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年7月3日，美国宾西法尼亚州，两支军队正在进行着一场空前惨烈的厮杀。这一年，是南北战争的第三年；这一天，是葛底斯堡战役的第三天。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南军主帅罗伯特·李的面前，他的军队在前两天的战役中牢牢地压制住了北军，却始终无法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如果能拿下北军重兵把守的墓园山脊高地，就能贯穿敌军阵线，结束这场看不到尽头的血战。而他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因为来自西线的电报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北军主帅格兰特在维克斯堡战役中取得了重大突破，如果他不能在东线打开局面，那南方将无再翻盘的可能。最终，罗伯特·李坚定了进攻的决心，12000名南军战士被挑选了出来，他们需要在数百门火炮和数万支线膛枪的火力覆盖下冲过1300米的开阔地带，这场战役的获胜希望、整个南方的独立信心，都悬在了这场冲锋之上。

然而，罗伯特·李所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决定无意中开启了工业化战争最恐怖的一面，即以人类的血肉之躯去测试战争机器的屠杀效率。

1861年3月4日，52岁的亚伯拉罕·林肯在白宫宣誓就职，成为了美国的第十六任总统，他所接手的是一个高速崛起的国家，充足的自然资源、大量的外国移民、高效的机械化生产、安全的地缘环境，使得美国成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天选之地。到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已拥有3200万人口， 6000公里的运河，4万公里的铁路和7万家工厂，工业产值位居世界第4。1803年美国从法国的手中收购了路易斯安娜，1819年又从西班牙的手中收购了佛罗里达，1846年美墨战争爆发，半个墨西哥被并入美国领土。同年，它又拿下了英国控制的俄罗冈地区，在半个世纪内一代人的时间里帝国的大厦就已初步落成，但一个巨大的隐患困扰着这个新生的国家，那就是南北分裂问题。

美国的北方有着全美最发达的五大湖工业区，到了60年代，北方的工业产值已占到了全国的90%与之相对的就是以棉花种植园为主导产业的南方，而且经济的核心引擎正是一项古老且残忍的制度奴隶制。至于奴隶制为什么会存在于一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道理也很简单，仅就生产端而言奴隶制是绝对完美的。古典经济学的生产三要素：土地、资本、劳动，前两者相对可控，有着明确的市场标价和完善的交易机制。唯独劳动，因为其对象是人，风险性极大且交易性极差。所以资本主义社会最完美的劳动对象，首选机器、次选奴隶、最后才是自由劳工，当然机器和奴隶是无法提供消费的。但那就是北方的工业党该操心的问题了，南方的种植园消费终端是欧洲。

1815年到1860年，凭着黑奴在轧棉机提供的高效生产，棉花出口占到全美出口总量的一半以上，这种经济结构造就了极其悬殊的贫富差距。南方拥有比北方更多的顶级富豪，人均收入却远低于北方，所以美国的南北对抗并不是资本与封建的对抗而是两个资本主义集团的对抗。 这场对抗产生了无数分歧，北方想提高关税保护本土工业，南方想降低关税打开欧洲市场；北方向废除奴隶制释放劳动力，南方向保持奴隶制降低生产成本；北方想让西部成为工业发展的新引擎，南方想在西部复制种植园经济的旧路线。但值得一提的是，这场对抗并不是完全没有妥协空间，一方面是因为北方的优势极大时间站在他们这边，另一方面就是北方的资本家其实也有投资南方的产业，光华尔街的银行就借了南方高达3亿美元的贷款。所以双方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政治上的平衡始终贯跨越雷士半步。

