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的丈夫,是众人皆赞的仁义厂长。
多年来,他一直悉心照料着工友遗孀。先是将她调入厂里,帮她转了非农业户口。接着,每月工资都给了她。
甚至,连女儿上重点小学的入学名额,都让给了她儿子。
这天,厂里发布下岗通知,他竟让我下岗,把岗位留给那遗孀。
“好啊!”我干脆应下,随后敲响隔壁房门:“南下算我一个。”
厂区上空阴云密布,新一批下岗名单即将公布。
女儿小手搂着我的脖子,满是担忧:“妈妈,你会下岗吗?”
还没等我回答,旁边工友抢先说道:“妞妞放心,我们都下岗了,你妈也不会!你爸可是厂长呢!”
“要是下岗了,妞妞就没新裙子和新玩具啦!你爸哪舍得让你吃苦!”
我强压内心不安,礼貌笑笑,抱着女儿快步穿过人群。
饭菜香从家门飘出,老公宋振海正解着围裙:“妞妞接回来啦?快坐下吃饭,今天炖了排骨。”
女儿欢呼着从我的怀里跳下。
这几年厂里效益差,家家户户都过得紧巴巴。女儿已经好久没吃过排骨了。
宋振海贴心地盛好米饭,夹了块排骨放进我碗里:“我想好了,还是你下岗,把位置让给温秋英吧。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厂里得照顾她。”
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的不安成真了。
我抬眼看向饭桌对面的人,结婚十几年,宋振海依旧身材清瘦挺拔。
当了多年厂长,他愈发有魅力。在外管理几千人的厂子,有空还愿意为老婆孩子做饭。
不少人都羡慕我嫁得好,可真的好吗?
食物的香气萦绕鼻尖,我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干脆扔下筷子,拿起钥匙准备出门。
宋振海叫住我:“你生气了?”
我没理他,穿上外套,低头换鞋。
他拉住我的风衣带子,言辞恳切:“晓霞,别这样。现在这时候很敏感,厂里那么多人盯着我呢!”
“你下岗正好能堵住大家的嘴。再说,”他温柔地把一缕碎发别到我耳后,“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娘俩饿肚子。”
他语气轻柔,唇角含笑,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就像多年前,他不顾众人反对,把温秋英调进厂里。
也像一年前,他不顾我的大闹,坚持把妞妞的重点小学名额给温秋英的儿子,让妞妞去读厂里的子弟小学。
我自嘲一笑,转身直视他:“那行呀,请宋厂长先把这个月工资交出来。”
刚才还满脸笑意的宋振海瞬间愣住,他根本拿不出来。
因为自从温秋英进厂,他就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工资都补贴给那个女人了。
宋振海皱着眉头,满脸不爽:“你怎么变得这么俗气,张嘴闭嘴都是钱!”
说完,他朝餐桌上的女儿招手:“宝贝乖,爸爸带你去读书。”
“咱们好好学习,做个有格调、有格局的人。别像你妈,整天只知道钱,真讨厌。”
女儿似懂非懂地看看我,就被他强行抱进书房,临走还冷冷丢下一句:“你下岗的事,我已经通知人事科了,明天直接去办手续。”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根本不是和我商量,只是通知我而已。
书名【厂长私护情】,内容来自 「纸糊」。2
第二天清晨,我和温秋英在人事科门口擦肩而过。
她拉住我的手,满是感激:“晓霞,替我谢谢宋厂长。他真是个好厂长!没让我下岗,也不枉我家建国当年拼命……”
我抽回手。这些年,宋振海一有空就往她家跑,帮她修这修那,自家电扇坏了大半月都不管。
为了给她儿子开家长会,缺席妞妞的亲子运动会,让妞妞被同学笑话爸爸不爱她。
就因为一条人命横在她和宋振海之间,不管老公为她做多少事,我都没法理直气壮指责她。
见我不说话,温秋英眼眶泛红:“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一个人带孩子,没什么本事。下岗就没收入了,这不是逼我们娘俩去和建国团聚嘛!”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
科长在屋里向我招手:“晓霞快来。”
我赶紧摆脱温秋英。
科长办好下岗手续,满脸惋惜:“宋厂长怎么舍得让你下岗呢?你可是三车间的技术骨干啊!”
我苦笑着说:“他有他的考虑。”
科长不赞同地摆摆手:“大家都知道宋厂长仁义。厂里这些年没少照顾温秋英,但把自己老婆买断工龄的钱都给她,这……”
“轰”的一声,我心里有根弦断了。
“您刚说……他把我买断工龄的钱给了温秋英?”
