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轻时喜欢李白,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更偏爱王维。
读李白的诗,象驾游在滚滚奔流的长江黄河,汹涌澎湃,酣畅淋漓;读王维的诗,则象置身于幽谷山冥,细品涓涓缓泉,聆听叮当滴水,身与心一俱放松,回味无穷。
孔子有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我想,大概喜动的人会更喜欢李白,喜静的人会更喜欢王维吧。
李白跟王维,是盛唐诗坛里一对奇妙的存在。
两人同年来到大唐人间,都生于武周后期的公元701年。
两人又是前后脚离开这个世界,王维761年去世,李白去世是在次年的762年。
李白跟王维,有很多共同的诗友,尤其都跟孟浩然是知交,两人还都是玉真公主的红颜知己,然而,两人之间却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大概是因为俗语所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李白一辈子剑不离身,一身侠士形象,还曾灌顶入道;王维则从小笃信佛教,潜心向佛,中年后更是半官半隐,修佛养心。
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其名和字皆来自佛语“维摩诘”。
“维摩诘”在佛教里是一位在家的佛教居士,是著名的在家菩萨。这位大菩萨早已成佛,他才智超群,又擅论佛法,深得佛祖尊重。
王维以这位菩萨为自己的名和字,实则视其为心中的楷模。
正是由于王维笃信佛教的缘故,所以他的诗时时充满静谧空灵的禅意,尤其他隐居终南山辋川别业之后所写的诗,更是处处体现出空幽闲致的灵性。
在《西游记》里,唐僧的三个徒弟分别叫悟空、悟能、悟净,可见“空”是佛教修为的最高境界。
空,是无我无物,是宇宙的永恒。我们现在说,有是最大的无,无是最大的有,正因为空,才可以容纳一切。
王维的诗,喜欢用到“空”字,空,是外界环境的空,更是王维内心世界的空,王维内心的空,是因为他心灵的静,一个人的心要静到何等程度,才可以听到桂花落地的声音呢?
下面就让我们通过王维几首带“空”的诗,体会他内心的静,内心的空吧:

鸟鸣涧
唐·王维
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鹿柴
唐·王维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山居秋暝
唐·王维
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
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
王孙自可留。
这几首诗无不给人带来宁静之美和空灵之感。
三首诗的共同特点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结合,以动衬静。
无论诗还是文,都是视觉好写,听觉不好写;有形的好写,无形的不好写;动好写,静不好。
比如写风,就得以树摇竹斜松啸等等意象来表现。
而要写“静”,往往要以“动”,以“不静”来衬托“静”。
比如要描述野外的静,可以通过虫鸣、蛙声、鸟语等来衬托,而写室内的“静”,你可以写一枝绣花针掉落地上的声音来夸张表现。
关于以静衬动的表现方式,古人早就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描述,而在这方面,王维无疑是个行家高手。
比如上面几首诗中,“人闲桂花落”,假如是落下一朵木棉花,砸到你头上,你可能会吓一跳,但是一粒“如米小”的桂花从树上落下来,得有多么心静的人才会注意到啊!这里的“落”是动,恰恰衬托出人的“闲”,闲其实就是心静。
“月出惊山鸟”,月光是最无声无色的,最柔和的存在,然而,这么柔和的月光都能“惊”到山鸟,可想山林中静谧到何等程度。这里“惊”的动,夸张地衬托出林里的静。
相信生活在山区的人都有体会过“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感觉,不见人,说明人离得很远,而很远的人其声音却还能被清楚地听到,说明山里是多么多么的幽静。
第三首“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王维被公认的名句,“明月”的静和“清泉”的动,“照”的静和“流”的动,动静结合,以动烘静,给人带来的是静谧之感。心动的人只会注意到滚滚长江,只有心静的人才会用心于石上缓流的涓涓清泉。
李白、杜甫、王维同为盛唐诗坛的高峰,读王维的诗,没有李白的放荡不羁,没有杜甫的愤世嫉俗,却总能感受到几分静静的禅意,几分“空”中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