直到一个黑天鹅事件的出现，这就是美国的第二次大觉醒运动。这场运动带有很强的宗教色彩，并持续影响了美国多年，其中最有名气的两个产物就是禁酒令和废奴运动。1852年《汤姆叔叔的小屋》出版问世，成为了全美最畅销的小说。1859年约翰·布朗领导了奴隶起义，他的牺牲成为了北方的道德楷模。1860年，林肯率领共和党在总统大选中胜出，但他没有获得任何一张来自南方的选票。一个月后，南方各州纷纷宣布独立并选出了自己的总统，公开与北方对抗。尽管林肯一再强调无意废除奴隶制，呼吁对话解决问题，但这项南北分裂已经从经济领域蔓延到了政治领域再到意识形态领域，双方根本就没有对话的信任基础。1861年4月12日，南军包围了北军驻守的萨姆特堡，打响了南北战争的第一枪。就在战争爆发了几天后，54岁的罗伯特·李被任命为弗吉尼亚独立军总指挥，这位昔日的战争英雄既不拥护奴隶制也不赞同联邦分裂，但还是选择为南军效力。

不光是因为他出生在南方，还因为他本人深信这场战争的正义性，而这个正义就藏在被称为“美国立国之本”的《1787年宪法》中。在建国之初，美国并不是一个统一的主权国家，而是13个独立国家组成的政治联合体，所以宪法并没有明确规定各州不能退出联邦。毕竟这个国家的建立就是来自于一场独立战争，从这个层面来说，南方反而是真正继承了美国建国精神的一方，而这也是罗伯特鲁南军将士们誓死汉武的价值观，但南北双方的实力差距是肉眼可见的，北方的人口是南方的2.5倍，工业产值是南方的九倍。

除此之外，军队、海关、铁路、工厂、宣传机器、税务部门几乎全都掌握在北方手中，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但李还是认为南方有一战之力。原因有三：其一美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南北相距2000多公里，放到欧洲相当于从布鲁塞尔到莫斯科，而且南方的基建极差，有大量杳无人烟的沼泽和荒野，北方的工业优势很难在这里发挥作用；其二美国的棉花供应对欧洲十分重要，以至于南方的奴隶主们叫嚣到“棉花的线软到一个小孩就能扯断，却硬的可以勒死全世界”。因此，他们真的相信只要能顶住北方的攻势 就一定能等来列强的干预；其三双方的战争目标不同，从一开始南方追求的就是独立，就像80年战争中的荷兰、独立战争中的大陆军，他们不需要彻底击败对方，只要让这样战争的成本高到对方无法接受即可。

就这样南北双方在开战之前都有必胜的理由和决心，但有一点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武器装备的进化。早在18世纪，人们就已经开始思考如何提升滑膛枪的命中率，最终的解决方案就是在枪管内部加入膛线，这样一来子弹在出膛之前就能获得旋转的动能增加飞行时的稳定性。但由于现长枪的装填速度太慢，所以一直未能被大规模普及。直到1849年法军上尉米尼埃发明了著名的米尼弹，这种子弹的直径越小于枪口，可以迅速装填，在击发后会受热膨胀完美卡住膛线，做到指哪打哪。而另一个革命性的创新就是雷汞的出现，作为一种完美的起爆药，雷汞只要受到轻微撞击便会发生剧烈爆炸。这极大提升了步枪的可靠性，把哑火率从燧发枪时代的1/7直接压到了1/200，以雷汞作为底火，以米尼弹作为弹头，真正的定装弹药就出现了，这已经十分接近现代弹药。

有了它，人类就正式开启了后装枪时代的大门。到了19世纪60年，一个装备了后装线膛枪的步兵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完成六次精准射击，有效射程高达400米。在这样的火力之下，排队枪毙已经和排队自杀没有任何区别，这正式宣告线列时代的终结。刺刀逐渐式微，骑兵彻底没落，而散兵战术和防御攻势将成为新时代的主宰。

1861年7月，36000名北军士兵从华盛顿出发直扑南方首府里士满。在战前，美国的正规军几乎全部都由北方继承，但由于美国承平日久。其假想敌不是墨西哥人就是印第安人，所以北军士兵极度缺乏训练，其将领也毫无实战经验，经常抱着上个世纪的教条不肯变通。相比之下，相比之下以民兵为主的南军反而更适应当下的战争环境，由于南方有着悠久的狩猎传统，因此南军士兵的枪法都非常好，再加上战争又是爆发在自己的家乡，他们的士气也非常高。在战场上，他们更喜欢单独行动或者结成几人小队从四面八方对敌军阵地发起攻击用，一位南军将领的评价：就是他们很像古代的游侠，而不像一部机器。在行军时，他们宛如一群乌合之众，但作战时，他们又变得无可阻挡。

