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井,想起挑水,我就会沉入一大片幻想中

五色石文斋 2021-11-16 09:39:02

我在大约十岁的时候,开始去井上挑水。

父亲当时是大队会计,老是忙得回不了家,逢到母亲生病的日子,挑水的事就落到了我和哥哥身上。哥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他小时腿受过伤,我就不能过多地累着了哥哥。

当时,我人又瘦又小,两只木桶就显得又高又大。我去挑水,只能挑回两半桶。从井上到家的一里多路上,少说也要歇三四次。脚下也不怎么稳当,晃来晃去的,惹得村上的叔叔婶婶看见了,就说起那个人人皆知的谜语逗我——“三个娃娃一般高,清早起来洗一澡”。说罢笑罢,看我踉踉跄跄地走远,他们只好摇摇头粲然一笑。

我们那里是平川,没有泉,只有井。井口有一米见方大小,是很厚很大的料石围成的,井沿上早已被不知多少朝多少代的井绳磨得溜光,且有着很深的凹槽。井边长着一棵粗大的柳树,扑出很大的一片阴凉。柳树喜潮湿,老了依然生机勃勃,垂下密密的柳丝,上面鸣叫着伺机落下来饮水的白脸雀、斑鸠什么的;井边还有一间小神龛,里面供着一尊五官已经模糊的神像,也不知是水神还是井神,村里人都说不出,只知道是一尊好神。井边的柳树下,往往会站着几个来挑水的人,水拔上来了,放在那里,却不愿先挑着回家,要站着说几句闲话。我们那里桑很少,麻也很少,张家女人李家汉子就说些下猪娃、下狗娃、赶场、补锅、蒸面皮之类的杂事,井边就成了村里人交流的一个场所。

在我刚试着去挑水的时候,把空桶下到井里,桶老是浮在井里的水面上,舀不上水。这时,就有同样来挑水的教我如何摆桶。他说:“左一下,右一下,再左一下,右一下,松手!”在他说松手的时候,桶就倒了,就舀到水了。水舀得太满,不容易拔上来,只好再左摇右摇将满桶水摇出半桶再拔上来。有时,去挑水了,却怎么也摆不倒水桶,急得汗水都出来了,可等过很久,还是遇不到来挑水的,就很有些惆怅。二次挑水时,只好带上坠井石。坠井石是一块环形的石头,套在桶梁上,由于桶梁上重了,桶就能自己翻倒舀水。就这样大概过了半年,我才学会了摆桶,才不再和那些笨人一样带坠井石去挑水了。

从井里朝上拔水桶是很累也很危险的事,村里隔三年五载就有人不小心掉到井里的。

到了旱季,井水的水面深到一丈,甚或两丈,井绳要用长的,挎在腕上就是一大盘。每拔一桶水上来就得喘几口气,头也昏了,腰也痛了。

在许多个清晨,不等别人来挑水,自己先去挑第一挑。水拔上来,井水蓝蓝的,里面映着星星月亮,就有些激动,先蹲下来,歪着脖子喝两口,再歪着脖子喝两口,真是沁人心脾。挑水晚些,携同水桶、井绳会带下去一些脏东西,在短时间内来不及沉淀,井水可能就不是那么清亮了。

挑水最困难是下雨的日子。雨刚下一天两天,婆就把大桶小桶、大盆小盆都摆在屋檐下,看成线的檐水落进桶里、盆里,再一桶一盆里倒入水瓮。等到天不下雨了,瓮里的水用完了,就得到井上去挑。去井上的那一段路哪里是路啊,简直就是一截酱缸,泥巴烂得能陷没人的脚和小腿。

记得我们西边的邻居家每逢这种日子,两口子要吵架。男的说:“你比我大两岁,我叫你姐的,你得体谅兄弟啊!”女的就回敬:“姐老了,还不体谅老姐?”三说两说就吵开了。最后往往是当姐的去挑水,惹得邻居都骂那男的是懒汉是小人。

在我的记忆里,每到冬天,母亲都要到井边去洗衣服。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可是井里冒着白白的热气,拔上来的水没有那么入骨。母亲有时在井边洗一家大大小小的衣服,有时淘几天用的红白萝卜、葱蒜香菜……尽管井水有些热,可母亲的手几乎在每个冬天都会红肿、皲裂,流血再流血。那时,还没有谁家有塑胶手套,母亲就把膏药块捏成细条塞进手上的血口里堵着血,继续洗啊洗的,直到春天到了好久,母亲手上的伤才会慢慢痊愈。

那时,我们村少说也有近四百口人,全指望那一口井供水。那口井从来没有枯过,水旺旺的,似乎总是清清洌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口井更和一个村子里的人命运攸关,井水里的微量元素天长地久地影响着村里大大小小人的身体和智力,当然也就影响着一村人祖祖辈辈的存在和发展。

这样想来,那口井还真是一口好井,因为我们村在古时出过一些人物的,解放前村上也出过几家大户,名气很大,后来,村上更是考走了不少大学生。

井,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字眼;去井上挑水,是一件神性的事情。

人是不可能轻易离开井的,除非命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即便“背井离乡”,依然是离不开井的。

想起井,想起挑水,我就会沉入一大片幻想中。我甚至在想:就让我是一口井吧,就让我的文字是一口井吧,蓄着永远清凉、甘洌的井水,不浑不枯!

(文/黄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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