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四丫头是个绘画的才女,没想到宝钗深藏不露,这一张嘴开单子,好厉害的说。列出的单子够一辈子使了。怪不得画家都有个库房似的大房间,因为小地方摆不开这些东西。
然后宝钗高谈阔论,讲绘画技法,人物造型,透视原理,颜料纸张,等等,长篇大论,水平实在了得。薛宝钗告诉他们用什么样的纸,用什么样的颜料,用什么样的笔。薛宝钗就说,我说着,记下来去买。薛宝钗就在那说,贾宝玉就预备记。薛宝钗就滔滔不绝地,从多少种笔到多少种颜色,到多少种胶矾,甚至什么碟子,什么风炉,什么砂锅,什么瓷罐,还有水桶,还有木炭,还有生姜,还有酱,当讲到生姜二两,酱半斤,林黛玉赶快插嘴说:铁锅一口,铁铲一个。说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了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薛宝钗会画画,知道每一个佐料怎么用。薛宝钗说你哪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美汁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一经了火是要炸的。众人听说,都道原来如此。这种有经验的画家的话,是薛宝钗说的,更是曹雪芹的经验之谈。
没想到这次玩笑开到了宝钗头上。宝钗还是让着她,没有反唇相讥,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一遍。林黛玉进一步升级玩笑,说宝钗把嫁妆单子也写上去了,听着更不顺耳了,宝钗还是一点不生气,把黛玉按在炕上,黛玉赶紧讨饶。宝钗最后还帮着把黛玉乱了的头发拢了上去,看看她俩有多亲。
于是宝钗口述,宝玉笔写下来,开列一个单子,让惜春照着单子去跟老太太要。宝钗对于绘画工具十分讲究,讲究到现在很多国画家都没有那么全的笔。很多东西已经失传了。薛宝钗真够厉害,大概可以去大学美术系教学了。
宝钗一口气念了长长一串清单,各种笔就有十几种,一百多支。所列出的颜料宝钗说够惜春使一辈子。还有颜料碟、洗笔桶,包括抹在颜料碟子底用来火烤的姜汁和酱、木炭等等。从她列的清单来看,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画画高手。
惜春说我何曾有这些。不过随手画画。颜色只有四样。有两支着色的笔。显然惜春在绘画方面不过有时兴起随手画几笔,连发烧友都算不上,说不定哪天就丢下画笔再也不碰了,她不仅缺乏经验,连器具也知道不多。不料从此她开始与这幅画较劲,没个出头之日。
宝钗不仅知道画此画该用重绢;画画所需要的器具从大小到型号;颜料从种类到细化的用量,宝钗娓娓道来。而且她家里常备画具,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宝钗精心收藏着连惜春都没有的画具。
技艺谁都可以学,但要学有所成,不仅讲究天赋,而且还需要坚持不懈下功夫去学习。作者是个多才多艺的大艺术家,可惜没有东西传下来。作者借宝钗之口秀绘画技能,给读者普及绘画知识和材料。为后人留下清代绘画的详细资料。
让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永远憋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宝钗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她会画画,今天让她口惹悬河一把,与其说是帮助惜春,不如说给了她一次卖弄显摆才能的机会。在绘画的工具、材料等方面,薛宝钗也讲得非常详细,包括色彩搭配、画笔的种类和数量、纸绢以及其它辅助工具等等,不难看出,薛宝钗真是一位绘画高手。只可惜如此高手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其实惜春本来不会画这种画儿,她来请假,未尝不希望姐姐哥哥帮她想办法,将这事应付过去。林黛玉的意思恐怕也大抵如此。宝钗却不放过她,只画器一节,就报出四五十个名目,还让宝玉记下来。黛玉嘲笑炒颜色吃,不知是不是在嘲笑她,不要把事情搞复杂,宽一下惜春的心吧。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项任务推掉,反正刘姥姥已经走了。
宝钗作为一个博学热情、好为人师、居高临下的导师,一番高调的卖弄显摆,博得人人佩服,似乎在帮惜春。其实是要她把事情往难里做,从惜春来看不啻一场灾难。简直就是温柔一刀,落井下石。真不如痛快地告诉她,你不能胜任。宝玉写了单子,要到库里找陈年的画具,不够的还要凤姐去买。贾宝玉兴致勃勃地帮着宝钗,姐妹们看着热闹,其实没有人真正帮惜春,也没有人意识到惜春需要帮助。惜春本来就害怕画这幅画,经此一课,苦难依然只等着她,她还能完成任务吗?