和士兵不同，南军将领的整体素质非常高，很多都是西点军校的佼佼者或者参与过美墨战争的老兵。比如罗伯特·李以及他麾下的第一名将 石墙杰克逊。7月20日，杰克逊奉命率领一个旅阻击北军。次日，双方于弗吉尼亚州布尔河附近遭遇。在开战之前，北军对即将到来的血战明显准备不足，从上至下都洋溢着一种盲目的自信。华盛顿的民众也携家带口，盛装出现，观战的队伍绵延数公里之长。21日上午，第一次布尔河战役正式打响，结果北军的第一波冲锋就把现场观众全部吓傻了。排成密集队形的北军士兵在南军的火力之下成批成批地倒下，杰克逊的部队犹如一堵石墙连续打退了北军五次冲锋。

战至下午，南方的援军陆续抵达战场，而北方的观众则开始纷纷跑路，顺便带崩了北军的士气。几千具尸体，大量的武器弹药被留在了战场，这些信息都被现场的观察员一一记录下，然后顺着电报线光速传回了北方。它们一份送到了华盛顿的指挥部，另一份送到了纽约的报社。几天之后，北方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家酒馆、每一条大街小巷都会开始讨论这场战役的细节。

电报的出现是一个划时代的里程碑。对于战争的策划者来说，人类终于突破了信息传输的限制，可以跨越上千公里如譬使指的微操所有部队完成大的战略布局。与此同时，战场的信息也能第一时间被后方的公众所知晓。从这一刻开始，战争的意义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少数“大人物”能一手决定的，这是一场“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它的开启和结束都需要很强的社会共识。第一次布尔河战役结束后，华盛顿终于意识到了南方抵抗的决心，并开始严肃对待这场战争，在经历了半年多的紧张备战后。

1862年2月五十万北军从三个方向对南方发起了进攻。华盛顿的战略目标有三：第一西路军沿密西西比河南下一路打穿这条南方的经济大动脉 ；二、南路军依托海军优势封锁其港口， 切断其对外贸易和收入来源；三、东路军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拿下里士满，将尖刀插入敌军心脏。其中前两个都完美的执行了其战略目标，在西线战场北军可以依靠铁路源源不断的投送比南方更多的兵力。到了1862年，南军已经被压缩到了最后的几个堡垒之中，全面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在南线战场，双方在汉普顿锚地海战完成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铁甲舰对决，效果好到爆炸。实战证明，铁甲舰的火力和装甲对于木制风帆舰完全就是降维打击，而论及制造铁甲舰，那就是北方的主场了。

凭借着仍然甩开对手的产能，北方海军在整个南北战争期间犹如一条蟒蛇牢牢地锁住了南方海岸，最终一步一步将其绞杀。对于南方来说，西线和南线的战局无疑是令人绝望，但在东线战场他们仍然保有胜利的希望，因为南军几乎将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在了这里。1862年3月12万北军乘船在弗吉尼亚半岛登陆，试图从敌后对里士满发起攻击，这本应是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袭。此时北军的主帅正是谨慎著称的麦克莱伦，他本人经常以“小拿破仑”自诩，但真到了战场上就保守的要命。在登陆之后，麦克莱伦一直暗盯不动，摩蹭到了五月才在华盛顿的催促之下向前进军，但经历了一系列的艰苦血战后，北军终于在六月底杀到了里士满城下，但此时罗伯特·李率领的援军也抵达了战场。在接下来的七日战役中，李充分发挥了他的微操天赋，杰克逊率领的机动部队每每都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北军的侧翼逼迫麦克莱伦一步一步向后撤退，最终闹剧般的远征军以北军被彻底赶回海上而宣告结束。