科长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着我:“宋厂长特意交代的,把那三万块给温秋英。她刚就是来领钱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科长后面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甩下人事科的门,憋着气回到家属院,直接推开温秋英家的门。
“蒋晓霞,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熟悉的声音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振海,我的丈夫,在另一个女人家里,警惕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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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直看向温秋英手中沉甸甸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我的三万块钱。
宋振海注意到我的目光,下意识把温秋英挡在身后:“秋英嫂子最近手头紧。正好你的遣散费下来了,我就做主先借给她。”
他身后的温秋英,烫着时髦的大波浪,穿着白底蓝花连衣裙和黑皮鞋。这身行头抵我两个月工资。
我老公的工资把她养得光彩照人,像电影明星,而我和女儿却过得紧巴巴,我还得在外面接私活儿。
吃顿排骨,妞妞都能开心好几天。
我干脆把门拉得更开,大声说:“嫂子借钱打算干嘛?是又要买新裙子,还是给儿子买游戏机?我们家妞妞吃顿肉都得算计好久。振海,你对工友遗孀照顾得可真好!连我的遣散费都给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两口子呢!”
筒子楼隔音差,不少人打开窗户,竖起耳朵听这边动静。
宋振海压低声音,不悦道:“你怎么回事?说话带刺!别闹了,快回家。”
他想关门,我偏不让。
我用后背顶住门,声音又提高几分:“我哪闹了?这三万块是买断我工龄的钱。既然嫂子想借,是不是该给我打个借条?”
“晓霞,你是怕我不还吗?”温秋英委屈巴巴的,把牛皮纸袋往我面前递了递,哽咽着说:“既然你怕我不还,那我不借了还不行吗?就让建国在天上看着我们娘俩过苦日子吧。”
说是不借,可她抓着袋子的手却死死不放。
宋振海把牛皮袋塞回给她:“嫂子,别理她!她不懂事!这事儿我做主了,这钱你拿着用!”
我咬了咬后槽牙,这些年他贴补出去的还少吗?现在连我的钱也要白给她?没门儿!
我看着客厅里赵建国的遗像,慢悠悠地说:“嫂子啊,你说建国大哥要是知道,他走了之后,他兄弟天天往你家跑,一门心思照顾你,他会不会误会你们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半夜从下面跑来找你呀?”
温秋英拿钱的手一抖,她好像感觉到一丝寒意。
她赶紧环顾一圈,正好对上赵建国的遗像,有些犹豫。
宋振海瞪着我:“蒋晓霞!你别太过分!越说越离谱!”
温秋英上前拦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舍地把钱还给我:“知道你下岗了,现在比我困难,这钱你先拿着用吧。”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牛皮袋打开检查,三捆百元大钞整齐地码在袋子里,一分不少。
宋振海不耐烦地挥挥手:“真丢人!还不赶紧谢谢嫂子?你什么时候能像她一样善解人意?”
我懒得听他废话,拿着钱回了家。
妞妞正眼巴巴地等着我,她坐在椅子上,小腿晃来晃去。
我鼻子一酸,把她搂进怀里,认真问:“妞妞,咱们离开这儿,妈妈带你去别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4
问女儿这句话时,我的心揪成一团。
曾经,我坚信宋振海是我的归宿与港湾。
记得十年前,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厂里工作。
那天,当厂长的父亲特别高兴:“他可是材料专业的高材生啊!我去学校争取了好久才争取到的!咱们被服厂肯定越来越红火。”
厂里女工们都挤着去看,想瞧瞧传说中的天之骄子长啥样。
年轻的宋振海被看得满脸通红,匆匆逃走。
等人都走了,他偷偷溜回礼堂,碰到捡到他笔记本的我。
见我在翻看本子内容,他挠挠后脑勺,傻乎乎地问:“你……看得懂吗?”
我不服气地把本子砸回他手里:“看不起谁呢!我虽没上过大学,可也是厂里老师傅了。料子经我手,摸一下就知道。”
从此,我俩算是结下梁子。
父亲夸他时,我还哼了一声,心想没实践的理论家,说不定吃不了工厂的苦,过两天就走人了。
可我没想到,厂里技术攻关时,他是唯一一个陪我坚持到最后的人。
当终于攻克难关,做出更细纱线时,我们俩眼睛比兔子还红,仰天大笑,然后毫无形象地躺在水泥地上。
那项技术获得轻工业部的星火奖,宋振海拿着奖杯向我求婚:“晓霞,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时,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事业上相互欣赏,生活也无比和谐。
生下女儿后,宋振海当了厂长。
也许是老天见不得人太幸福,他和赵建国去催款时,遇到路霸。
赵建国为救他丢了性命,最后的遗言是照顾好他的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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