天里，也有一片清幽的光亮散落在衣裳上面。那环境的安谧，气候的舒适，这地方真是人间仙境啊，最合适专志读书了。

诗到这里，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思索余地，更增加了诗的韵味。

04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李白〔唐代〕《山中问答》

唐玄宗开元十五年（727年）开始，李白在安陆（今属湖北）居住十年，曾隐居碧山桃花岩。此诗当作于公元729年（开元十七年）或公元730年（十八年）李白在白兆山桃花岩隐居时期。

李白被年长的贺知章赋予了“谪仙人”的美称。“谪仙”是从天宫里被贬谪到凡间的仙人，我们可以想象，那一袭白袍的李白仗剑走天涯，一派飘飘然仙风道骨的样子。

有人不明就里问我，为何幽居碧山？我只笑而不答，心里却一片轻松坦然。桃花飘落溪水，随之远远流去。此处别有天地，真如仙境一般。

大概李白也喜欢陶渊明，学着他寻找着心中的桃花源，水上的鲜艳桃花瓣缓缓流走，它们轻轻地流向幽静深远的地方，生命的自由自在。

一般说来，中国古诗写到落花，多有伤感的意味，特别沉重的大抵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他的流水花落是亡国之恨的厚重，任何春去秋来，光阴快逝，美人迟暮，物是人非，都比不上它。

李白这里的落花流水，完全没有丝毫的伤感，其实花谢了，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过程的结束，而人们为之伤感，是因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长久。

但在大自然的无限生机里，花落只是一个变化；在落花随流水而去的所在，有另一片美好的天地向你展开。

自然有枯荣，万物有兴衰。花也好，人也好，你在这一边落幕之后，一个无限舒展的世界又开始上演，这“别有天地非人间”。点明了生活的本质，人所获得的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05

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

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苏轼〔宋代〕《渔父·渔父醒》

苏轼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后，因怕写诗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所以在贬谪黄州期间不敢作诗，所以借这样看似无关政治的题材，希冀以寄托江湖来安顿心灵，摆脱现实纷争的缠绕。

虽说是被流放到黄州，但是这也是苏轼一生中最安稳的时期，也是思想臻于成熟的阶段。

他自耕自种，游山玩水，寄情于景，好不快活。他尽情饮酒，写诗享乐，笑傲人生。

渔父醒来时，春江上已经是正午时分，可见他睡的时间之长。只见岸上杨柳依依，满眼的“落花飞絮”，他并没有伤感这满江花絮翻飞，而是深感漂亮与浪漫，目极这一春江美景，让他心生赞叹。

虽然酒醒了，但他还会再醉，醉了又会再醒，如此反复。所谓“酒醒还醉醉还醒”正是苏轼心中的矛盾。

苏轼一生都在入世与出世之间纠结，他积极入世，却又盼望着出世，这给他带来过痛苦，也带来过无尽的喜悦。

白居易有诗《醉吟先生传》：“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

此处点化运用了白居易这段关于诗人饮—醉—吟“循环”式的人生真谛的妙笔，道出了在封建社会里，世界上最清醒的人是渔父，是渔父一类的诗人。

是渔父们每饮一次、醉一次、醒一次、吟一次，认识世界、认识生活的境界就升华一次。循环往复，不断进行，最终自然精辟地发出“一笑人间今古”的深沉感叹。

渔父这一笑，也是苏轼的笑。他超然于物外，一切都可以付诸一笑。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功名利禄，是非成败，不过是一场“醉”与“醒”。

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对现实生活有着清醒的认识，这种认识源于他豁达的人生态度。

他借助渔父的眼睛来看人世间的得失，从中悟出了非凡的人生哲理：超然物外，与世无争。

有时候，过于执着并不是一件好事，不如放松心态，只求一乐。将古往今来人间的功名利禄付之一笑，如此而已。

06

马蹄踏水乱明霞，醉袖迎风受落花。

怪见溪童出门望，鹊声先我到山家。

——刘因〔元代〕《山家》

策马踏溪，搅乱了映在水中的霞影，我挥洒着衣袖，迎面吹来的微风还夹杂着飘落的花瓣。

看到已经站在溪旁的孩童，甚使人惊奇，原来是他听到鹊声而早早出门迎接了。

作者纯用白描，灵动有致地描写山间的优美景致和诗人的潇洒神态，那是活灵活现，后两句表现了诗人的心理活动，渲染出到达“山家”时的欢乐气氛。

访问山家还是回家，不得而知，途中所见，骑马过溪，踏乱了映在水中的霞影，点明了溪水的明澈，霞影的明丽。

迎风向前，落花堕于衣袖之上，这就有点像韦庄笔下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感觉，兴许是人太帅了，满山春花都为之而来环绕自己。

马匹、溪水、明霞、落花，构成一幅美妙的“暮春山行图”，诗人多少有为春光所陶醉之意。

来到山居人家门口，见儿童早已出门探望，甚使诗人惊奇。为了，我人没到，怎么就有人来迎接了呢，原来是因为“鹊声先我到山家”。

山花烂漫的好时光里，没有背负着太多复杂的感情，纯纯地，静静地欣赏着身边的美景，有山鹊报喜，幼童迎望，具有浓浓的生活气息，这样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啊，为何要伤春悲秋，寻愁觅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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