半岛战役的失败粉碎了北军速胜的希望，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现在，北方守备空虚，轮到南方发起反击了！ 七月底，李点齐兵马，挥师北上，并在第二次布尔河战役中再次大胜，兵锋直指华盛顿，直到半个月后的安提塔姆会战才被麦克莱伦艰难挡住。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南军以弱势兵力连战连捷成功将战线反推回了北方。这极大的振奋了南方的士气，同时也威胁到林肯政府的支持率，使其在1862年的中期选举中失去了多处席位。而这，正是南方不惜成本、不惜代价拼命东线的原因。因为这里才是大众目光聚焦的主舞台，但南方的这场政治仗，明显找错人了，因为他们的对手林肯是美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政治之一。

1862年5月，当麦克莱伦在斯基纳半岛踌躇不前的时候，林肯在另一片战场上雷厉风行地推出了一项法案，这就是《宅地法》。法案规定 每个美国公民只要缴纳十美元的登记费，就能在西部获得160英亩的土地，耕种五年之后就能成为这片土地的合法主人。《宅地法》的最大意义就是它在南北对立的基础上成功拉拢到了西部，在工业资本和种植园资本对抗的基础上成功拉拢到了小农，所有领到土地的西部农民都绝对不会希望北方输掉这场战争，所以他们为林肯政府贡献了大量的选票、兵源和粮食。

同年九月22日，另一份重要级文件颁布，这就是《解放奴隶宣言》，宣言至少从三个方面影响了南北战争的进程。首先他解决了战争的正当性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如前文所讲，北方是不占理的，为了维护联邦而发动战争根本就是违宪行为，但是解放奴隶赋予了这样战争更高的正义性，北方甚至可以反过来宣称南方维护的奴隶制本身就违背了宪法精神。其次是在外交方面，作为南方棉花的最大客户英国在南北战争爆发后损失惨重并认真考虑过进行调停，但是当《宣言》发布后一切都不同了。英国工人发起了数轮罢工，声援北方的废奴运动，马克思也代表第一国际向林肯致信鼓励他斗争到底。《宣言》让南北战争的意义超越了一场美国内战，北方因此收获了巨大的国际声望，而南方则是彻底断送了列强干涉的念想。最后一点，《宣言》成功动员了黑人是对南方社会结构的一次釜底抽薪，要知道南方一共才900万人口，其中300万奴隶。当一个社会1/3的人口都被对方动员起来的时候，那失败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所以说，当南方还在幻想着以战促和的时候，林肯就已经意识到这场战争的关键不在战场而在政治。《宅地法》和《解放宣言》就是他在政治领域挥出的两记重拳，杀伐果断直击要害， 彻底宣判了南方死刑。到了1963年，林肯的政治成果开始发挥威力，南方的运棉船无法突破北军的封锁，就连走私都很难找到愿意接手的买家。与此同时，南方政府还要支付高昂的战争开销加上奴隶的大量逃亡以及西部停止了粮食供应，最终南方的经济无可挽回的崩溃了，通货膨胀一度高达90倍。此时，南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1964年的大选上，他们再次望向了罗伯特·李，只要他能发起进攻赢下几场漂亮的胜仗，或许就能将林肯政府赶下台，命运最终将李和南军将士们引向了我们开头说的葛底斯堡战役。

在前两天的战役中，李一度十分接近获胜，如果不是靠着缅因旅奇迹般的拯救了北军左翼，战役在第二天就结束了。打到第三天，北军的火力弱了下来，李做出了错误的估计，他认为只需要一次决定性的冲锋就能拿下中路的墓园山脊高地，将北军一分为二彻底锁定胜局，于是悲剧发生了。12000名南军战士冲进了开阔地带，然后整排整排的被炮火放倒，但这些勇士艰难的摸到北军阵地的时候，又遭到了步兵火力的精准点杀。这场自杀式冲锋持续了一个小时，有1/3的南军士兵殒命当场，担任主攻的皮克特师伤亡2700人，占全师的42%。“皮克特冲锋”是整个南北战争中最惨烈的一幕，它无情地昭示了工业化战争的残酷，人命就跟子弹一样，不过是一行数字，它会以极高的效率完成消耗直到一方见底，战争才会停止。葛底斯堡战役就是如此，南军在三天之内损失了2.8万人。这样的惨败，北军可以承受无数次， 但南军已经一次都承受不起了。现在林肯要考虑的就是由谁来结束这场战争，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候选名单上，这个人就是尤利西斯·格兰特。

格兰特毕业于西点军校，参加过美墨战争，早年金因酗酒问题一直郁郁不得志，甚至断送了前程，直到南北战争爆发他的人生才发生了转机。由于履历平平，格兰特被送到了无人问津的西线战场，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在西部打出了一片天。1862年4月的夏洛战役，格兰特沿山脊布妨，深掘战壕、布置刺栏，一举消灭了1.3万南军，并击毙了南军西线总司令约翰斯顿上将，这是美国历史上在战斗中阵亡的级别最高的将领。随后，格兰特率军军沿密西西比河南下，而此时海军也控制了新奥尔良，有了炮舰支援格兰特一路所向披靡，将南军主力牢牢的压制在最后一个要塞维克斯堡中，这场围城战持续了九个月之久。

1863年7月4日，就在葛底斯堡战役胜利的一天后，维克斯堡守军宣布投降。格兰特以9000人的损失，歼敌1万，俘获3万，彻底消灭了南军的西线军团。从战略意义上来说，维克斯堡战役才是南北战争真正的分水岭。它将南部一分为二，使其东西不能相顾正式敲响了南方覆灭的丧钟。1864年3月，格兰特以战功升至陆军中将（北军最高军衔）并被林肯任命为北军总司令。上任之后，格兰特制定了一系列战略，他深刻理解北方的优势在哪以及怎么才能打赢一场工业化战争。他认为东线的主要作战目标应该是牵制李的南军主力，而西线才是这场战争的胜负手。为此，他命谢尔曼领军向东直插南方腹地把战火烧到敌人的大后方。

1864年5月，格兰特率领12大军南下，并在莽原之战与李狭路相逢。格兰特特别嘱咐部下：不要管里士满，一定要追着李打，他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在接下来的战役中，李数次重创北军，格兰特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就损失了55000人，然而这就是格兰特和李最大的区别，他根本就不在意伤亡。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无限的兵力可以补充，而李没有。到了六月底，李被格兰特围困在彼得斯堡，一步都动弹不得。这个时候，西线传来了捷报，谢尔曼攻破了亚特兰大。

作为格兰特最得力的副手，谢尔曼也是一个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他提出了一种新的战争观念“人民是支持战争的基础”，只有彻底摧毁敌人的经济，瓦解人民的意志，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性，战争才有停止的可能，这就是总体战略。此后的无条件投降、 焦土政策、心理战、核威慑等战争思想都是以此为起点。1864年5月，谢尔曼领军10万“向大海进去军”。九月，南方最重要的工业城市亚特兰大告破，谢尔曼下令焚毁全城，几千名妇孺老幼为了阻止北军烧城拒绝离开，随后他们就和整个城市一起葬身火海。11月，北军挺进佐治亚洲的腹地并系统性的破坏了沿途的一切工厂、农田、房屋、铁路和种植园，这个南军最大的后勤基地被彻底夷为了平地。谢尔曼也得到了一个凶残的外号“美洲的阿提拉”。

1864年11月8日，林肯在总统大选中再次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南方的最后一次希望也化为了泡影。次年，谢尔曼挥师北上与格兰特成功会师。4月2日，格兰特发起了总攻，彼得斯堡也被北军攻破。4月9日，罗伯特·李率领残部向格兰特投降，历时四年的南北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这场战争一共有350万士兵参战，75万士兵阵亡，40万士兵伤残， 战争的直接成本就高达200亿美元，是全国gdp的五倍，间接损失更是无法估量。美国社会被撕裂成两半，富饶的南方被打成一片废墟，北方虽然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1863年10月19日，林肯来到了新建成的葛底斯堡国家公墓，悼念四个月前在这里牺牲的将士们，然后他发表了一篇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演讲。两分钟的时长，272个单词，他从87年前的独立战争讲起，回顾了这个国家诞生的历程并指出这场内战的双方，这片土地埋葬的战士都是在为一个统一的信念作战 ：一个民有、民治、民享有的政府。正如当代最重要的民族主义理论家安德森所说“民族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而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恰恰就是当时美国最缺乏的东西，这种缺乏导致了南北分裂，最终引爆了战争。而林肯不仅是赢下了这场战争，他还给出了这个共同的想象，使美国从一个松散的联邦变成一个统一的国家。

如果要给现代美国找一个起点，那它不是1775年的独立战争，也不是1787年的制宪会议，它就是从1863年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中诞生的。那么这个诞生于1863年的新美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它完成了统一找到了共识并彻底解决了路线之争，扫平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一切障碍，《宅地法》与《解放宣言》这两个成就太过耀眼以至于后人经常忽略林肯的其他成就。

1861年，绿背纸钞发布，这种绿钞就是今天的美元。1862年，《太平洋铁路法案》通过，一条横贯北美大陆的经济大动脉即将落成。1863年，《国家银行法》通过，美国建立了现代金融体系和货币发行制度。1864，《关税法》通过，所有进口商品都必须缴纳54%的高额关税。如果说美国之前50年取得的经济成就令人震撼，那么它之后50年的发展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人口从3200万增长至9800万，钢铁产量从1.3万吨增长至1100万吨，铁路里程从4万公里增长至40万公里，工厂数量从7万家增长至27万家，工业产值从世界第四攀升至世界第一，占全球总量的百分之三十。

假如没有南北战争，美国或许也会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国，但绝对不会成为后来的那个世界霸主。南北战争，在政治上，塑造了现代美国。而在军事上，它开启了工业化战争，这种战争最大的特点就是屠杀效应的提升。在冷兵器时代，百分之十的伤亡率就已经非常高了，哪怕进入线列时代，这一数字也不会超过分之二十，可南北战争交出的最终答卷是百分之三十二，在一些著名的绞肉机战役中甚至能干到百分之五十。在这样一场战争中，策略、意志、勇气都是没用的，双方打到最后就是拼谁能续更多的人命进去，这样子防守方的优势就被无限放大了，有了线膛枪加堑壕战的加持，防守方往往能打出进攻方几倍的交换比。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加特林已经发明出机枪了并试图兜售给战争双方，但最终谁也没有买单。假如机枪出现在战场上，防守方的优势只会更加明显。和步枪一样，火炮在这一时期也取得了一些进展，线膛炮和后装炮都投入了实战，效果非常惊人。但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火炮的最大突破其实是铁路。有了铁路，火炮终于可以摆脱畜力牵引，突破自身极限。很快，几十吨重的钢铁巨兽就会出现在战场上，它能打出的统治力绝对超过所有人的想象。除此之外，像铁甲舰、电报、地雷、潜艇、毒气战、观测气球、罐装食品、野战医院等大量新式发明都出现在这场战争中。可以说，南北战争是十九世纪后半段最值得观察的一场战争，它几乎就是对半个世纪后的那场世界大战的提前预演。但很可惜，欧洲的军事家们一直认为美国人打不出什么高水平的战争，所以南北双方踩过的坑，他们基本一个没漏，在五十年后全踩了一遍！

最后的最后，如果让我找一个最能代表南北战争的画面，我想那一定是1865年4月9日罗伯特·李向格兰特签字投降的那个瞬间。李和杰克逊是非常典型的上一个时代的将领，他们崇尚荣誉、重视策略、作战勇猛、爱惜士兵，而格兰特和谢尔曼是典型的工业时代的将领，他们讲求效率、意志坚定、只看结果、不问代价。李向格兰特投降的那个画面，就像一次权力的交接，它既是美国新旧两代将领之间的交接，也是两个时代战争原则的交接。它昭示着战争已不再是军人与军人之间的较量，更是两个社会的全面对抗，战争的目标也不再局限于摧毁敌军的有生力量，更是要摧毁其根本，即敌人全部的政治性、社会性和经济性秩序，此后发生的所有战争都受这一原则所支配，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